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青春豬頭少年不會夢到初戀美少女 第三章 不會夢到初戀美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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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股烤吐司的香味。
在平底鍋上滋滋作響的應該是荷包蛋。
某人踩響拖鞋的腳步聲從咲太頭上經過。才這麽想,就傳來窗簾拉開的舒暢聲音,眼皮外側也同時感受到光線。
腳步聲回到咲太這裏。
某個東西靠近臉,接著額頭被輕拍一下。
「已經過十點了,起來。」
「麻衣小姐,我已經起來了啦。」
咲太就這麽閉著雙眼回應。
「那麽,早餐趁熱吃吧。我要出門。」
麻衣的氣息遠離。咲太追著她似的睜開雙眼,不過眼角莫名卡卡的,無法好好睜開。昨天哭個不停,連睡著的時候也在哭……淚水乾掉的成分黏在睫毛上。
咲太以手指揉眼角,不斷眨眼,爬出客廳暖桌起身。
「你說出門,是要去哪裏?」
雖然咲太這麽問,但他還沒得到回應就知道答案了。
看見麻衣的模樣就懂了。因為她不知為何穿著峰原高中的製服,正在製服外麵披一件大衣。
「學校。」
麻衣簡短回答。
「今天開始放寒假了喔。」
不然的話,現在是完全會遲到的時間。不,是已經確定遲到的時間。
「我昨天拍戲請假,所以要去領成績單。」
「那麽,我也去。」
咲太說完,「嗬啊~~」打了一個大嗬欠。
咲太吃完麻衣準備的早餐之後,匆忙換上製服,和麻衣一起出門。
「頭發還是翹的。」
前往藤澤站的途中,麻衣幫咲太按住頭發,但頑固的翹頭發總是撫不平。
這樣的咲太與麻衣彼此明明沒有主動要求,不過自從走出公寓就一直牽著手。
在旁人眼中,是有點靜不下心的高中生情侶。
因為過於光明正大,擦身而過的人們都沒發現女方是「櫻島麻衣」。
經過一個晚上的大雪,通往藤澤站的道路各處都鏟雪完畢,馬路與人行道角落堆起好幾座高達一公尺的雪山。
多虧如此,人車都沒被積雪妨礙,以正常速度往來,隻有行人少的巷弄依然留著昨天下的雪。從大馬路轉進小巷,就會看到還沒有任何人踐踏的雪積了將近十公分高。
看著這片雪白光景,意識就逐漸回到昨天。
每次下雪,咲太肯定都會回想起來,想起比這片雪還早融化消失的可憐女孩……也就是翔子小姐……
「……」
咲太被這片雪白吸引注意力時,某個冰涼的物體突然按在他的臉頰上。
「唔哇!」
咲太不禁哀號。連忙抽身一看,麻衣單手拿著稍微捏硬的雪球露出笑容。
「晚點要堆個雪人嗎?」
她開心地這麽提議。
「麻衣小姐好幼稚耶。」
「是喔。那就算了,我一個人堆。」
「那就在學校操場堆吧。」
既然整片操場都覆蓋著白雪,想必能堆一個大雪人吧。
「其實你也想堆嘛。」
麻衣也不是真的想堆雪人。堆雪人不是目的。咲太與麻衣都隻是想維持平常的樣子,可惜果然做得不是很好……不過,兩人都盡目前最大的心力關懷彼此。
交談的話沒什麽太大的意義。不過,聊這種沒什麽意義的話題是有意義的。兩人明白這一點就好。隻要明白這一點,兩人應該就可以一起走下去。
熟悉的藤澤站前景色一如往常,即使是上午也有許多人。和平常略為不同的地方頂多就是因為學生已經放寒假,即使不是假日依然帶著假日的氣息。
除此之外,即使是十二月二十五日應有的熱鬧程度,但是在站前感受不到特別的氣氛,給人的印象就是一般的聖誕節。
昨天,發生一件對咲太來說驚天動地的大事件。
這個影響至今也沒有平息。即使是這一瞬間,內心的水麵依然是壞天氣,發出吼聲卷起大浪。這也對身體造成影響,咲太起床時就有種快要感冒的倦怠感,也受困於一種近似焦慮的感覺。他隻不過是佯裝不以為意罷了。
城市一反咲太的心情,看起來比往常還要一如往常。
無論咲太發生什麽事或是想做什麽事,幾乎都不會對世間造成影響。
人們平凡無奇地正常運作。
百貨公司前方的特設賣場,聖誕老人與麋鹿在舉辦蛋糕的半價特賣;隻要在車站月台等,電車就會準時進站。
即使咲太以為將一輩子的淚水流乾,即使他放聲哭喊,世間也沒有任何改變。就是這麽回事,這個世界就是這樣設計的。
咲太不認為這是冷漠。
可以接受世間就是這麽回事。
咲太也一樣,如果是素昧平生的人發生這種事,他也不會察覺而不聞不問吧。隻是因為知道這件事,介入這件事,並且成為當事人,所以看見的景色和別人不同,隻是有所感觸罷了。
大家肯定都是各自懷抱著這樣的心情活在當下。
「好漂亮。」
坐在身旁的麻衣低語。她正轉頭看車窗外的景色。
「在說自己嗎?」
「我是說海。」
麻衣帶著恐怖的表情瞪過來。
「哎,嗯,很漂亮。」
「說我嗎?」
「是說海。」
「是喔……」
「畢竟麻衣小姐超漂亮。」
「是是是。」
「我是說真的耶……」
咲太看著麻衣希望她理會,她卻不肯看咲太。咲太不得已,也學麻衣看海。
冬季的淡藍色天空下,海麵反射陽光閃閃發亮。
這是看過無數次的景色。對咲太來說,這是通學必經之路,幾乎每天都會看。不過今天的海看起來和以往看的任何海都不同。
覺得比以往還要美麗。
之所以有這種感覺,是因為選擇了活下去。
因為麻衣在身旁。
不知何時變得理所當然的事物,在這一瞬間看起來都具備不同的價值。
理所當然的事物並非理所當然。得知這個道理的咲太感受事物的方式改變了。
電車緩緩地沿海行駛。現在的咲太覺得這個緩慢的步調很舒服,足以欣賞周圍景色的悠哉速度最適合他傷痕累累的心。
電車發出煞車的摩擦聲停止。
是咲太與麻衣要下車的七裏濱站。
咲太起身,牽著麻衣走到月台。
「她是不是櫻島麻衣啊?」
電車裏傳來這樣的聲音。
「不會吧?那是本人?」
「旁邊是男友?」
「……總覺得很普通?」
發現兩人的應該是聚集在門邊的女高中生團體。咲太沒有刻意轉身確認。她們似乎還在討論,但是車門關上之後就聽不到了。電車立刻起步,投向兩人的視線也消失在鎌倉方向。
「居然說你看起來普通,真沒眼光。」
麻衣就這麽和咲太手牽手,將月票ic卡放在簡易驗票機感應。她的側臉看起來很愉快。
「那麽在有眼光的麻衣小姐眼中,我怎麽樣?」
「這個嘛……」
麻衣視線移動到側邊的咲太,目不轉睛地觀察一段時間。
「總之,長相算普通吧。」
她冷淡地說。
「咲太帥氣的一麵,隻有我一個人知道就可以了。」
不過,她立刻加快速度接著說。
大概是在掩飾害羞吧,麻衣快步前進。兩人依然牽著手,所以咲太感覺被她拉著走。
「麻衣小姐。」
「幹嘛?」
「剛才說的話再說一次。」
「說了你會得意忘形,我才不要說。」
「咦~~」
「你這一點真的很遜。」
麻衣轉頭看向咲太,得意洋洋地笑了,非常開心地看著一臉不悅的咲太。她看起來好幸福,所以咲太也沉浸在幸福的心情裏。「兩人一起幸福」就是這種點點滴滴的累積吧……
並不是尋求什麽非常特別的事物,而是在平凡無奇的日子裏發現這種會令人不禁展露笑容的瞬間。咲太認為「幸福」就是察覺這樣的一瞬間。
如果是這種事,自己應該也做得到,所以咲太稍微感到安心。
穿越平交道,從隻打開一半的校門進入校區。
通往校舍的路上的雪確實鏟乾淨了。大概是哪個運動社團被派來鏟雪順便當成訓練。當時似乎也胡鬧地打過雪仗,周圍地上留下好幾顆雪球的殘骸。
兩人從校舍門口進去。
「你找個地方打發時間吧。」
麻衣放開牽著的手,準備獨自前往教職員室所在的二樓。
「我也要去啦。」
「總不能帶著男友去找老師吧?」
「真不想和麻衣小姐分開耶~~」
「很快就好,乖乖等著吧。」
麻衣冷漠地不予理會,快步離開。
「就算要我打發時間……」
獨自留下來的咲太抓著頭發亂翹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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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要去哪裏。
他隻想到一個地方。
「再怎麽說,今天應該不會來吧?」
即使如此心想,咲太依然前往物理實驗室。
握住門把傳來的手感很輕,證明沒上鎖。
「雙葉?」
所以雖然室內沒開燈,但咲太一邊這麽呼喚一邊打開門。
即使是寒假,依然在黑板前麵發現理央的身影。她一如往常穿著白袍,站在實驗桌前。
「……」
理央看見咲太的臉,就這麽拿著試管愣住。
「什麽嘛,瞧你一臉看見鬼的樣子。」
咲太伸手向後關上門,進入室內。這裏和走廊不同,被暖爐加熱的空氣感覺很舒服。咲太鬆了口氣。
窗外操場是整片的雪景,和房間內部成為對比。雪地反射陽光,將室內照得明亮。
「梓川……」
微張的嘴發出微弱的聲音。咲太還沒回話,理央就雙腿一軟,癱坐在物理實驗室地上,像是下半身完全使不上力的不自然坐法。
「唔,喂!」
事發突然,咲太連忙走到理央身旁。
「雙葉,還好嗎?」
咲太蹲在理央前方,從她手中接過試管。試管是空的,但是破掉就有危險。咲太將試管放回實驗桌上的試管架。
「……不好。」
這段期間,理央似乎說了一些話,但是聲音從喉頭深處劃開,咲太聽不清楚。
「雙葉?」
咲太想觀察理央低著頭的表情。
「一點都不好!」
理央說著抬起頭。
這時候的理央雙眼已經流下豆大的淚珠,隻能對咲太說這句話。
「抱歉,讓你擔心了。」
「一點都不好……!」
理央輕輕握拳,朝咲太的大腿揮下去。完全不痛。但理央完全沒力道的這個抗議,令咲太感受到強烈的罪惡感,胸口被緊揪得好難受。
相較於理央感受到的不安,這也算不了什麽。
「真的很抱歉。」
咲太找不到別的方法,隻能不斷道歉。
「一點……都不好……」
一次又一次,理央軟弱地捶打咲太。
「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我一直這麽認為……認為你一定會犧牲自己……」
「嗯……」
她說的沒錯,咲太一度接受這個結果。但咲太沒出車禍,沒能出車禍。因為麻衣救了他;因為麻衣出了車禍……
而且,為了改變這個最壞的事態,咲太從未來返回……造就了現在。
「可是,你從昨天就沒消沒息……沒人說你出車禍,網路跟新聞都沒提到你出車禍……我還想說可能有希望,一直等到天亮,但你就算沒事也不通知我一聲!」
理央沒藏起哭泣的臉蛋,也沒拭去淚水,直接將想法化為言語發泄在咲太身上。完全不像平常的理央,平淡地講道理的冷靜態度連一點都不剩,就這麽任憑情感驅使,想到什麽就化為言語吐露出來。
看著這樣的理央,咲太心頭一陣暖意。這些話隻聽表麵像是在生氣,感覺所有情感都是在責罵,但她揮下的拳頭並不是要傷害咲太。
「太好了……」
理央露出安心的表情,同時雙眼再度接連落下好幾顆豆大的淚珠,逐漸沾濕她的白袍。
「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插圖009
說完,理央微微笑了。
「這拿去。」
咲太將實驗桌上的整盒麵紙遞給理央。
理央拿下眼鏡,大概是事到如今才覺得哭成這樣很丟臉吧。
「不準看我。」
她說著拭淚。
過一陣子不再哭泣之後,將眼鏡上沾到的水珠也擦乾,重新戴上。眼睛與鼻頭變紅的臉蛋朝向咲太。
「昨天,發生了什麽事?」
「發生太多事……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黑板上的這個是?」
理央指的是混入艱深方程式與圖表所寫的熟悉訊息。
──發現我啦,雙葉!
隻有這段訊息的筆跡不同。咲太會覺得熟悉也是當然的,因為這是他昨天寫的……
「是你寫的吧?」
「嗯。」
「這個也是。」
理央拿手機畫麵給咲太看。儲存在草稿匣,要寄給「櫻島學姊」的簡訊。
──我是咲太。
短短的內文隻輸入這幾個字。
「昨天啊……」
隻要想說出口,就會喘不過氣。對大翔子的情感填滿胸口,聲音差點哽咽走音,淚水差點奪眶而出。咲太深深吐一口氣,勉強掩飾過去。
「昨天,我做了非做不可的事……」
如此說給自己聽的咲太站起來,抓住仰望他的理央雙手,輕聲吆喝並拉理央起來。理央姑且站得住,卻感覺一鬆手就又會蹲下去。咲太讓站不穩的理央坐在椅子上。
接著,咲太像在確認自己做過的事情,娓娓道來。
先一步體驗了幾天後的未來。
咲太發作的思春期症候群。
多虧自己軟弱,才得到重新來過的機會……
不隻如此,咲太自己也下定決心。
包含這個決定的意義在內,咲太全部告訴理央了。
話語毫不矯飾,據實傳達給理央。
理央默默聆聽到最後,頂多隻發出像是附和的吐氣,而且感覺像是在點頭示意,方便咲太說下去。
即使咲太全部說完,理央也沒立刻開口。
她拿燒杯裝水放在鐵絲網上,點燃酒精燈。等到水沸騰,泡了兩人份的即溶咖啡。
理央自己的容器是自用的馬克杯,咲太的容器卻一如往常是燒水用的燒杯。彼此喝了一口有點濃的咖啡。
苦味在口腔擴散,透過鼻腔而出。經過喉嚨的暖意放鬆身心之後,理央終於開口。
「這樣啊。」
短短的一句話。
對於咲太的行為,她完全沒肯定或否定,也沒有鼓勵或安慰的感覺,就隻是讓咲太知道她已經理解事實的簡短話語。這是現在最令咲太感激的回應。
後來直到喝完這杯苦咖啡,咲太與理央都沒說話。
彼此都想不到適合這時候說的話。該傳達的事情都已經傳達,咲太沒別的話好說。
所以喝完燒杯的咖啡之後,咲太站了起來。
「梓川。」
「嗯?」
「你能夠活下來,我覺得太好了。」
「……」
「我真的覺得太好了。」
「……啊啊。」
咲太隻說得出這個回應。理央願意像這樣表明……願意像這樣為咲太著想,咲太想回應的情感在內心隱隱作痛,但是說出來可能會哭,所以咲太說不出口。
「就這樣。」
理央最後冷淡地說完,將視線移向窗外。她的雙眼發現了某件事。
「……那是櫻島學姊?」
理央從椅子起身,站到窗邊,將手伸向窗鎖打開窗戶。
戶外冰冷的空氣流入室內。
咲太來到理央身旁,一起看向操場。
整麵覆蓋著雪的純白操場。
去年沒下過這麽大的雪,所以咲太第一次看到峰原高中校庭積滿雪。
棒球社與足球社大概是考量到雪的影響而中止練習,遼闊的操場上隻有一個人影。
是麻衣。
沒留下任何人的腳印,一片銀白的積雪操場上,麻衣一步步慎重地前進。即使腳被雪絆得有點蹣跚,依然以雙手維持平衡走到中央,表情看起來很愉快。
麻衣蹲下之後摸雪。
「櫻島學姊在做什麽?」
理央提出單純的疑問。
旁邊的咲太將腳踩在窗框上。
「嘿!」
隨著這聲吆喝,他翻過窗框來到外頭。
「梓川?」
「她在堆雪人。」
「啊?」
理央一副真的聽不懂的反應。
「雙葉也要一起來嗎?」
咲太出聲邀請,理央看向麵前的咲太,再看向操場上的麻衣,然後像是心領神會般嘴角露出淺淺的笑容。
「不用了,會冷。」
理央說完關上窗戶。她在玻璃另一頭又說了一句話,但咲太完全聽不到。
隻不過,看表情就隱約知道她說了什麽。
──我不想當電燈泡,所以免了。
她大概是這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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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時許久堆成的雪人共三個。高約七八十公分的兩個雪人,是咲太與麻衣比賽堆的;和咲太差不多高的最大的雪人,是兩人合力滾雪球堆成的。
雪球滾得這麽大,終究不可能隻由咲太與麻衣兩人將頭抬到身體上,所以從物理實驗室叫來理央幫忙。三人也抬不動直徑七十公分的雪人,隻好把社團活動休息中的佑真抓來,四人同心協力才好不容易完成。
並不是具備什麽意義。辦不到的話放棄就好,不過完成的巨大雪人當前,有種不可思議的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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