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石娃問:她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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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雪撕扯破廟的呻吟聲裏,李三笑那句“砌個暖炕”的嘶啞氣聲剛落——
    “哥?” 石磊裹著破襖縮在橫梁另一端,塌陷的左肩靠著冰冷土牆,黑眼睛在黑暗裏亮得驚人。他盯著李三笑心口位置,那兒被破衣爛衫遮著,隻隱約透出蝶夢簪一點模糊的輪廓。“你懷裏...揣著湯婆子?”
    柱子蜷在下麵牆角,凍得牙齒格格響:“石娃哥...湯...湯婆子在哪?”丫丫在柱子懷裏拱了拱,小臉埋得更深。
    李三笑眼皮都沒抬,沾著雪沫的嘴唇翕動:“湯婆子?老子揣著冰疙瘩...凍心窩子的那種!”他反手把懷裏凍死人的九幽圖卷往肋骨上按得更緊了些,試圖用皮肉的刺痛驅散心口蝶夢簪帶來的、不合時宜的暖意。
    石磊沉默片刻,寒風卷著雪沫灌進破廟窟窿,撲簌簌落在他新生的短發上。他忽然抬手指向李三笑胸前,動作牽扯傷腿,悶哼一聲,聲音卻異常固執:“哥...我是說...簪子。”
    李三笑布滿血絲的眼睛倏然睜開!黑暗中,那雙瞳孔縮得像針尖,寒意比廟外的風雪更刺骨。
    “柱子!”他炸雷般的聲音劈向下麵,“耳朵凍掉了?去!撿點耗子屎塞窟窿!漏進來的風雪...夠把你倆凍成冰坨子!”柱子嚇得一哆嗦,慌忙摸索著去堵漏風的牆縫。
    石磊卻像是沒聽見警告,沾著雪汙泥汙的手撐著梁木挪近半尺,黑亮的眼睛死死釘在李三笑胸前:“那簪子...是嫂子的?”他聲音不高,卻像石頭砸進冰麵,裂開一道縫隙,“她...她凶不?”
    李三笑布滿凍瘡裂口的手指猛地攥緊懷裏的蝶夢簪!簪尖硌著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混雜著心口那股頑固的暖流。他沾著雪汙泥汙的嘴角極其緩慢地扯開一個近乎獰笑的弧度,“何止凶!臨安城西市...被她揪過耳朵的潑皮,能從金鱗江頭排到江尾!”
    他喉結滾動,咽下帶著血腥氣的寒氣,嘶啞的聲音像是在磨一把鈍刀:“老子當年...賭輸了褲子蹲牆角哭喪,她拎著擀麵杖追出來...”話頭突兀地卡住,仿佛被風雪嗆住。
    石磊屏住呼吸,塌陷的左肩微微前傾:“追...追上了?”
    李三笑布滿血絲的眼底,風雪盤旋的破廟景象驟然褪色。眼前是臨安城西市油膩膩的石板路,夕陽給萬物鍍了層暖金。蘇小蠻穿著洗得發白的碎花布裙,兩條烏油油的長辮子甩在身後,一手抓著半個肉包子,一手叉腰,柳眉倒豎,臉頰氣得鼓鼓囊囊,像隻炸了毛的花栗鼠。
    李三笑沾著雪汙泥汙的嘴角,極其詭異地向上彎起一個小鉤,嘶啞的聲音第一次摻進一絲模糊的、類似笑意的活氣,“她那兩條細腿...跑不過老子!”他頓了頓,布滿血汙泥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簪身,“...追到城隍廟後巷...老子摔了個狗啃泥...她...她舉著包子要砸老子頭...”
    他呼吸一頓,眼前浮現出巷口斜射的夕陽裏,蘇小蠻舉著半個肉包子的手停在半空,那雙總是帶著點倔強和擔憂的杏眼,看著他滿身汙泥狼狽不堪的樣子,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聲清脆,像簷角掛著的銅鈴被風吹響。她蹲下來,把包子塞到他手裏,指尖還帶著皂莢的清香,沒好氣地罵:“笑笑!吃!吃飽了...才有力氣當救世主挨揍!”夕陽的光鍍在她汗津津的額角,細小的絨毛都看得分明。
    “後來呢?”石磊的聲音幹澀,帶著少年人懵懂的急切。
    李三笑喉嚨裏滾出一個含混的音節,瞳孔深處的暖光倏然熄滅,如同被寒潮席卷的炭火餘燼。他布滿血汙泥汙的手指死死摳進簪身的紋路裏,力道大得指節泛白。“...後來她嫌老子臉髒...揪著耳朵去河埠頭洗臉...”他沾著雪沫的嘴唇無聲翕動,後麵的話被風雪吞沒。哪有什麽後來?後來的金鱗江倒灌,後來的黑日當空,後來的白骨斷巷...後來的她,隻剩下半截冰冷的簪子,和心頭一團永不熄滅也永不溫暖的火焰。
    心口蝶夢簪的位置毫無征兆地劇烈一燙!緊接著,一股尖銳的寒意猛地從懷裏的九幽圖卷裏爆發出來!冰火交擊!
    “呃!”李三笑悶哼一聲,身體在橫梁上劇烈一顫,後背新結的痂瞬間崩裂!溫熱的液體混著冰冷汗液滲了出來!失控的薪火之力被這股刺激驟然引動,一縷細微卻熾烈的金紅火苗,嗤啦一聲從他緊攥簪子的指縫間竄了出來!瞬間燎焦了他額前幾縷新生的霜發,一股焦糊味彌漫開來!
    “哥!”石磊大驚失色,塌陷的左肩猛地發力想撲過來!
    “別動!”李三笑炸雷般的低吼壓住了石磊!布滿血絲的眼睛在黑暗中赤紅如血!他死死咬著牙,牙齦都滲出鐵鏽味,用盡全身力氣才將那股暴走的薪火之力重新壓回掌心!指縫間的火苗掙紮了幾下,不甘地熄滅,隻在冰冷的空氣中留下幾縷淡薄的白煙和白發的焦糊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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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嚇得縮成一團,丫丫發出壓抑的嗚咽。
    死寂。隻有風雪更狂躁的呼號。
    半晌,李三笑布滿血汙泥汙的手指極其緩慢地鬆開緊攥的蝶夢簪,掌心留下幾道深陷的、幾乎要嵌進皮肉的紅痕。他猛地扯下腰間那個硬邦邦的酒囊——那是他在邊鎮黑市用幾縷新生白發換的劣質燒刀子。拔開塞子,濃烈刺鼻的酒氣混合著劣質皮革的味道瞬間衝散了焦糊味。
    他仰頭,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咕嚕聲,滾燙辛辣的液體如同岩漿般狠狠灌進喉嚨!火燒火燎的感覺一路灼燒到胃裏,試圖壓下四肢百骸裏那股冰火交織、撕心裂肺的劇痛!更多的酒液從他沾滿雪汙泥汙的嘴角溢出,混著額角傷口崩裂後淌下的血絲,沿著新生的白發鬢角蜿蜒而下,砸在冰冷的梁木上,洇開一小片暗紅。
    “美...”他沾著酒液血絲的嘴唇突然翕動,嘶啞的聲音像沙礫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烈酒灼燒後的粗糲餘燼,砸進風雪的死寂裏。“...她當然美。”布滿血絲的眼睛空洞地望著破廟頂那個被風雪撕扯的窟窿,仿佛透過那混沌的黑暗,看到了某個被時光和血火扭曲得模糊不清、卻又固執地清晰著的影子。
    “臨安城...東街賣花的王婆子...西頭算命的瞎眼張...連拱橋下曬太陽的老烏龜...”他灌下一大口酒,劣質的辛辣嗆得他劇烈咳嗽,咳得眼尾都滲出了水光,分不清是酒氣還是別的什麽。“...都誇她是觀音座下的玉女胚子...”他沾著血汙泥汙的手指點了點自己心口,又點了點額角,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自嘲,“放屁!老子覺得...她揪耳朵的時候...眉毛豎起來像兩把小刀子...罵人的時候腮幫子鼓得像偷了穀子的耗子...凶!凶得要命!比眼前這鬼天氣還凶!”他吼著,布滿血汙泥汙的臉上肌肉扭曲,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承受著某種無形的鞭撻。
    石磊呆呆地看著他,看著酒液混著血絲從他下頜淌落,看著那雙通紅的眼睛裏翻滾著痛苦、懷念和某種火山爆發般的暴戾。少年黑亮的瞳孔深處映著那張扭曲的臉,第一次明白了“凶”字後麵,藏著多麽沉重的東西。
    “哥...”石磊喉嚨發緊,聲音幹澀,“那...她揪耳朵...疼不?”
    李三笑猛地停下灌酒的動作,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釘住石磊,沾著酒液血絲的嘴角咧開一個猙獰的弧度,“你挨過冰雹砸腦門嗎?挨過野狗啃腳後跟嗎?”他頓了頓,布滿凍瘡裂口的手極其緩慢地撫上心口蝶夢簪的位置,動作近乎虔誠,聲音卻驟然低沉下去,嘶啞得如同夢囈,混著風雪嗚嗚咽咽地飄散:
    “...都沒她揪一下...疼得鑽心。”他仰頭,將剩下一半的劣酒狠狠倒進口中,仿佛要將所有翻湧的情緒連同那蝕骨的疼痛,一起衝進五髒六腑,燒成灰燼。酒囊頃刻間空了,被他隨手扔下橫梁,咚的一聲砸在柱子腳邊凍硬的地麵上。
    “柱子!”李三笑炸雷般的吼聲帶著濃重的酒氣,“死沒?沒死就滾去洞口尿尿...省得被耗子嚇出尿來!”他布滿血汙泥汙的手抹了把臉,沾得臉上酒液血汙一片狼藉,新生的白發黏在額角結痂的疤上。他閉上眼,後背重重靠向冰冷刺骨的泥塑基座,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嘶啞的聲音透著一股被烈酒和回憶雙重灼燒後的疲憊沙啞:“睡!再敢吵老子...把你倆腿打折...當柴火烤耗子!”
    風雪依舊在破廟外肆虐。梁木上,石磊默默攥緊了橫在膝頭的森白骨刀“斷紅塵”,刀柄上“斷紅塵”三個暗紅的字跡硌著掌心。他塌陷的左肩挺直,黑亮的眼睛不再看李三笑,隻死死盯著下方那個被風雪撕扯的廟門黑洞,像一尊沉默的、剛剛開刃的石像。角落裏,柱子摟緊丫丫,大氣不敢喘。
    李三笑背對著所有人,布滿血汙泥汙的手指緊緊貼著心口那半截簪子。簪身溫潤,緊貼著皮肉傳來的暖意,混著烈酒在胃裏翻騰的灼燒感,還有後背傷口崩裂的刺痛,以及九幽圖卷那蝕骨的陰寒...百般滋味,如同冰錐與炭火在他骨頭縫裏廝殺。他沾著血泥酒漬的嘴唇無聲翕動,隻有風雪能聽見那破碎不堪的嘶喃:
    “臭丫頭...活人...比死人沉多了...你倒輕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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