第6章 夜奔:握緊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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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三笑架著張屠夫沒受傷的左邊胳膊,幾乎是生拖硬拽地把這殺豬壯漢往慈幼堂地窖方向扯。張屠夫疼得齜牙咧嘴,臉上肥肉直哆嗦。“李大兄弟...輕點...哎喲我的親娘誒...”他那隻被腐蝕得焦黑流膿的右手無力地晃蕩著,血腥味和一股皮肉燒焦似的糊味混在一起,衝得李三笑直皺眉。
    “閉嘴!再嚎把你這爛爪子剁了喂剛才那黑霧!”李三笑嘴上罵得凶,腳下卻不敢停。眼角餘光瞥見蘇小蠻已經護著幾個嚇傻的孩子衝進了地窖那扇厚重的木門。他心頭剛鬆半口氣——
    “咚——!咚——!咚——!!!”
    三聲沉悶如巨錘砸地的鍾聲,毫無征兆地撕裂了黃昏的喧囂!不是寺廟的晨鍾暮鼓,而是來自城中心那座最高的望樓——宵禁鍾!比平日早了整整一個半時辰!
    這代表著秩序徹底崩塌的鍾聲,如同點燃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城門破了!妖魔殺進城了!” “跑啊!回家!鎖緊門!” “官府不管我們了!快跑啊!” “我的孩兒——別踩著他!”
    整個臨安城,以殘破的慈幼堂為中心,四麵八方瞬間炸開了更加瘋狂、更加絕望的哭喊和奔逃聲!剛才還集中在妖魔襲擊點的恐慌,如同瘟疫般眨眼間蔓延到全城每條街巷!人群徹底瘋了,像被沸水澆了的螞蟻窩,推搡!踐踏!慘叫聲和房屋燃燒的劈啪聲交織成恐怖的地獄交響曲!
    “操!”李三笑被洶湧的人潮撞得一個趔趄,差點把嗷嗷叫的張屠夫帶倒。他死死穩住身形,扯著嗓子吼:“別擠了!踩死人啦!蘇小蠻?!蘇小蠻你在哪兒?!”他在混亂晃動的人頭中拚命尋找那抹熟悉的翠綠。
    “笑笑!這邊!快來——”蘇小蠻的聲音如同穿透迷霧的燈塔,從地窖門口傳來。她已經探出半個身子,焦急地朝著他和張屠夫的方向伸出手臂。
    “媽的!給老子讓開!”李三笑血性上湧,也顧不上張屠夫慘叫不慘叫了,用肩膀當撞錘,頂著人潮奮力往地窖門挪!
    “哎喲!擠什麽擠!趕著投胎啊!”旁邊一個抱著包袱的胖大嬸被擠得東倒西歪,破口大罵。 “閉嘴!擋道了!”李三笑沒好氣地吼回去,腳下不停。 “李三笑!快點!”蘇小蠻的聲音帶著哭腔,“門要被堵死了!”
    就在李三笑距離地窖門口還有五六步,蘇小蠻的手幾乎要觸碰到他的衣角時——
    “轟隆隆——!!!”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仿佛就在頭頂炸開!大地猛地一顫!
    緊接著,一股夾雜著灼熱氣流和嗆人粉塵的衝擊波,如同看不見的沉重拳頭,狠狠從他們側麵砸了過來!
    “媽呀——!”張屠夫嚇得魂飛魄散,怪叫一聲,巨大的求生欲讓他爆發出驚人的力氣,猛地掙脫李三笑的手,連滾帶爬地朝著人潮稍微稀疏的另一個方向撲去!
    “操!慫包!”李三笑被甩得一個踉蹌,也顧不上罵張屠夫了,驚恐地扭頭望去。
    隻見慈幼堂院子旁邊那條他們剛剛奔逃過來的窄巷入口處,一棟兩層高的、看起來還算結實的木樓,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巨手從中間狠狠攥了一把,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哢嚓!”呻吟!粗大的房梁瞬間斷裂!裹挾著無數瓦片、碎石、斷裂的木頭,如同傾瀉的山洪,朝著他們這條狹窄的通道當頭砸下!
    巨大的陰影瞬間吞噬了頭頂最後一點血色夕陽的光亮!死亡的冰冷氣息如同鐵箍,死死扼住了李三笑和蘇小蠻的喉嚨!
    “小蠻——!!!”李三笑腦子一片空白,隻剩下本能的嘶吼。他完全忘了什麽地窖,什麽妖魔,身體比腦子反應快了無數倍—— 不是去抱孩子! 不是去拉門口嚇傻的嬤嬤! 而是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抓住蘇小蠻剛才拚命伸向自己的那隻手,猛地向前一拽——
    “趴下——!!!”
    他用整個身體當作遮蔽,狠狠地將蘇小蠻撲倒在地,朝著通道最裏麵、一個堆著幾個空籮筐和破水缸的死角狠狠撲了過去!兩個人瞬間滾作一團,蜷縮在角落!
    “笑笑——!!!”蘇小蠻的驚呼被淹沒在震耳欲聾的崩塌聲裏。
    世界在劇震、轟鳴、塌陷!
    無數碎石瓦礫如同冰雹般砸落下來!李三笑隻覺得後背、肩膀、腿上接連傳來沉重的撞擊和火辣辣的疼痛!他用盡全身力氣蜷縮著身體,把蘇小蠻死死護在身下,腦袋下意識埋在她頸窩裏,能清晰地感覺到她劇烈的心跳,還有嗆人的灰塵糊進鼻腔的刺痛!
    就在這時,他清晰地感覺到—— 那隻被他死死抓住的、屬於蘇小蠻的手,反過來以一種近乎絕望的、不顧一切的勁頭,同樣死死地反攥住了他的手腕!
    那力道極大!冰涼的手指帶著細微的顫抖,指甲幾乎深深嵌進他的皮肉裏!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仿佛一旦鬆開,世界就會和他們一起徹底粉碎!
    這丫頭...手勁真他娘的大啊... 李三笑被一塊砸在後背的木頭撞得悶哼一聲,腦子裏閃過最後一個混雜著痛感和荒謬的念頭。他甚至能感覺到蘇小蠻急促的呼吸噴在自己脖頸上,溫熱又帶著一絲細微的、屬於皂莢的清新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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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崩塌的巨響、房屋燃燒的劈啪聲、遠處人群的哭嚎持續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麽久,終於漸漸平息下來,隻剩下木頭燃燒的嗶啷聲和近在咫尺的、兩人粗重壓抑的喘息。
    濃密的煙塵緩緩沉降,視線稍微清晰了一些。
    李三笑劇烈地咳嗽著,感覺肺都要咳出來,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重的灰塵味和木頭燃燒後的焦糊味。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頭,抖落頭發上的碎石粉末。
    隻見剛才他們所在的這條通往地窖的狹窄通道,靠近塌樓的那大半段,已經被倒塌的房屋廢墟堵得嚴嚴實實!一根巨大的、燒得焦黑的房梁斜斜地插在離他們蜷縮的角落不到三尺遠的碎石堆上,末端還在冒著縷縷青煙。亂石、瓦礫、斷裂的木頭堆積如山,徹底封死了通往地窖的路,也隔絕了外麵那愈發淒厲的末日喧囂。
    萬幸的是,他們藏身的這個角落,正好被幾堵厚實的牆角和一個歪斜的巨大破水缸擋了一下,頭頂是幾塊交叉卡住的厚重石板,勉強形成了一個三角空間,抵擋住了最致命的衝擊和墜落物。
    微弱的光線艱難地穿透厚重的煙塵縫隙,灑下幾道飄忽搖曳的光柱,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無數塵埃顆粒。光線裏,甚至能看見蘇小蠻臉上細細的汗毛都沾滿了灰。
    “咳咳...咳咳...”身下傳來壓抑的咳嗽聲。
    李三笑猛地低頭。
    蘇小蠻被他整個壓在下麵,臉上、頭發上全是厚厚的灰土,像個剛從灶膛裏扒拉出來的泥猴子。她一邊咳嗽,一邊努力地眨著眼睛,想把迷眼的灰塵眨掉,那雙總是亮晶晶的眼睛此刻也蒙著一層灰撲撲的霧氣,眼神裏帶著劫後餘生的茫然和尚未完全褪去的驚悸。
    “小...小蠻?”李三笑嗓子幹得冒煙,聲音嘶啞得厲害,“你...你沒壓壞吧?”他趕緊撐起上半身,想減輕重量。
    蘇小蠻沒立刻回答,而是飛快地活動了一下手腳,又摸了摸自己的頭和臉,確定沒有劇痛的地方,才長長舒了口氣,看向李三笑,語氣帶著點劫後餘生的虛軟:“沒...沒大事,你呢?”她的目光落在他臉上、脖子上那些凝固的血點和更多的汙跡上,眼神微微一緊。
    李三笑這才感覺到渾身上下火辣辣的疼,後背更是像被一群驢子輪流踢過。他試著動了動胳膊腿,雖然疼得齜牙咧嘴,但骨頭應該沒斷。“嘶...還好...皮糙肉厚,死不了!”他咧嘴想笑,結果扯到嘴角的擦傷,疼得倒抽冷氣。他下意識想揉揉疼得最厲害的後腰,卻發現自己的手腕還被蘇小蠻攥著。
    那力道,依舊很大,帶著點冰涼和汗濕。
    他低頭看向兩人交握的手。她的手不大,手指纖長,平時采藥搗鼓草藥,指腹帶著薄繭,此刻卻因為用力過大而指節泛白,指甲深深陷在他手腕的皮膚裏,掐出了幾個清晰的月牙印子,甚至有點點破皮。
    剛才那生死一刻,她反握的力量,清晰得仿佛還停留在皮膚上。
    “咳...”李三笑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動了動被攥得發麻的手腕,“那個...丫頭...手...能鬆開了不?再掐下去,老子這隻手就廢了,以後還怎麽當救世主?”
    蘇小蠻像是突然被燙到一樣,猛地鬆開手!臉上“唰”地一下泛起紅暈,一直紅到耳根,幸好臉上灰厚看不真切。她飛快地把手縮回背後,眼神躲閃,聲音帶著點強裝的鎮定:“誰...誰稀罕掐你!髒死了!全是泥!” 她別過臉,假裝拍打自己衣裙上的灰塵,動作有些慌亂。
    李三笑揉著被掐出印子的手腕,看著蘇小蠻那副難得一見的小女兒情態,心裏那點劫後餘生的驚悸和渾身的疼痛,莫名其妙地淡了幾分,一絲痞笑又習慣性地爬上了嘴角:“喲?這會兒嫌髒了?剛才撲倒的時候,老子可是給你當肉墊來著!我這身新衣裳...呃...好吧,是去年的舊衣裳...全報銷了!你得賠!”
    “賠你個大頭鬼!”蘇小蠻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小心地探出頭看了看外麵被徹底堵塞的通道和那根冒著煙的焦黑房梁,眉頭緊鎖,“路堵死了...地窖那邊...不知道怎麽樣了...”她的聲音裏透著濃濃的擔憂。
    “媽的...老酒鬼那張烏鴉嘴...”李三笑也皺著眉,低聲罵了一句,想起了巷子裏老酒鬼那絕望的嘶吼,“這下真成甕中之鱉了...”他下意識摸了摸懷裏最貼近心口的地方,那半截冰涼的蝶夢簪還在。簪子在,心裏那點渺茫的指望似乎就還在。
    就在這時,外麵混亂的哭喊和妖魔的嘶鳴聲中,隱隱夾雜著一個沙啞、癲狂的聲音,順著廢墟的縫隙斷斷續續飄了進來,帶著濃重的酒氣和絕望:
    “跑...跑不掉...哈哈...天裂了...都跑不掉...一個...都跑不掉...嘻嘻...嘻嘻嘻...”
    是老酒鬼!那瘋癲又悚然的笑聲,如同冰冷的蛇,纏繞在廢墟的每一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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