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青春豬頭少年不會夢到初戀美少女 第一章 灰暗空洞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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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靜靜飄落,永不停息。
1
梓川咲太完全無法理解這名醫生說了什麽。
「我們已經盡力了……但是很遺憾。」
並不是沒聽清楚話的內容。走出手術房,年約四十五歲的這名男性醫師口齒清晰,雖然音量不大,卻在籠罩寂靜的深夜醫院走廊上微微回蕩。
「您剛才……說什麽……」
沙啞的聲音。這是咲太下意識要求確認的話語。
然而,穿著深藍色手術服的男醫師沒回答。這也是當然的,因為醫師不是在對咲太說話。
四十多歲的長發女性,身穿看似昂貴的套裝,側臉有著咲太所熟悉的某人的影子。這裏說的某人是和咲太就讀同一所高中,大他一屆的學姊,咲太的女友。是咲太重要的人,也是咲太想要愛護的人,名字是櫻島麻衣。
正確來說,應該是麻衣長得很像此處穿套裝的女性。因為正在聽醫師說明的她是麻衣的親生母親,咲太隻見過她一次。之所以見一次就記得長相,無疑是因為兩人長得很像。
「我女兒……麻衣她……真的……已經……」
話語一字一句從麻衣母親的口中說出,像在確認醫師的反應。
「送來這裏的時候就幾乎回天乏術了。」
男醫師深深低頭。
咲太還是聽不懂醫師在說什麽。即使知道醫師在說日語,卻聽不懂意思。身心拒絕理解,拒絕承認。
所有聲音逐漸遠離,耳裏隻聽得到轟隆隆的雜音。明明醫師還在說話,說話聲卻無法化為有意義的話傳入咲太耳中。
就隻是一直耳鳴。位於這樣的世界,咲太感覺一陣暈眩,身體失去平衡感,甚至無法分辨前後左右,隻能注視正前方的一個小點忍受著。
接著在下一瞬間,咲太臉頰傳來火熱的痛楚。
意識慢半拍被叫回來,似乎聽到「啪」的清脆聲響。
「把麻衣還給我!」
隨著哀號宣泄而來的是引含憎恨的激動情緒。這雙眼睛在哭。雖然連一滴淚都沒流,看在咲太眼裏卻是在哭泣。
接著,走廊第二次、第三次響起「啪、啪」的聲響。咲太至此終於理解到,最初的痛楚也是打耳光造成的。
「把麻衣……還給我啊啊啊!」
又一記耳光。
咲太無力閃躲,任憑處置。
「請等一下,您冷靜。」
醫師與護理師介入,將麻衣的母親拉離咲太。
「還給我,還給我啊!」
反覆響起的悲歎聲如同利刃插入,接著神奇地出現血的味道。不是咲太多心,是剛才被打耳光造成嘴唇破皮。
察覺這一點的護理師說著「處理一下吧」輕推咲太肩膀。這個行動也暗示咲太現在最好不要待在這裏。
咲太不可能有氣力違抗這份貼心,隻能像夢遊患者一樣跟著催促他的護理師離開。
「把麻衣……還給我……還給我啊啊啊!」
聽著母親失去女兒的慟哭,離開此地……
嘴唇傷口處理好之後,咲太獨自待在門診病患的等候室。
「……」
排成五列的長椅,他坐在最前列的邊角。
燈早就關了,隻有標示緊急出口的綠色告示牌燈光照亮垂著頭的咲太。
白天,在這裏等待診療的門診病患多到需要動用預備的椅子,在非診療時段的深夜卻寧靜得像是夜間的學校。
在這樣的寂靜中,傳來一個腳步聲。
匆忙跑過走廊的聲音。
呼吸上氣不接下氣。
這個人朝咲太接近。
頂著淩亂頭發出現的是金發少女,側邊挽起的頭發微微晃動。她是咲太認識的少女──豐濱和香。
進行偶像活動的她今天應該在聖誕演唱會登台了。大概是從會場趕過來吧,臉上依然是花俏的妝容,看得見大衣底下是閃亮的舞台裝。
咲太抬頭時,和香察覺他這個動作。
「咲太……?」
穿著靴子的雙腳停住,繃緊的表情染上不安的色彩。看向咲太的雙眼暗中在尋求依靠,不安以及更勝於不安的期待心情搖擺不定。
正因為察覺這份情感,咲太和她四目相對的同時別過頭。咲太無法回應和香的期待,所以隻能別過頭。
「……」
「咲太……?」
和香聲音沙啞。
「……」
咲太沒回應。沒能回應。
「欸,咲太……?」
和香按著他的肩膀,微微搖晃。
「喂,說話啊!」
接著更劇烈地前後搖晃。
「為什麽?為什麽不講話?」
「……」
「喂,為什麽啦!」
咲太直到最後都做不出像樣的反應。但他認為這樣正回答了和香的問題。
「……你在……騙我吧?」
和香的聲音在顫抖。
「這是在……騙我吧……」
「……」
「快說你在騙我啊!」
「……」
她的心因為咲太的沉默而顫抖。
「醫生他……是這麽說的。」
咲太以乾到不行的喉嚨硬是將言語化為聲音。
「醫生說……送來這裏的時候,就已經回天乏術了……」
聽了也不懂含意的話。咲太現在也不懂,就這麽糊裏糊塗照著說出口。
「……別這樣。」
聲音如同泄氣般萎縮。
「醫生他……是這麽說的。」
「別這樣!」
「搞不懂他在說什麽耶,真的……真的是……」
「真的是姊姊嗎?」
雙手放在咲太肩膀上的和香再度前後搖晃他的身體。
「……」
「應該是出了什麽誤會吧?」
「……」
「喂,咲太!」
「……」
「是誤會吧……這是誤會……快說這是誤會啊啊啊!」
咲太抬頭一看,和香在流淚,哭成了淚人兒。
「當時她叫了我……大喊『咲太』……」
「……」
和香發出啜泣聲。
「然後,我倒在地上……」
「……」
「麻衣小姐也倒在附近……」
咲太說夢話一般說下去。大腦完全沒運作,無法思考,才會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像是壞掉的揚聲器嗎……咲太就這麽沒認清自己的現狀,持續說明當時目睹的光景。
「雪啊……」
「……」
「雪是紅色的。」
「……」
在深夜的醫院,沒有任何事物妨礙咲太說話。
「隻有麻衣小姐周圍的雪……是紅色的……」
即使說得再慢再結巴,也沒有任何人催促。
隻有和香一邊哭一邊聆聽。
「隻有麻衣小姐周圍……」
「……」
「我叫她,她也沒回我……」
「……」
「麻衣小姐……沒對我說任何話……我叫她的名字也一樣。」
那一瞬間的恐懼使得咲太身體不斷打顫。明明沒著涼,身體卻寒冷如冰。
「就算救護車來了,麻衣小姐被送上車,她也沒說話……沒動……感覺甚至也……沒有在呼吸……」
正因如此,咲太祈禱盡快抵達醫院,一心一意祈禱。因為他認為隻要抵達醫院,醫生就會拯救麻衣。當時他是這麽相信的。如此相信,深信不疑……
「為什麽……」
和香口中發出微弱的呢喃。
「……」
「為什麽啊……」
「……」
「為什麽你沒保護她啊!」
淚水濕透的雙眼瞪向咲太。
「為什麽你沒有保護姊姊啊!」
「……」
「為什麽……為什麽……」
「我……」
「為什麽你沒讓姊姊幸福啊!」
「!」
一度想說出口的話被和香的情感抹滅。咲太大腦變得空白,甚至忘記自己原本想說什麽。
「為什麽……為什麽啊……」
和香哽咽哭泣,坐在地上。身體連站著的力氣都沒有了。
連上半身都要臥倒在地時,她伸手抵著咲太的膝蓋支撐身體。
「為什麽……」
和香捶打他的膝蓋。
「為什麽……」
握拳捶打。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啊……」
一次又一次……感受不到痛楚。和香的手好虛弱,幾乎沒使力,而且愈捶愈弱。
「為什麽……為什麽……」
聲音也逐漸變小,逐漸微弱到幾乎聽不見。
「對不起,如果……」
咲太想說下去的這句話還沒化為聲音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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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內心消失。是咲太僅存的理性使然。
──如果是我死就好了。
要說出口很簡單。
然而,咲太說不出口。
不能說出口。身體產生抗拒反應。
咲太現在能像這樣位於這裏,是麻衣造就的。
咲太能像這樣擁有現在,是麻衣造就的。
這是麻衣賜予的生命。
這樣的生命死掉就好了?咲太不可能說得出這種話。
所以,即使痛苦也要縫住這張嘴,咬緊牙關等待這份煎熬的心情過去。即使知道這份情感不會終結……即使明白走遍天涯海角也找不到救贖……
隻能等待時間逐漸流逝。
如今,隻能這麽做。
咲太隻知道這種事。
自己在哪條路走了多久,咲太完全沒有記憶。
甚至完全不記得是幾點離開醫院的。
即使如此,咲太還是在朝陽東升之前回到居住的公寓。他從口袋拿出鑰匙打開玄關大門。
「我回來了……」
基於習慣而下意識說出的話沙啞不帶情感,聲音在寧靜的屋內響起。
「……」
沒人回應。同居的妹妹花楓去爺爺奶奶家過夜,所以不在家。
「……」
即使如此,咲太在脫鞋的這段短短時間,依然等待某人的回應。他在期待。因為最近這個月除了妹妹花楓,還有某人借住在這個家……身體已經完全習慣她的存在。
「……」
然而不管咲太等再久,依然聽不到「你回來啦」這句話,也沒有踩響拖鞋的腳步聲接近。沒有任何人來玄關迎接咲太。
那張無憂無慮的笑容已經不在這裏了。
「……這樣啊。說得也是……」
咲太後知後覺般察覺了。
那場車禍原本會殃及咲太。咲太本應在那場意外被判定腦死,成為小翔子的器官捐贈者。心髒移植手術,這是翔子長大成人所需的通往未來的車票。然而,咲太像這樣活下來了。
失去的不隻是麻衣的未來,本應接受移植手術的小翔子失去這個機會,未來的大翔子也不存在了。
「……」
胸口的大洞繼續擴大,內心逐漸被空虛感侵蝕。
「……這是怎樣?」
咲太感覺像是被勒住般喘不過氣,蹲在玄關。當他按住胸口,手心傳來一股突兀感。
「……?」
某些地方不太對。手的觸感和昨天之前不同,胸口的觸感也和昨天之前不同。
「……」
咲太像是受到疑問的引導,拉下上衣領子看向胸口。
「……!」
身體在看見的瞬間繃緊。陌生的光景引發疑惑的情感,成為濁流衝向全身。
「……果然是這樣嗎?」
內心某處接受了這個結果。本應位於胸口的東西消失了。
從右肩劃向左側腹的三條爪痕。
如今消失得乾乾淨淨。
不是痊愈或傷痕不再顯眼,而是彷佛從一開始就沒受傷過,皮膚甚至絲毫沒留下痕跡。膚色的表皮就隻是毫不突兀地延展下去……
親眼目睹自己身體的變化,連根拔除了咲太內心僅存的稀薄期待。
自覺到傷痕消失使得咲太實際感受到大翔子真的消失了。今後小翔子或許還有可能接受移植手術,然而接受咲太心髒移植的大翔子再也不存在了。數度拯救咲太的那位翔子再也不存在了,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也不存在於未來的世界。消失的胸口傷痕告訴他這個事實。咲太的存在本身證明了這個事實。
「什麽都……」
什麽都沒能保護,什麽都沒了。
「……這……是夢吧?」
輕聲說出的是這種話語。
眼睛所見、耳朵所聽、皮膚所感,大腦本應理解的事實……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沒有真實感,難以置信。
正因如此,咲太希望這是夢,甚至認為不是夢才奇怪。無處可逃的現實,咲太隻認為是一場夢。
明天早上醒來之後,這一切應該會變成沒發生過,否則就不合邏輯了。
對現在的咲太來說,這種想法還比較像是真的。
2
回過神來,西方天空變得火紅。稍微探頭的太陽即將吞沒冰冷黑暗的夜晚。
紅與黑複雜交錯的漸層與對比。在無神注視窗外的咲太眼中,戶外的景色彷佛世界末日。
「是這樣的話,也好……」
久久終於發出的聲音使咲太察覺自己的存在。他不記得自己直到剛才在做什麽。睡著了?還是一直醒著?返家之後的記憶飛到九霄雲外。
坐在地上的咲太腿上有東西,是三花貓那須野。咲太感受到軟綿綿的毛以及幾乎過熱的體溫。隻有和那須野相觸的部分肌膚取回現實。
低頭與那須野四目相對,它就輕輕叫了一聲。
它在討飯吃。仔細想想,它肯定從昨天就沒吃任何東西。
咲太試著起身,卻一陣踉蹌,連忙伸手抓住暖桌勉強免於摔倒。全身關節僵硬,看來一直維持相同的姿勢至今。
無法隨心所欲地使力。咲太和那須野一樣,從昨晚就沒進食,疏於補充水分的身體像是微微發燒般倦怠。
咲太緩緩從暖桌鬆手起身,那須野到腳邊磨蹭。為了回應它的要求,咲太走向櫥櫃後方。
從下方櫃子拿出乾飼料,倒在那須野的專用碗,倒了比平常多一點的量,跟著咲太過來的那須野立刻吃起乾糧。
咲太撫摸它的背。軟綿綿的毛皮,手心傳來體溫。然而,僅止於此。咲太不認為現在撫摸那須野的觸感舒服,也沒被在冬季裏絕佳的這份溫暖吸引。
內心的針分毫未動。
胸口正中央變得空洞,什麽都感受不到。
隻有空虛感茫然飄蕩,咲太甚至不清楚這份感覺是不是己身的感受。
撫摸那須野的背一陣子之後,玄關方向好像傳來聲音。門鈴響了。
然而,身體沒反應。那須野代替咲太對鈴聲起反應,停止進食抬起頭。
「……門沒鎖。」
遠遠傳來某人的聲音。不,或許沒有很遠。這種判斷完全不準,而且咲太對於這種狀態的自己不在乎到無可救藥的程度。
「國見,再怎麽說也不能擅闖……」
「咲太~~!你在嗎?我進來嘍。」
如此告知之後,腳步聲接近了。一個大步行走的氣息,還有一個跟在後方的短促腳步聲。兩種腳步聲穿過短短的走廊,很快就出現在客廳。
「咲太。」
「梓川……」
一察覺蹲在那須野旁邊的咲太,兩個聲音幾乎同時叫他。兩個聲音都是熟悉的聲音。咲太有這種感覺。
咲太心不在焉地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男一女。個子高的男生是國見佑真,嬌小戴眼鏡的女生是雙葉理央。
兩人都是咲太的好朋友。
佑真一看到咲太,隻在瞬間露出鬆一口氣的樣子,卻立刻轉為悲傷的表情,被難以自容的心情塗抹取代。
「怎麽了?」
咲太提出失焦的疑問。
「……車禍的消息,我們在新聞上看到了。」
回答的人是理央。
「我們擔心地打電話給你,打了好多次。」
佑真接著說。
「這樣啊。」
咲太看向家裏的電話,留言指示燈閃著紅光,顯示有語音留言。
剛才對訪客起反應的那須野若無其事地繼續吃飯。咲太從它旁邊起身,走到電話前麵。
按下閃著紅光的按鍵。
──您有四通新留言。
電話以機械式的語氣說明。
錄下第一通留言的時間是今天早上,七點三分。是咲太分居兩地的父親。他以平淡的語氣說自己看電視得知麻衣出車禍,擔心咲太的現狀。後方還不時傳來花楓的聲音,她不斷要求:「爸爸,快換我講。」
換花楓講電話了。
『哥哥,這是假的吧?不是真的吧……麻衣小姐居然發生那種事……』
花楓的聲音早早就哽咽了。感覺她還沒接受麻衣出車禍的事實,不過大概是說著說著心情追上理智,最後嚎啕大哭到聽不懂她在說什麽。吸著鼻水發出嗚咽,像耍賴的孩子一直哭泣。
不久,再度換成父親的聲音。
『咲太,聽到留言聯絡一下。怎樣都好,總之先聯絡。等你的電話。』
留言錄音發出斷訊聲停止。父親直到最後都沒問「沒事吧?」這個問題。不可能沒事,所以父親才沒問這個理所當然的問題吧。
第二通是上午十點十一分,來自理央的聯絡。
『梓川,你現在在哪裏?國見也在擔心,等等會去你家。』
留下的是壓抑情感的聲音。
第三通緊接在後……是佑真打來的。
『咲太?雙葉應該聯絡你了,總之我們會過去,有什麽就盡管說吧。發生什麽事的話,在那之前也沒關係,先聯絡一下吧。』
第四通留言在下午,兩點三十二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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