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賭命骰:凍僵指搖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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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笑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西北角那片更濃重的陰影,心口蝶夢簪的灼燙感如同微弱的路標,冰冷地引導著前路。腳下的汙泥冰冷刺骨,每一步都帶著後巷積年累月的腐臭濺起汙濁的水花。
“哥!前麵沒路了!”柱子抱著丫丫,聲音帶著哭腔,眼前是一堵爬滿黴斑的高牆。
身後的吆喝聲和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屠宰場方向升騰的火光和濃煙成了最好的路標,指引著追兵的方向。
“慌什麽!野狗鼻子再靈,也得繞路!”李三笑嘶啞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鎮定,炭灰塗黑的白發被寒風扯緊。他猛地拐向右側一條堆滿破籮筐和爛木板的窄縫,幾乎側身才能擠進去。“石磊!把後麵那幾個破筐推倒!堵一堵!”
石磊塌陷的左肩發力,用身體狠狠撞向堆積的雜物。嘩啦一聲巨響,破籮筐和朽木板垮塌下來,暫時堵塞了小半條窄縫,揚起一片嗆人的灰塵。
“快走!”李三笑低喝,帶頭鑽進更深的陰影。
連續幾次毫無預兆的急拐和鑽進鑽出,身後的追兵叫罵聲漸漸被建築隔開,變得模糊不清。三人最終藏身在一座歪斜柴房和主街高大院牆形成的三角死角落裏,緊緊貼著冰冷潮濕的牆壁,隻有粗重的喘息和丫丫細微的嗚咽聲。
“哥…糧…”柱子看著石磊肩上那不大的布袋,聲音發虛。這點糧,省著吃也熬不了幾天,更何況丫丫還小。
李三笑沒說話,布滿凍瘡裂口的手緊緊按住心口位置。蝶夢簪的灼燙感並未消失,反而像一顆微弱的心髒,固執地、冰冷地跳動著,指向的位置被一道高大奢華的院牆隔絕著。院牆那頭,隱隱傳來喧囂的人聲、骰子碰撞的清脆響聲,還有一絲混合著劣質酒香和濃鬱脂粉氣的奢靡味道。
“聽見動靜沒?”李三笑的聲音壓得極低,炭灰下的眼睛亮得驚人。
石磊塌陷的左肩微微聳動,側耳傾聽片刻,悶聲道:“賭坊。‘招財進寶樓’。”
柱子也聽到了,眼睛瞪大:“賭…賭錢?哥!咱這點糧錢…不夠塞牙縫啊!”他想起了臨安城裏那些輸得傾家蕩產跳河的賭鬼。
李三笑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布滿凍瘡的手指搓了搓指尖殘留的炭灰和汙泥,發出沙沙的輕響。“塞牙縫?”他嘶啞地笑了聲,目光落在自己那雙布滿紅腫凍瘡、指關節粗大變形、甚至有幾處裂口滲著血絲的手上,“本大俠這雙手,現在就是最好的籌碼!”他用沾滿汙垢的拇指,狠狠刮蹭著食指和中指上最嚴重的凍瘡裂口,刺痛讓他眼神更加銳利,“柱子,看好丫丫,躲在這兒!石磊,跟我去弄點‘嚼裹’!”
柱子還想說什麽,被李三笑冰冷的眼神釘在原地,隻能抱緊丫丫縮進角落最深的陰影裏。石磊沉默地將糧袋小心放在柱子腳邊,塌陷的左肩繃緊,另一隻手按緊了腰間斷刀的殘柄。
野狼峪鎮的“招財進寶樓”,燈火通明,喧囂震天。門口兩個穿著簇新皮襖的壯漢抱著胳膊,眼神凶悍地掃視著進出的人流。李三笑拖著“跛腿”,石磊佝僂著塌陷的肩膀,像兩個最不起眼的、被風雪和苦難壓垮的流民,低頭縮肩,順利地混過了守門漢子的目光,淹沒在鼎沸的人聲和渾濁的空氣裏。
賭坊大廳像一個巨大的蒸籠,汗味、煙味、劣質酒氣、還有賭徒身上散發出的絕望與貪婪的酸腐氣息混合在一起,熏得人頭暈。各色賭台前擠滿了人,有穿著皮裘的商人,有目光凶狠的江湖客,更多的是衣衫襤褸、雙眼赤紅、壓上最後希望的流民。
李三笑渾濁的眼睛在人群中快速掃過,最終停在角落一張圍著最多人的骰寶台。莊家是個留著山羊胡的幹瘦中年人,眼神像鷹隼一樣銳利,手指修長靈活地搖動著骰盅。賭徒們瘋狂地將銅板、碎銀甚至破舊的物件押向“大”或“小”的區域。
“買定離手——開!”山羊胡猛地揭開骰盅,“四五六,十五點大!”
“哈哈哈!贏了!” “操!又他媽是小!” 歡呼與咒罵同時炸響。
李三笑拖著石磊擠到台邊,跛腳巧妙地蹭著前麵賭徒的腿,讓對方不耐煩地挪開一點位置。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山羊胡搖盅的動作,耳朵微微聳動,捕捉著骰子在密閉空間滾動的細微聲響。石磊塌陷的左肩抵著他後背,黑亮的眼睛警惕地盯著周圍躁動的人群。
“下注了下注了!”山羊胡再次搖動骰盅,手法快得眼花繚亂。
“哥…咱…”石磊看著李三笑空空的雙手,低聲提醒。
李三笑沒吭聲,布滿凍瘡裂口的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病態的僵硬,從懷裏摳出僅有的三枚還沾著汙泥和血跡的銅板。那手抖得厲害,指關節紅腫變形,裂開的凍瘡口子在明亮的燈光下格外刺眼。他顫抖著手指,極其吃力地將三枚銅板,一枚一枚,推到了寫著“小”字的區域。動作笨拙得像中風病人。
“喲嗬!這殘廢也來送錢?”旁邊一個輸急眼的刀疤臉嗤笑出聲,“瞧你那爪子,還能拿穩錢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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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羊胡眼睛掃過李三笑那雙觸目驚心的凍瘡手,又瞟了一眼他身後沉默如石的同伴,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這樣的賭徒他見多了,要麽是凍壞了腦子,要麽就是輸得徹底失了魂。他漫不經心地扣下骰盅:“買定離手——開!”
骰盅揭開。
“一二三,六點小!”
“操!真他媽是小!”刀疤臉懊惱地捶桌。
李三笑喉嚨裏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咕嚕聲,依舊抖著他那雙凍瘡手,艱難地將贏來的銅板連同本金,一起攏到身前。動作遲緩,帶著一種病態的專注。
山羊胡毫不在意,繼續搖盅。
李三笑依舊艱難地、每一次都像用盡全身力氣般,將麵前的錢押在“小”上。他的手抖得太厲害,以至於每次推錢都顯得無比笨拙和吃力。
“開!二三四,九點小!” “開!一一二,四點小!” “開!三三六,十二點大!”
連續四把,李三笑贏了三次。他麵前那點可憐的銅板,已經變成了一小堆混雜著銅板和幾塊小碎銀的錢堆。他那雙凍瘡手,在每一次押注和收錢時,都吸引著越來越多的目光。有同情,有鄙夷,但更多的是賭徒特有的貪婪——一個手抖成這樣的殘廢都能贏錢?
“邪門了嘿!這瘸子手都凍爛了,運氣倒好?”有人嘀咕。 “屁的運氣,莊家放水吧?” “放水?你看那瘸子押的啥?他就認準‘小’了!”
山羊胡額角滲出細汗。他不是沒見過運氣好的,但眼前這個拖著殘腿、雙手凍得像爛蘿卜的家夥,透著一股詭異的邪性。每一次骰盅落下前,那雙渾濁眼睛深處一閃而過的銳利,都讓他心頭莫名一跳。
“下注了!”山羊胡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搖盅的動作更快更狠。
李三笑布滿凍瘡的手指,極其緩慢地再次推向“小”的區域。就在指尖即將觸及賭台時,他沾滿汙垢的小拇指,極其輕微、如同不經意般,在骰盅底座邊緣極其快速地擦了一下!動作快得幾乎無法捕捉,像蚊蠅掠過水麵。
“開!”山羊胡猛地揭開骰盅,瞳孔驟然收縮!
“一一一,三點!豹子!通殺!”
“操!” “豹子?!” “媽的這瘸子手沾屎了吧?晦氣!”
整個賭台瞬間炸鍋!哀嚎一片。按照規矩,開出豹子,莊家通吃所有押注!
李三笑像是嚇了一跳,布滿凍瘡的手猛地縮回,身體也跟著踉蹌了一下,撞在石磊身上。他渾濁的眼睛裏充滿了茫然和一種病態的失落,看著自己麵前那堆贏來的錢被莊家麵無表情地掃走。
“晦氣…真晦氣…”他含混不清地嘟囔,搓著那雙紅腫的手,仿佛想搓掉上麵的黴運。他艱難地彎下腰,似乎想撿起掉在地上的一枚銅板。
山羊胡死死盯著李三笑佝僂的背影和他那雙“無辜”的凍瘡手,綠豆眼裏寒光閃爍。不對!絕對不對!剛才骰盅落定時,他清晰地感覺到一絲極其微弱、卻足以改變骰子重心的震動!那絕不是巧合!
“站住!”山羊胡猛地一拍賭台,聲音冰冷刺骨。原本喧囂的賭台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聚焦過來。幾個身材魁梧、眼神凶悍的打手,無聲地從人群中擠出,封住了李三笑和石磊的退路。
李三笑慢吞吞地直起腰,手裏捏著那枚撿起的銅板,布滿血絲的眼睛茫然地看著山羊胡:“莊家…俺…俺就撿個錢…”
“撿錢?”山羊胡冷笑,枯瘦的手指指著李三笑那雙紅腫不堪的手,“你這雙爪子,怕是不僅能撿錢,還能‘摸’骰子吧?”他刻意加重了“摸”字。
“莊老板…您這啥話…”李三笑聲音發虛,身體往後縮了縮,似乎想躲到石磊身後,“俺…俺這手凍壞了,連筷子都拿不穩…哪能摸骰子…”
“拿不穩?”山羊胡眼神毒蛇般掃過李三笑那隻一直藏在破袖管裏的右手,“藏什麽?拿出來看看!”
周圍的打手又逼近一步,手掌按在了腰間的短棍上。氣氛瞬間繃緊如弦。
李三笑布滿血絲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沾滿汙垢的臉上肌肉繃緊了一瞬,隨即露出更加卑微惶恐的神色:“沒…沒藏啥…就有…有把破刀防身…”他極其緩慢地、仿佛極其不情願地,將那隻藏在袖管裏的右手抽了出來。
那把斷刀“斷紅塵”的殘刃暴露在賭坊明亮的燈光下。刀身鏽跡斑斑,布滿豁口和暗紅色的汙垢,握柄纏著看不出顏色的破布條。寒酸的、如同剛從垃圾堆裏刨出來的樣子。
賭客們發出一陣壓抑的嗤笑。一把這樣的破刀?防身?防野狗都嫌鈍!
山羊胡的目光卻沒有絲毫放鬆,反而更加銳利地盯著那刀柄。他眼角的餘光死死鎖住李三笑看似低垂、實則肌肉緊繃的左肩。
“帶走!”山羊胡不再廢話,猛地一揮手!“剁了他的爪子!看他還怎麽摸!”
打手們獰笑著撲上!粗壯的胳膊帶著風聲抓向李三笑!
就在打手們撲來的瞬間,李三笑那雙原本布滿茫然和恐懼的渾濁眼睛,驟然爆射出駭人的精光!他沾滿汙泥的左腳猛地踏前一步,不是後退,而是迎向撲來的打手!同時,右手的斷刀“斷紅塵”並未揮砍,而是刀尖向下,如同毒蠍擺尾,狠狠戳向旁邊取暖用的巨大銅火盆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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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磊!低頭!”李三笑的嘶吼如同炸雷!聲音裏沒有一絲恐懼,隻有一種近乎瘋狂的狠戾!
轟——!!!
刀尖撬動了沉重的火盆!燃燒得正旺的通紅木炭連同滾燙的灰燼,如同決堤的岩漿,潑天而起!帶著灼人的熱浪和刺眼的火星,劈頭蓋臉地潑向撲來的打手和山羊胡!
“嗷——!” “我的眼睛!!” “燙死我了!!”
淒厲的慘嚎瞬間蓋過了賭坊所有的喧囂!靠得最近的打手首當其衝,滾燙的炭火粘上皮肉發出滋滋的聲響,濃烈的焦糊味彌漫開來!山羊胡也被飛濺的火星燎著了胡須和衣襟,驚恐地拍打著後退!整個賭台區域瞬間陷入火海地獄般的混亂!
濃煙滾滾,火星四濺!賭客們驚恐尖叫,抱頭鼠竄,桌椅翻倒,銅錢碎銀灑落一地!
“燒啊!老子爛命一條!!看誰先成烤豬!!”李三笑的狂笑聲在混亂和慘嚎中顯得格外刺耳癲狂!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在濃煙和火光中亮得如同惡鬼,沾滿炭灰的臉扭曲著,白發在熱浪中狂舞!他根本不管潑灑出去的火炭,沾滿汙泥和凍瘡的手閃電般探出,抓起賭台上被撞翻的錢袋子、還有旁邊一個賭客慌亂中掉落的碎銀包,看也不看塞進懷裏!
“柱子!巷口!”他朝著柴房方向嘶吼了一聲,聲音穿透混亂!隨即一把扯住同樣被這瘋狂一幕驚住的石磊,“走!”
他拖著“跛腿”,動作卻快得如同狸貓,不再是那種病態的踉蹌,而是充滿爆發力的衝刺!撞開一個捂著臉慘叫的打手,踩著滾燙的木炭和翻倒的桌椅,朝著賭坊後門的方向猛衝!石磊塌陷的左肩撞開一個試圖阻攔的賭客,緊隨其後!
賭坊後門連通著一條堆滿雜物、更加狹窄肮髒的小巷。柱子抱著丫丫,正焦急地探出頭張望,看到兩個狂奔而來的身影,臉上露出狂喜:“哥!磊哥!”
“跑!”李三笑低吼,一把從柱子懷裏撈過丫丫夾在腋下,另一隻手扯著柱子,朝著巷子深處沒命地狂奔!石磊扛著糧袋斷後,塌陷的左肩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將巷口幾個試圖扔過來的破筐爛凳踢飛出去!
冰冷的寒風再次灌入口鼻,衝淡了身後賭坊傳來的混亂和焦糊味。三人沿著曲折的小巷亡命奔跑,直到徹底遠離那片喧囂的火光區域,才在一個堆滿大缸的牆角陰影裏停下,劇烈喘息。
柱子癱軟在地,大口喘著氣:“嚇…嚇死俺了…哥你…你…”
李三笑沒理他,小心地將嚇懵的丫丫塞回柱子懷裏,布滿凍瘡裂口的手再次探入懷中,緊緊攥住了心口位置。
指尖觸碰到蝶夢簪冰冷的簪身。
那灼燙感,非但沒有因為遠離賭坊而減弱,反而在剛才的混亂和爆發後,猛地一跳!變得無比清晰、無比熾熱!像一根燒紅的針,狠狠刺向他的心髒!指引的方向,赫然就是剛才那座“招財進寶樓”——更準確地說,是那座賭坊之下!
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寒意,順著李三笑的脊椎爬升。
這賭坊底下……到底埋著什麽“真龍”?能讓蝶夢簪生出如此強烈的感應?!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賭坊的方向,嘴角咧開一個無聲的、猙獰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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