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晨光燼:焦城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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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巨爪撕裂牆壁的爆響和漫天崩飛的碎磚粉塵糊了李三笑滿頭滿臉!他幾乎是憑著野獸般的本能,一把將蘇小蠻死死按進牆角最深的陰影裏,自己蜷縮著身體護住她頭頂!
“咳咳...操!”他嗆出滿嘴灰土,眼睛被迷得火辣辣地疼,手卻在瘋狂地摸索身邊能抓到的一切東西!指尖觸到一根冰冷堅硬的條狀物——是城隍像斷裂的半截泥塑手臂!
根本來不及思考!李三笑抓起那塊沉重的泥塑斷臂,用盡吃奶的力氣,朝著那隻正試圖扒開牆洞、探進來的巨大骨爪關節縫隙,狠狠捅了過去!
“給老子——斷!”他嘶吼著,聲音劈了叉。
哢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泥塑手臂在巨大的力道下瞬間崩碎!但似乎還真捅中了什麽脆弱的連接點!那隻伸進來的骨爪猛地一僵,爪尖幾根慘白的指骨詭異地反折、開裂!
“嗚嗷——!”一聲飽含痛苦和暴怒的嘶鳴穿透牆壁,震得屋頂簌簌落灰!
就是現在!
“跑!”李三笑喉嚨裏擠出一個破音的字,拽起蘇小蠻就往破廟後門衝!也顧不上看那骨爪是不是真傷了,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離開這鬼地方!
兩人踉蹌著撞開後門腐朽的木扉,一頭紮進黎明前最深沉、卻已彌漫著焦糊與血腥的黑暗裏。遠處,骨妖憤怒的咆哮和骨頭刮擦地麵的“哢啦”聲緊追不舍,像催命的鼓點敲在兩人狂跳的心髒上。
“這邊!鑽巷子!”蘇小蠻喘著粗氣,反手拉住李三笑,帶著他七拐八繞,專挑最狹窄、最汙穢的縫隙鑽。汙水沒過腳踝,老鼠驚惶逃竄,倒塌的房梁斜插在頭頂,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不知跑了多久,身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聲終於微弱下去,漸漸被另一種聲音取代——那是無數壓抑的、絕望的哭聲,匯成一片低沉的悲鳴,從四麵八方傳來,像冰冷的潮水浸泡著整座殘破的城池。
天光,終於艱難地撕破了厚重的煙霾,吝嗇地灑下一點慘淡的灰白。
李三笑扶著半截燒焦的拴馬樁,大口喘著氣,肺裏火燒火燎。他抹了把臉,抹下厚厚一層混合著冷汗、灰塵和幹涸血跡的泥殼。眼前的景象讓他呼吸一窒。
他們逃到了一片相對開闊的街口。這裏曾是臨安城最熱鬧的布市。如今,隻剩下斷壁殘垣,滿地狼藉的碎布、焦木和辨認不出原貌的雜物。空氣中飄蕩著嗆人的煙味和一種更糟糕的、若有若無的腐臭味。
更刺目的是人。
零零散散的幸存者,像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在廢墟間茫然地移動、翻找。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跪在一堆倒塌的屋梁前,枯瘦的手指拚命刨著碎石瓦礫,指甲翻裂流血也渾然不覺,喉嚨裏發出不成調的、破碎的嗚咽:“兒啊…娘的兒啊…應一聲啊…”
不遠處,一個中年漢子呆呆地抱著一隻燒得隻剩半截的小孩布鞋,臉上的黑灰被淚水衝出兩道白痕,眼神空洞地望著還在冒煙的天空。
“娘…娘你醒醒…丫丫冷…”一個稚嫩帶著濃重鼻音的女童哭聲格外清晰。隻見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正用力搖晃著一個躺在破草席上的婦人。婦人臉色青灰,胸口一個碗口大的焦黑傷口,早已沒了氣息。小女孩把身上僅有的、一件同樣破破爛爛的小襖脫下來,努力蓋在婦人身上,自己凍得瑟瑟發抖,小臉髒汙,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李三笑的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悶得發疼。他看著那小女孩徒勞地想捂熱一具早已冰冷的屍體,看著那老太太刨得血肉模糊的手指,看著那漢子空洞的眼…那股子逃出生天的僥幸瞬間被碾得粉碎。
“媽的…”他低聲罵了一句,聲音幹澀嘶啞,卻不知道罵誰。罵天?罵那裂開的鬼窟窿?還是罵他自己這個屁用沒有的“救世主”?
他煩躁地一腳踢開腳邊一塊燒焦的牌匾碎片,上麵還能看到一個殘缺的“綢”字。“操!這他娘的算什麽世道!”他用力搓了把臉,想把那股子無力和刺痛搓掉。
“別踢了…”蘇小蠻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帶著一種壓抑的沉重。她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那個哭泣的小女孩身邊,蹲下身,解下自己那件洗得發白、同樣沾滿汙漬的翠綠外衫,輕輕披在小女孩凍得發紫的肩上。
小女孩被嚇了一跳,驚恐地抬頭看向蘇小蠻,緊緊抱住草席上母親的胳膊。
“別怕,”蘇小蠻的聲音放得很輕,盡量擠出一點溫和,“姐姐不是壞人。冷不冷?”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想擦掉小女孩臉上的淚水鼻涕。
小女孩瑟縮了一下,但沒有躲開。蘇小蠻用還算幹淨的袖口內襯,笨拙卻輕柔地擦著她的小花臉。“你叫什麽名字?”她問。
“丫…丫丫…”小女孩抽噎著回答,眼睛死死盯著地上的母親。
“丫丫乖,”蘇小蠻的聲音有點哽,“娘…娘累了,睡著了。讓她好好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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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冷…”丫丫固執地想把那件小綠襖往母親身上扯。
“娘不冷,”蘇小蠻按住她冰涼的小手,把她的小手包在自己同樣冰冷卻幹燥的手心裏,用力握了握,“你看,姐姐的衣服暖和,丫丫穿。丫丫暖和了,娘就知道…就知道丫丫好好的,她就不冷了。”她艱難地找著詞語,眼圈微微發紅。
李三笑站在幾步外,看著蘇小蠻笨拙地安慰著小女孩。晨曦微光勾勒出她側臉的輪廓,沾滿灰塵的頭發有幾縷散亂地貼在頰邊。她身上那件單薄的裏衣在寒風中顯得有些空蕩,卻把唯一保暖的外衫給了那個叫丫丫的孩子。
她總是這樣… 明明自己都餓得前胸貼後背… 明明也怕得要死… 明明知道那人已經救不活了…
“嘖…”李三笑心裏那點煩躁莫名地被壓下去一絲。他別開眼,目光掃過旁邊那個還在拚命刨廢墟的老太太。老太太的力氣似乎快耗盡了,動作越來越慢,嗚咽聲也漸漸低下去,隻剩下絕望的喘息。
李三笑猶豫了一下,煩躁地抓了抓自己亂糟糟的頭發,嘟囔了一句:“真他娘麻煩…” 腳下卻像灌了鉛,朝著老太太那邊挪了過去。
“喂!老太婆!”他故意粗聲粗氣地喊了一聲,蹲在老太太旁邊一片狼藉的瓦礫堆旁。
老太太遲鈍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茫然地看著他,臉上糊滿了淚水和泥灰。
“別刨了!”李三笑皺著眉,指著那堆壓得嚴嚴實實的東西,“看見沒?這麽大的梁柱!你兒子就算在下麵,”他頓了頓,有點艱難地吐出那幾個字,“也…也早壓成肉餅了!你刨到天亮也刨不出個屁來!”
老太太渾身一顫,眼神瞬間失去了最後一點光亮,癱軟在地,喉嚨裏發出瀕死般嗬嗬的聲音。
李三笑看著她這副樣子,心裏更堵了。他煩躁地用腳撥拉著旁邊的碎磚頭塊:“哭!哭有屁用!你兒子要知道你在這兒把自己累死凍死,指不定在底下怎麽罵你這老娘們兒蠢呢!”
老太太猛地抬頭,死死瞪著他,嘴唇哆嗦著,似乎想罵什麽。
“瞪我幹嘛?”李三笑梗著脖子,語氣依舊硬邦邦,卻低了些,“趕緊起來!找個能擋風的地方!看看你這臉凍得!跟死人似的!還想不想等你兒子哪天…呃…萬一爬出來了,還有個老娘能喊一聲?”
老太太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那點絕望的麻木似乎被吼開了一絲縫隙。
“還有你!”李三笑轉頭又衝那個抱著鞋發傻的漢子吼,“抱著個破鞋當祖宗呢?哭喪著臉給誰看?死了的人又看不見!想哭?行!有力氣哭不如去幫把手!那邊!”他胡亂一指遠處幾個正在試圖清理廢墟、尋找幸存者的模糊人影,“去找口水喝,找個破碗!有力氣就幫人抬抬木頭!沒力氣就給人遞塊破布包紮!死了的管不了,活著的還喘氣呢!杵這兒當木頭樁子能把你兒子哭活?”
漢子呆呆地看著他,又看看懷裏的鞋,嘴唇動了動,最終什麽也沒說,卻慢慢放下了鞋子,撐著膝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朝著李三笑指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去。
李三笑看著他走開,才重重地呼出一口帶著白霧的濁氣。他扭頭,發現蘇小蠻正抱著那個叫丫丫的小女孩站起來,靜靜地看著他。小女孩趴在她肩頭,似乎哭累了,隻偶爾抽噎一下。
蘇小蠻的眼神很複雜,帶著一絲疲憊,一絲了然,還有一點點…李三笑看不懂的東西。
“看什麽看?”李三笑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梗著脖子,“老子臉上有花?”
蘇小蠻沒接他的話,隻是低頭輕輕拍著小女孩的背,聲音很輕:“丫丫乖,不怕。我們去…找個暖和點的地方。”她抱著孩子,走到那個癱軟的老太太身邊,費力地騰出一隻手,想把老太太攙起來,“婆婆,起來吧。地上太涼了。”
老太太茫然地被攙起來,渾濁的眼睛看向蘇小蠻懷裏抽噎的孩子,又看看旁邊叉著腰、一臉“老子很煩別惹我”的李三笑,最終,隻是發出了一聲比歎息更沉重的嗚咽。
慘淡的晨光艱難地穿透厚重的煙塵,吝嗇地灑在這片絕望的焦土上,照著殘破的街道,照著哭泣的孩童,照著麻木的老人,也照著那個叉著腰、滿身狼狽、眼神凶狠卻依舊亮著一點不肯熄滅的痞氣的白發少年。
風卷著灰燼打著旋兒掠過,帶來遠處隱約的妖魔嘶鳴和更近處、此起彼伏的、仿佛永無止境的悲泣。
李三笑用力搓了把臉,把剛才那點不自在搓掉。他走到蘇小蠻身邊,看著她懷裏那個小小的、還在抽噎的丫丫,又看看身邊站都站不穩的老太太,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媽的…”他低聲罵了一句,不知道是罵這操蛋的世道,還是罵自己這甩不掉的麻煩。他煩躁地抓了抓亂糟糟的白發,忽然彎腰,一把將那老太太打橫抱了起來——動作算不上溫柔,甚至有些粗魯。
老太太嚇得“啊”了一聲,慌亂地抓住他破爛的衣襟。
“抓穩了!掉下去摔斷腿老子可不管!”李三笑沒好氣地說,又瞪了蘇小蠻一眼,“還愣著幹嘛?抱著個崽子不累?找個能躲的地兒!等那骨頭架子真追過來,咱們都得交代在這兒喂蒼蠅!”
他抱著老太太,腳步有些踉蹌地朝著記憶裏慈幼堂的方向走去。蘇小蠻抱著丫丫,默默跟上。
晨光微熹中,四個狼狽不堪的身影,在廢墟與哭聲交織的焦城裏,蹣跚前行。白發少年懷中抱著衰老的絕望,翠衣少女臂彎裏摟著幼小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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