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千人塚:跪埋無名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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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屁!”李三笑啞著嗓子,布滿血汙的臉上咧出個痞氣的笑,手指卻小心翼翼拂開蘇小蠻額前沾血的碎發,“明明是郎才女貌…你這眼神,比臨安城王老摳家的賬本還糊…”
    蘇小蠻蒼白的唇剛想往上翹,猛地吸了口氣:“咳…什麽味兒?”她渙散的目光掃過四周,“臭得…熏眼睛…”
    柱子也使勁抽了抽鼻子,臉唰地白了:“哥…這風裏…帶血渣子味!比咱鑽過的糞渠還衝!”
    李三笑心頭一凜。懷裏蝶夢簪那點微弱的暖意瞬間被一股更沉滯、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死氣壓了下去。他猛地抬頭,晨曦慘白的光線下,前方山坳騰起一片灰蒙蒙的霧,那濃得化不開的腐臭,正是從霧裏鑽出來的!
    “閉氣!”他低吼,一把將蘇小蠻往懷裏又按緊了些,“丫丫,捂好豆子鼻子!柱子,前頭開路!眼睛給本大俠放亮點!”他拖著傷腿,抱著蘇小蠻,一步步朝著那氣味最濃的方向挪。每一步,後背撕裂的傷口都在往外滲著溫熱的血,混著冷汗浸透破爛衣衫。
    霧氣被風撕開一道口子。 眼前豁然炸開的景象,讓所有人的腳像被釘死在地上!
    那不是山坳。 是一個巨大的、地獄張開的嘴! 坑的邊緣殘留著焦黑的樹幹和翻卷的泥土。坑底,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堆積著成百上千的屍體!像被隨意丟棄的破麻袋,扭曲糾纏在一起。有的被利爪撕裂,內髒外露;有的被燒成焦炭,保持著掙紮的姿勢;有的渾身腫脹發黑,爬滿了白花花的蛆蟲。
    烏鴉成群地盤旋,發出貪婪的聒噪。幾隻野狗在屍堆邊緣撕扯著一截殘肢,發出令人牙酸的咀嚼聲。腐爛的氣息混合著塵土和凝固發黑的血漿,形成一股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惡臭風暴,狠狠灌進每個人的口鼻!
    “嘔——”柱子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劇烈地嘔吐起來,膽汁混著酸水噴了一地。 丫丫死死捂住豆子的眼睛,自己卻渾身抖得像秋風裏的葉子,小臉煞白。 懷裏的豆子似乎也被這衝天的怨戾之氣刺激到,燒得迷迷糊糊地哼唧起來。 連蘇小蠻都蹙緊了眉頭,虛幻的身體微微發顫。
    死寂。 隻有烏鴉的嘶叫和野狗啃噬骨頭的咯吱聲。
    “天殺的…”柱子吐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帶著哭腔嚎,“這…這是遭了瘟還是…”
    “瘟?”李三笑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有些瘮人。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坑底那些猙獰的死狀,尤其是幾具胸口被掏出一個大洞的屍體,邊緣還殘留著利爪撕扯的痕跡。“是妖幹的…還是…人幹的?”他想起秦烈那張道貌岸然的臉,牙關咬得死緊。
    他抱著蘇小蠻,一步步走向深坑邊緣。腳下鬆軟的泥土裏,半掩著一隻斷手,五指僵硬地張開著,指尖沾滿汙泥。
    沒有猶豫。 李三笑小心翼翼地放下蘇小蠻,讓她靠在一塊相對幹淨、帶著露水的大石旁。“守著‘琉璃盞’,”他啞聲對柱子說,語氣不容置疑,“誰敢靠近…剁了爪子喂烏鴉。”他瞥了眼丫丫,“看好豆子,閉眼,捂耳。”
    然後,他轉身,拖著那條幾乎麻木的傷腿,一步一步,走下了那個巨大的屍坑。
    “哥!你幹啥去?!”柱子驚恐地喊,聲音都劈了叉。
    李三笑沒回頭,他的聲音在死寂的屍坑裏撞出沉悶的回響:“幹啥?給這些…睡不著的‘鄰居’…蓋床土被子!省得半夜爬出來嚇唬小孩!”他走到坑底,避開那些腐爛得最嚴重、爬滿蛆蟲的屍體,在一具還算完整的、蜷縮著的婦人屍身旁停下。
    那婦人麵朝下趴著,雙臂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死死環抱在胸前,仿佛護著什麽珍寶。李三笑深吸一口氣——那濃烈的腐臭瞬間灌滿他的肺葉,嗆得他眼眶發紅,喉嚨發緊。
    他伸出那隻傷痕累累、被崖石割得皮開肉綻的手,沒有用任何工具,直接插進冰冷的、混雜著血塊和碎骨的泥土裏!
    “一!”他低吼一聲,用力挖起一捧泥土! 指尖翻卷的傷口被尖銳的石子和腐敗的草根戳刺,鮮血混著泥水流淌下來。他卻渾然不覺,像台沉默的機器,一下,又一下,在那婦人身邊刨著。泥土混著暗紅的血塊沾滿他小臂,新生的幾縷銀白發絲被汗水浸透,狼狽地貼在汗涔涔的額角。
    “哥…”柱子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看著坑下那個奮力刨土的孤影,又看看石頭上虛弱的小蠻姐和嚇傻的丫丫豆子,一咬牙,也踉蹌著滑下坑。他不敢看那些猙獰的屍體,閉著眼,學著李三笑的樣子,用手去扒拉旁邊的泥土,指甲瞬間翻裂出血。
    丫丫把豆子小心地放在石頭邊,咬著嘴唇,跑到坑邊,用小小的手,一點一點地摳起土塊往下推。豆子燒得迷迷糊糊,也搖搖晃晃走過來,蹲在坑邊,學著姐姐的樣子,用小小的手掌,笨拙地抓起一把土,撒下去。
    沒有人說話。 隻有粗重的喘息,指甲刮過泥土的沙沙聲,還有烏鴉不甘的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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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三笑刨了幾下,汗水混著血水滴落,後背的傷口火辣辣地疼。他停下來喘息,目光落在那婦人死死環抱的手臂上。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沾滿血泥的手指極其小心地,試圖輕輕掰開那婦人僵硬的手指。 哢嚓… 輕微的骨節脆響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婦人緊握的拳頭鬆開了。 一隻小小的、褪了色的、沾滿泥汙的嬰兒虎頭鞋,從她枯槁的掌心滾落下來,掉在李三笑沾滿血泥的手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那小小的鞋子,針腳歪歪扭扭,一隻老虎的眼睛是用褪色的紅線繡的,另一隻卻掉了線,隻剩下一個空洞的黑點。像一隻絕望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灰蒙蒙的天空。
    李三笑布滿血汙的臉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仿佛看到了蘇小蠻第一次笨拙地拿起針線,說要給他繡個好兆頭,結果手指紮得全是血點,繡出來的老虎眼睛也是一大一小…最後被她氣鼓鼓地塞進了灶膛。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滾燙,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捅進他的心髒,又順著脊椎炸開後腦!懷裏那半截蝶夢簪,冰冷死寂。
    “操…”他喉嚨裏滾出一聲破碎的嗚咽,布滿血絲的眼眶瞬間通紅!他猛地低下頭,不再看那隻鞋子,也不再看婦人枯槁的臉。隻是更加瘋狂地、用盡全力地刨挖著腳下的泥土!
    指甲崩裂! 指腹磨爛! 泥土混著血水糊滿了他的雙手和小臂! 他像一頭受傷的野獸,沉默地、絕望地挖掘著。每一次下刨,都牽扯著後背的劇痛,可他仿佛感覺不到,唯有胸膛裏那股撕裂般的痛楚在瘋狂咆哮!鬢角新生的白發被汗水和泥漿黏在一起,刺眼地昭示著某種無聲的崩裂。
    “叔…”坑邊,丫丫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她用小手捧著一小堆土,小心翼翼地撒在婦人已經半掩的身體上。“這樣…小弟弟就不冷了…” 她看著那隻小小的虎頭鞋,眼淚吧嗒吧嗒掉進土裏。 豆子也學著姐姐的樣子,用小小的手掌,笨拙地抓起一把土,撒下去,嘴裏含糊不清地嘟囔:“暖…暖…”
    柱子一邊刨坑,一邊用胳膊狠狠抹著眼淚,泥水和淚水糊了一臉,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嗚咽。
    沒有人指揮。 沒有人說話。 隻有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息,泥土翻動的沙沙聲,和那越來越密集的、混雜著血淚的泥土覆蓋屍骸的沉悶聲響。
    一個坑…兩個坑… 盡管淺陋粗糙,盡管隻能勉強掩蓋住一具具扭曲的遺骸,無法區分姓名,無法知曉過往。
    李三笑終於刨出一個淺淺的土坑。他小心翼翼地將那婦人冰冷的身體放進去,動作是從未有過的輕柔。他撿起那隻小小的虎頭鞋,輕輕放在她交疊在胸前、依舊保持著保護姿勢的雙手中。
    “走好…”他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嘶啞低語,布滿血汙的手捧起冰冷的泥土,一點點灑落下去。泥土蓋住了婦人枯槁的臉,蓋住了那隻空洞的虎頭鞋。
    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這片巨大的、無聲的墳場。那些被淺淺掩埋的凸起,像大地上一塊塊無法愈合的瘡疤。他心口那片被蘇小蠻喚醒的微暖,此刻被這無邊的死寂和悲涼凍得發痛。
    “不夠…”他喉嚨幹澀地滾動,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堅持,“柱子!接著挖!能埋多少是多少!”他掙紮著起身,踉蹌著走向下一片慘不忍睹的屍骸堆積之地。
    就在這時—— “嘎——!” 一隻碩大的烏鴉,被他們的動作驚擾,猛地從一具屍體的腹腔裏飛起,嘴裏叼著一截血淋淋的、猶在蠕動的腸子!它得意地嘶鳴著,盤旋在半空,綠豆般的眼睛嘲弄地盯著坑下這群徒勞的活人。
    李三笑布滿血絲的眼睛驟然爆射出駭人的凶光! 一股壓抑到極致的戾氣混合著滔天的悲憤,如同火山岩漿般轟然衝上頭頂!
    他猛地彎腰,從腳邊泥濘的地上抓起一塊棱角尖銳的石頭! “雜種!”他喉嚨裏爆發出野獸般的嘶吼,手臂筋肉虯結,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將那石塊朝著空中那隻得意盤旋的烏鴉擲去!
    嗚——! 石塊撕裂空氣,帶著一股同歸於盡的瘋狂狠勁! 噗嗤! 精準無比地砸在烏鴉張開的尖喙上! 羽毛混著血肉爆開! 那隻烏鴉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如同斷了線的破布口袋,直挺挺地從半空栽落下來,“啪嗒”一聲摔在腐臭的泥地裏,抽搐兩下,不動了。那截肮髒的腸子軟塌塌地掉在一旁。
    死寂。 連其他烏鴉的聒噪都瞬間停歇。 坑上坑下,所有人都驚呆了,看著坑底那個如同煞神般的身影。
    李三笑劇烈地喘息著,胸膛劇烈起伏,布滿血汙的臉上濺上了幾滴汙黑腥臭的烏鴉血。他看也沒看那隻死烏鴉,隻是用那隻沾滿自己鮮血和泥土的手,狠狠抹了一把臉,留下幾道更加猙獰的汙痕。
    “看什麽看?”他轉過身,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坑邊呆住的丫丫豆子和坑裏傻掉的柱子,聲音嘶啞,帶著一種近乎蠻橫的疲憊和不容置疑的決絕,“挖!本大俠管飯!管飽!”
    晨曦終於艱難地刺破濃霧,慘白的光線無力地灑落在這片巨大的新墳場上。李三笑佝僂著背,新生的白發淩亂地沾滿汙泥血塊,像一頭傷痕累累卻固執不肯倒下的老狼,再次彎下腰,用那雙白骨隱現的手,沉默地、一下下地,刨向冰冷堅硬的大地。他身旁,是同樣沉默著奮力挖掘的柱子、丫丫和小小的豆子。
    土腥味、血腥味、腐爛味…還有一絲微弱的、屬於新生泥土的苦澀氣息,在死寂的晨曦中無聲彌漫。一座座簡陋的新墳包隆起,如同大地無聲的控訴,也像絕望中掙紮著立起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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