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三日守:空鍋煮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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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小蠻的眼淚混著泥水砸在李三笑染血的發梢,聲音抖得不成調。她死攥著他冰涼的手,像是要捏住那縷隨時會散的魂兒。
    “嚎...嚎什麽...”李三笑眼皮掀開條縫,糊滿血泥的臉扯了扯,聲音嘶啞得像破風箱,“老子...還沒死透...留著勁兒...罵老子...不如省省...找吃的...”他吸了口氣,牽動後背深可見骨的傷口,疼得齜牙咧嘴,冷汗瞬間浸透破爛的裏衣。
    蘇小蠻胡亂抹了把臉,泥水和淚水糊得更花。她強迫自己鬆開他的手,去翻腰間癟得可憐的布袋——幾根銀針,半塊硬得硌牙的雜糧餅,還是前天從死人身上摸來的。“沒了...就這點...”她把餅掰成指甲蓋大的碎渣,分給角落裏餓得直抽抽的幾個孩子。最小的丫丫含著餅渣,連哭的力氣都沒了,小腦袋一點一點。
    這地窖是南城慈幼堂最後沒塌的角落,擠著三十來個孩子和幾個傷重的嬤嬤。空氣裏彌漫著血腥、尿騷和傷口潰爛的惡臭,濃得化不開。唯一的光源是頭頂那個塌了大半的通風口,透進點灰蒙蒙的天光,偶爾飄進幾片冰冷的雪花。
    “水...”柱子虛弱地哼哼,腿上的傷布滲著黑血。
    蘇小蠻咬著唇,抓起角落一個豁了口的破瓦罐,踩著堆疊的破桌椅,踮腳去夠通風口邊緣積的薄雪。冰冷的雪粒落在她凍得通紅的手上,融成一點點渾濁的水滴進罐裏。
    “省...省點力氣...”李三笑靠在冰冷潮濕的土壁上,看著那點可憐的雪水,“老子...不渴...”他喉嚨幹得冒煙,每說一個字都像砂紙在磨。
    蘇小蠻沒理他,小心翼翼地把積了小半罐的雪水端下來,放在地上。她掏出火折子,吹了又吹,微弱的火星在昏暗裏明明滅滅,就是點不著那點可憐巴巴的、受潮的引火絨。
    “操...”李三笑低罵一聲,掙紮著想坐直點,“給...給老子...”他伸出那隻沒怎麽受傷的手,指尖都在打顫。
    “別動!”蘇小蠻厲聲喝止,聲音劈了叉,帶著哭腔後的沙啞,“血...又滲出來了!”她看見他後背纏著的破布條顏色又深了一塊。
    李三笑喘著粗氣停下動作,眼前陣陣發黑。‘媽的...真成拖油瓶了...’ 他閉上眼,耳邊全是孩子們壓抑的抽噎和粗重的喘息,像無數根針紮著他的神經。地窖外的風聲,偶爾夾雜著遙遠模糊的妖魔嘶吼,都成了背景音裏催命的鼓點。
    時間在饑餓和寒冷中變得粘稠而漫長。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半天,也許一天。瓦罐裏的雪水終於被蘇小蠻用那點倔強的火星煮得冒起一絲幾乎看不見的熱氣。
    “喝...都喝點...”蘇小蠻的聲音疲憊不堪,她把那點溫熱的水先喂給丫丫和幾個最小的孩子。
    輪到柱子時,他抿了一口,突然抓住蘇小蠻的手腕:“小蠻姐...外麵...是不是沒聲了?”他小臉慘白,眼睛因為恐懼瞪得溜圓,“妖...妖魔是不是走了?我們能出去了嗎?”
    地窖裏瞬間死寂,所有孩子的目光都投向那個塌陷的通風口。連呼吸聲都輕了。
    “別瞎想!”蘇小蠻心猛地一沉,厲聲道,指甲幾乎掐進掌心,“沒聲才危險!那是妖魔吃飽了...在打盹!都給我老實待著!誰敢往洞口探頭,我...我紮誰!”她摸出銀針,指尖冰涼。
    柱子嚇得縮回手,其他孩子也噤若寒蟬,重新蜷縮回角落,絕望的死寂重新籠罩。
    李三笑靠在牆邊,意識昏沉。高燒和失血讓他像飄在冰火兩重天裏。‘沒聲?’ 柱子的話像根刺紮進他混沌的腦子。突然——
    “轟隆!!!”
    一聲沉悶的巨響!仿佛就在頭頂炸開!整個地窖劇烈搖晃,簌簌的泥土碎石暴雨般落下!
    “啊——!”孩子們瞬間炸了鍋,尖叫哭嚎響成一片!
    “塌了!要塌了!我們被埋了!” “娘——!我要娘——!” 柱子拖著傷腿想往通風口爬:“出去!放我出去!死也要死在外麵!”
    蘇小蠻撲過去死死按住柱子,嘶聲大喊:“蹲下!抱頭!別動!”她自己卻被一塊落石砸中肩膀,悶哼一聲踉蹌倒地。
    混亂中,李三笑猛地睜開眼!不是現在的地窖!是三天前!南城炸裂的火海!蘇小蠻白衣染血,長槍指向他,背後是滔天烈焰和妖魔的巨影!她的聲音穿透時空,狠狠撞進他耳膜:
    “笑笑!帶百姓撤!我斷後——!”
    “不——!”李三笑喉嚨裏爆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完全不像人聲!他整個人從地上彈起來,根本不顧後背傷口崩裂的劇痛,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瘋牛,朝著記憶中蘇小蠻消失的那個方向,朝著地窖堅實的土壁,狠狠撞了過去!
    “老子殺了你們——!!!”
    砰! 一聲悶響!土壁被他撞得簌簌落土,他自己也重重反彈回來,摔倒在地,額頭瞬間腫起雞蛋大的包,鮮血混著泥土往下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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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笑!”蘇小蠻顧不得肩膀疼痛,撲過去按住他,“醒醒!是幻聽!是假的!”她聲音抖得厲害,眼淚又湧了上來,滴在他滾燙的額頭上。
    冰涼的觸感讓李三笑狂亂的眼神有了一絲聚焦。他茫然地看著眼前蘇小蠻那張沾滿泥灰、淚痕交錯的臉,再不是記憶中那個決絕的白衣身影。混亂的記憶碎片攪得他頭痛欲裂。
    “小...小蠻?”他聲音幹澀嘶啞,帶著巨大的困惑和尚未褪去的驚悸,“你...沒死?”他下意識地抬手,想去碰她的臉,確認真假。
    “沒死!我們都還活著!活在這個該死的耗子洞裏!”蘇小蠻抓住他抬起的手,緊緊按在自己冰涼的臉上,讓他感受那真實的觸感,“看清楚!是我!我們還活著!”她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和後怕。
    李三笑指尖傳來她肌膚的微涼和淚水的濕潤,真實的觸感一點點壓倒了混亂的幻象。他緊繃的身體慢慢鬆弛下來,眼神裏的瘋狂褪去,隻剩下巨大的疲憊和茫然。
    “哦...活著...”他喃喃道,像是終於確認了這個事實。然後,像是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眼皮沉重地合上,頭一歪,徹底昏死過去。
    “笑笑!笑笑!”蘇小蠻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手指顫抖著去探他的頸脈。微弱的跳動透過冰涼的皮膚傳來,像風中殘燭,但還在跳。她長長地、無聲地籲了口氣,渾身脫力般癱坐在地。
    地窖裏重新安靜下來,隻剩下孩子們壓抑的啜泣和通風口嗚咽的風聲。
    蘇小蠻守在李三笑身邊,用最後一點幹淨的布條蘸著微溫的雪水,小心地擦拭他額頭和臉上的血汙。他的呼吸很淺,很燙。黑暗中,她看著他昏睡中依舊緊鎖的眉頭,還有懷裏無意識緊捂的地方——那裏貼身放著半截蝶夢簪。
    時間一點點流逝。瓦罐裏最後一點雪水也分完了。饑餓像無數隻螞蟻,啃噬著每個人的胃和意誌。連哭鬧的力氣都沒有了,地窖裏隻剩下死寂和粗重壓抑的呼吸。
    蘇小蠻靠在李三笑旁邊的土壁上,眼皮越來越沉。她也快到極限了。就在意識即將滑入黑暗的邊緣——
    一隻滾燙的手,突然摸索著抓住了她冰涼的手腕!
    蘇小蠻一個激靈睜開眼。
    是李三笑。他依舊閉著眼,眉頭緊鎖,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嘴唇幹裂起皮,微微翕動著,發出極其微弱、含混不清的囈語。
    蘇小蠻屏住呼吸,湊近去聽。
    “...小蠻...”
    他的聲音微弱得像歎息。
    “...饅頭...”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仿佛喉嚨裏堵著沙子,“...分...分你...”
    昏沉中,那隻緊抓她的手,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力道,將她冰冷的手往自己懷裏帶了帶,仿佛要把什麽東西塞給她。
    蘇小蠻渾身僵住。
    她低頭看著他昏睡中依舊痛苦的臉,又看看他緊捂在心口的手——那裏護著半截簪子,也護著那句無意識卻重逾千斤的承諾。
    冰冷的淚水毫無征兆地再次洶湧而出,砸在他滾燙的手背上。她反手緊緊回握住那隻滾燙的手,像是要抓住這絕望深淵裏唯一滾燙的錨點。
    “...傻子...”她哽咽著,聲音低得隻有自己能聽見,混著淚水和說不清是心疼還是憤怒的顫抖,“...吃的沒有...命...你倒大方...連命都要分我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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