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和好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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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結論來說,惹怒麻衣的第二天,咲太沒能道歉。
    雖然期待早上坐電車的時候偶然遇到,但完全撲空了。認為有主動出擊的必要的咲太,在第一課時結束後不長的休息時間造訪了麻衣所在的三年一班的教室,但根本沒發現她的身影。
    一問離門較近的三年級女生——
    「櫻島同學?誰知道呢,今天有來麽?」
    她便露出了有些困惑的表情。然後,『話說啊,昨天……』——又立刻回到了和朋友的對話中。
    「……」
    沒有麻衣的教室裏,充滿了互相調笑著的學長們的傻笑與大聲攀談著的學姐們的歡聲。休息時間的氣氛無論是二年級還是三年級都差不多。一想到在這之中孤零零的麻衣的樣子,胸口就感覺一陣不痛快。
    「請問她的座位在哪裏?」
    「咦?啊啊,那邊」
    學姐指著的是靠窗第二列的最後一排。看到孤零零的桌子上掛有書包後,咲太回到了自己的教室。
    在那之後,每到休息時間就往三年級的教室走,但麻衣依舊不在。包還是放在那,課桌上也擺著下節課要用的教科書,所以應該肯定是來了學校的。但每次都是徒勞無功。
    這樣一來最後的希望就是放學的時候。班會一結束,咲太就快速走向了樓梯口,環顧四周搜尋著麻衣。持續了二十分鍾左右。
    知道找不到之後,便走出校門踏上了前往車站的道路。果然還是沒有。麻衣也不在七裏浜站裏。
    結果這一天別說是和好了,連麵都沒見到。
    然後,這種情況持續了三天之後,就算是笨蛋也知道是被有意識地避開了。
    麻煩的是,麻衣的這種態度在之後也沒有絲毫改觀。
    不知不覺過了兩個星期,咲太依舊沒有任何突破。
    昨晚回家時下定決定在車站埋伏,但仍沒有成果。麻衣似乎是特地走到了隔一個站的車站去坐電車,等了一個多小時也沒出現。
    總之很難辦。
    這是在演藝活動中練出來的回避媒體鏡頭的技術吧。有時甚至能像霧一樣消失。
    「看來我是踩了個超大號的地雷啊」
    麻衣這種頑固的態度讓咲太日漸確信這一點。
    惹怒她的原因是催促她回歸演藝圈。直接點燃導火線的恐怕是『經紀人』這個單詞。
    這會不會就是麻衣停止演藝活動,想要複出卻又為此感到猶豫的原因呢。
    用學校的電腦調查了一下,但關於『櫻島麻衣』停止活動的理由卻隻有『難道不是過勞呢?』,『果然是和製作人有一腿吧』,『反正是男人的問題吧』之類的臆測或傳聞。
    這樣一來就隻有直接去問本人了,但她卻完美地躲避著咲太。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那天放學後,知道笨拙的追蹤沒有用的咲太稍微改變了一下想法。在打掃完教室後,走向了物理實驗室。
    為了去見另一個朋友。
    輕輕敲了敲門後,不等回應就溜進去了。
    「打擾了~」
    進去關上門,
    「想來打擾的話就滾出去」
    迎麵而來的是毫不客氣的回話。
    寬敞的物理實驗室裏隻有一個學生。她正在教師授課用的黑板前的講桌上準備著酒精燈和燒杯。看也不看咲太一眼。
    是個身高約155公分的小個子,戴眼鏡的女生。套在校服外麵的白大褂非常惹眼。抬頭挺胸的站姿讓人覺得有些帥氣。
    她的名字是雙葉理央。縣立峰之原高中給二年級學生。去年和咲太,佑真在同一個班的女生。隸屬於部員隻有一個人的科學部。由於在社團活動中引起學校局部性停電還有各種騷動,成為了一個廣為人知的怪人。經常穿著白大褂也是招來奇怪目光的理由。
    咲太把一旁的椅子拿過來,隔著講台與理央麵對麵而坐。
    「最近如何?」
    「沒有需要跟梓川報告的事」
    「說些好玩的事來聽聽啦」
    「別把我卷進閑過頭的高中生一樣的對話裏」
    抬起視線的理央瞪著咲太。說不定真的是覺得很礙事。
    「反正本來就是閑過頭的高中生,無所謂嘛」
    理央無視繼續寒暄著的咲太,用火柴點燃了酒精燈。把酒精燈放在裝有水的燒杯下麵。是打算做什麽實驗麽。
    「梓川你才是,最近怎麽了?」
    「什麽怎麽,沒什麽好報告的啊」
    「騙誰呢。最近不是對人氣童星很執著麽」
    不用想也知道是在說誰。人氣童星指的是麻衣。
    「那個人早就從童星畢業了,現在該叫演員或者女優了吧」
    現在已經停止活動的她說不定應該叫普通人吧。
    「說到底,這事你是從哪聽來的?」
    「還用問麽」
    「嗯,也就隻有國見了吧」
    知道咲太的情況的隻有佑真。會合在學校裏一直穿著白大褂的離群者理央搭話的,也就隻有佑真和咲太了。以上,證明結束。
    「他很擔心了。擔心梓川是不是又插手了什麽奇怪的事」
    「什麽叫又啊」
    「為什麽國見總是這麽爛好人啊……居然擔心梓川這種掃帚星」
    「如果能解析他構造的話還務必同時我啊」
    感覺『性格好』這個詞就是為佑真而誕生的。打心底裏這麽想。
    去年『送進醫院』的傳聞在校內流傳的時候,也隻有佑真沒有改變對咲太的態度。他並沒有隨便相信傳聞,而是在上體育課組隊的時候麵對麵直接問咲太『那個傳聞是真的?』。
    「怎麽可能是真的」
    「就說嘛」
    佑真微微一笑。
    「……國見你相信我說的話麽?」
    說實話有些意外。大部分的同學都選擇相信傳聞,在找咲太確認之前就和他拉開了距離。
    「因為事實本來就不是如此吧?」
    「話是這麽說沒錯」
    「那麽,比起空穴來風的傳聞,我更相信眼前的梓川的話」
    「國見真是最差勁了」
    「啊?照現在話題的流向,怎麽會蹦出這種話啊?」
    「連性格都好,這已經是全體男性的公敵了」
    「什麽啊那是」
    那是距現在一年前左右的事。從那之後開始,咲太和他說的話就漸漸多了起來。
    正呆呆地看著酒精燈的火焰時,
    「世界真是不公平啊」
    總感覺被很失禮的視線刺中了。
    「人和人的差距居然這麽大」
    很明顯,理央在用憐憫的目光在看著咲太。
    「不要把我和國見比較了」
    「我就是這個意思。你別在意」
    「這肯定會在意的好麽。嗯,不過,越是那種家夥就越可能有不可告人的變態興趣啊。世界一定就是以這樣的原理平衡著『好人度』的」
    「梓川今天也同樣人渣到家了呢」
    理央呼地歎了口氣。
    「哪裏?」
    「在背後說為自己擔心的友人是變態」
    令人無法反駁的精準指摘。
    「……我現在好像痛徹領悟到了自己和國見的差距」
    「那個先不管」
    理央有些做作地加上了前言。
    「什麽啊」
    燒杯裏的水開始咕嚕咕嚕沸騰起來。
    「牧之原的事想開了啊」
    「……國見也好你也好,為什麽都糾結這個」
    「梓川你自己最清楚吧?」
    理央熄滅酒精燈,把燒杯中燒開的水倒進了馬克杯。然後往裏麵加入了一勺速溶咖啡粉。看樣子並不是在做實驗。
    「給我也來一杯」
    「真不巧,馬克杯隻有一個。嗯,用這個試管就好了吧」
    理央平淡地拿出了長約三十公分的細長圓筒狀玻璃容器。
    「用這種東西喝咖啡的話,裏麵的東西會一下子湧進來,釀成大禍的吧」
    「梓川的假說是否成立是有必要用實驗進行說明的。而且也沒有什麽別的東西好用來代替」
    「就沒有『直接用用來燒水的燒杯』這個想法麽」
    「太理所當然了沒意思」
    理央一邊抱怨著一邊也還是往燒杯裏剩下的水中加入了速溶咖啡粉。
    「雙葉,砂糖呢?」
    「我不加糖」
    理央從抽屜裏取出藥劑瓶,咚地一聲放在咲太麵前。標簽上寫著二氧化錳。
    「沒問題吧,這玩意……」
    「裏麵大概是砂糖吧。反正是白色」
    「我好歹也是知道世界上有無數多種白色粉末的」
    總之也知道二氧化錳是黑色的。
    「一點點加進去嚐試會比較好」
    咲太無視理央切實的忠告,直接用瓶子倒了。
    見狀露出了有些遺憾的表情的理央再次點燃了酒精燈。還以為這次肯定是要做實驗了,她卻架起石棉網烤起了烏賊。烏賊的腳慢慢彎了起來。
    「我也要」
    雖然覺得和咖啡不搭,但聞
    小說
    到就覺得想吃。
    理央隻切下一根腳分了過來。
    咲太一邊嚼著一邊說出了正題。
    「我說啊,你覺得會有無法被看見的人麽?」
    「擔心視力的話去看看眼科如何?」
    「不,不是這種問題……在你麵前但卻看不到——像透明人那樣的」
    麻衣的情況是『看不見她的人也聽不到她的聲音』,所以與這個稍微有些不同……不過還是先問點初步的東西吧。
    「於是,你是打算潛入女廁所麽?」
    「我對排泄物沒有興趣,所以還是換成更衣室吧」
    「真不愧是梓川,真是個渣滓呢」
    理央把手伸進書包,拿出了插在書包外側的手機。
    「你想給誰打電話?」
    「警察」
    「沒發生什麽事件的話警察可是什麽都不會做的哦」
    「說的也是」
    理央把手機放回了包裏。
    「關於剛才的問題,人眼如何看到東西的原理物理教材上有寫。你去學學光和透鏡就行了」
    咚的一聲,理央把物理的書放到了咲太麵前。
    「就是因為麻煩才來問雙葉的啊」
    咲太慎重地把遞出來的書還了回去。
    理央毫不在意地嚼著烏賊腿。
    「重要的是光。物體受到光照,人就能通過進入眼睛的反射光辨認對象的顏色和形狀。在沒有光照的黑暗中便看不見東西」
    「反射啊」
    「理解不了的話就換成聲音來想想吧?海豚的超音波之類的還是聽說過的吧」
    「通過反射回來的超音波探測和障礙物之間的距離?」
    「沒錯。實際上應該連物體的大致形狀都能摸清。船的聲呐也一樣。若非亮到刺眼的光,根本就沒有光進入眼睛的實感吧。可能正因為如此,理解起來才比較抽象吧」
    「嗯~」
    「也就是說,不反光的透明玻璃很難被看見」
    「啊~,的確」
    那是說麻衣的身上沒有被光照到麽。總覺得對於停止活動中的藝人來說,這句話的諷刺意味可不是一般的強。
    或者說是,麻衣像是無色透明的玻璃一樣沒有難以……這樣想說不定也可以,但就算如此,無法說明的問題還是有很多。
    『聽不到聲音』這一點很蹊蹺,更重要的是,有的人看不見她,有些人卻看得見她。這比『透明』要複雜多了。
    「剛才的話基本明白了」
    「真的麽?」
    懷疑的眼神。
    「雙葉是把我當成笨蛋了吧」
    「不是」
    「是把我當成超級笨蛋了?」
    「明明知道我想說什麽還要故意問出來,我覺得很煩人」
    「還說煩人,我說你啊——」
    「明明會看氣氛,卻要裝作不會看的討厭家夥」
    「我錯了。別再說下去了」
    「然後又像這樣漂亮地『服軟』,簡直討厭」
    理央不動聲色地喝著咖啡。
    看來還是快點把話題拉回正軌比較好。
    「呃,那麽,這次加上限定條件來問,我像這樣坐在雙葉麵前,有辦法能變得讓雙葉看不見麽?」
    「我閉上眼睛就行了」
    「在睜著眼睛直接看著我的情況下」
    「可以的」
    理央的回答和想象的完全相反,而且還異常幹脆。
    「我隻要專心做些什麽,或是發呆就行了。這樣就會變得不會在意梓川這種家夥了」
    「不,和這種稍微有點不同啊」
    「唉,先聽人把話說完。從與光線反射不同觀點來解釋的話……對『看見』來說,人的主觀意誌有時候會比物理現象更具影響力」
    不知是不是咖啡沒有了,理央向另一個燒杯裏倒水,把它放在了酒精燈上。
    「比如說,在梓川看起來我說不定很小,但讓小學生來看應該就會被說『大』了吧」
    「不,雙葉很大的吧。雖然一直都穿著白大褂防禦很堅固,但從外麵也能看出來啊」
    視線投向理央隆起的胸口。
    「別,別拿胸說事」
    理央害羞地兩手遮住胸。
    「啊~,抱歉。原來你很在意啊」
    「難道梓川就不懂得體貼別人,不懂得羞恥麽?」
    「或許這些概念都被我落在這附近了吧」
    來回環顧著四周。
    「沒有認真問的打算的話就回去。補課結束」
    理央站了起來。
    「抱歉。我會認真問的。也不會看你胸」
    「都讓你別說胸了」
    實際上,就算說『不看』也沒有真不去看的自信。因為視線被自然吸向那邊已經屬於無意識動作,不對遺傳因子進行修正的話,恐怕很難改正了吧。
    喝著咖啡蒙混道。
    「也就是說,能看見什麽是有主觀因素的?」
    「沒錯。不去看不想看的東西——人的大腦做得到這種事」
    也有『視若無睹』這種說法。不放在眼裏。根本沒在意。沒有意識到……總之叫法有很多。這樣說確實挺合理的。
    但剛才理央剛才說的話裏,也有完全否定咲太眼中麻衣的狀況的部分。
    直白的說,咲太認為可能是因為麻衣在扮演『空氣』所以才會不被周圍的人看到。原因在於麻衣。
    但理央的話全都是站在『看』的一方的角度說的。也就是說這些理論,和被看的一方的想法與立場之類的東西無關。
    「也有觀測理論這種說法」
    在咲太整理好思緒之前,理央就開始了下一個話題。
    「guan?」
    原樣重複了一遍不認識的單詞。
    「說極端一點,就是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物質 『在被誰觀測到之後,存在才能被確定』……這種說法,在一般人看來是不著邊際的理論」
    理央不帶感情地淡淡說道。
    「箱子裏的貓的故事你總聽過的吧。薛定諤的貓」
    「啊~,隻聽過名字」
    理央從桌子下麵拿出空箱放在咲太麵前。
    「假設這裏麵有貓」
    理央一邊說著一邊把招財貓存錢罐放進了箱子。那是物理老師用來存五百元硬幣的,但似乎很輕。
    「再加入一小時內會有放出一次射線的放射性原子……」
    理央接著把之前用來燒水的燒杯放了進去。
    「還有感知到射線就會打開蓋子放出毒氣的容器。假設蓋子打開後貓便即刻吸入毒氣並死亡」
    最後又把二氧化錳的瓶子放了進去。
    「這樣蓋上蓋子等三十分鍾」
    理央一邊說著一邊蓋上了箱蓋。
    「那麽,這就準備好了等了三十分鍾的箱子」
    「這是料理節目麽」
    理央無視咲太的吐槽繼續說了下去。
    「你認為箱子裏的貓現在怎樣了?」
    「呃,放射性原子一小時放出一次射線對吧?然後感知到那個射線後,裝有毒氣的容器就會打開對吧?」
    理央無言地點了點頭。
    「這樣的話,三十分鍾就是一半……所以是二分之一的概率對吧?」
    「真驚訝。你居然理解了」
    「連這種程度都不懂的話,那就隻能說明我要麽很蠢要麽根本沒聽講了」
    「那麽,現在的貓是死是活」
    「所以說,是五五開的吧?想知道的話搖搖箱子就是了」
    「箱子是鋼鐵製,而且是固定不可動的」
    眼前隻是個紙箱。
    「那我相信它還活著」
    「其實事到如今,梓川相信哪邊都無所謂就是了」
    「那你問個頭」
    「隻有通過『看』,才能『確定』貓現在的狀態」
    「真是夠普通的方法啊」
    理央打開了箱蓋。當然,招財貓存錢罐和燒杯,還有二氧化錳的瓶子都還在裏麵。
    「打開箱子的瞬間。貓的生死就確定了。也就是說,在打開箱子確認之前,都還是生-死疊加的狀態——至少量子力學的世界是這麽看的」
    「這算什麽理論啊。如果在蓋上十分鍾後就死了怎麽辦?那樣的話,就算不等剩下二十分鍾再打開蓋子貓也已經死了啊」
    至少對於貓來說人生就已經玩蛋了。不,這個場合應該說是貓生……不管怎麽說,結果都一樣。
    「所以最開始就說了是『不著邊際』的理論了啊。嗯,就算暫且不提量子力學本身的解釋,我也認為這個思考方式是更接近真理的」
    「真理呢~」
    不管怎麽想都覺得很可疑
    「人類看世界都隻看自己想看的。梓川的傳聞就是個不錯的例子。比起事實,傳聞更加優先。假設梓川是箱子裏的貓,其他全校的學生都是觀測者的話,也就能置換成現實來考慮了吧?」
    比起箱子裏的情況,之後來看的人的主觀更為優先……理央似乎想要這麽說。在看的人的觀點決定了對咲太的印象,和身為當事者的咲太自身的想法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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