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盡，月光如水銀般鋪灑在青石階上。
    見白硯舟悄無聲息地離去，明若泠收回目光，唇角帶著一絲了然的笑意。這位赤練郎君的心思，總是藏得比他的修為術法還深幾分。
    “在想什麽？”裴寂昀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帶著點懶洋洋的調子，順手拂開道旁垂到她肩頭的枝條。
    明若泠側頭看他，隻見裴寂昀眉眼舒展，全無方才在議事廳內的沉靜威儀，倒像是卸下了所有包袱，隻剩下一派輕鬆。她不禁莞爾：“沒什麽，隻是在想白硯舟他方才在殿內問的那個問題......如今又匆匆離去。”
    “別擔心了，他會有分寸的，必要時我們暗中勸誡或者幫助一番。”裴寂昀聳聳肩，隨即話鋒一轉，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些許審視。
    “倒是你，從議事結束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怎麽，擔心三日後的比賽？”
    他的觀察很敏銳。明若泠輕輕吐出一口氣，並未否認：
    “是啊，不瞞你說，那玄霄閣就是上麵派下來監視明家的，從前的明家可是和他們同處一片大陸。如今被驅逐到此竟然還派駐下來監視，如今明家愈發勢大，他們上次還兵敗遁走，恐怕這次不會那麽容易了......”
    “父親和母親肩上的擔子不輕。明家重返天域的路，注定布滿荊棘。”她的話語裏帶著對前路的清醒認知，也有一份屬於她的擔當。
    裴寂昀聞言，腳步放緩，與她麵對麵站著，神色認真了幾分：“路要一步一步走，荊棘嘛，砍掉就是了。”他語氣輕鬆，內容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想做什麽，就放手去做。我別的不敢說，幫你掃清些障礙，還是綽綽有餘的。”
    “放心吧，現如今你多了個能打又聽話的幫手，隨便使喚，絕不給你丟人，”
    明若泠抬眼望進他清澈含笑的眸子裏，那裏麵映著月光，也映著她的倒影，坦蕩而專注。心底某處微微一動，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心感悄然蔓延。
    她不是鐵石心腸，隻是自從她成為這裏的明若泠，肩上的責任讓她無法輕易回應。
    半晌，她輕輕“嗯”了一聲，眼底泛起一絲真切的笑意：“那你這個幫手，可得機靈點。工錢先記在賬上。”
    見她笑容重現，裴寂昀眼底瞬間亮了起來，像是鬆了口氣，又像是得了天大的獎勵，立刻恢複了那副神采飛揚的模樣：“保證隨叫隨到，指哪打哪！走吧，大小姐，再不走，天都快亮了，休息不好可是會影響狀態的。”
    兩人繼續並肩前行，月色溫柔，將他們的身影勾勒得愈發和諧。前路未知，但此刻，有人並肩同行，便覺風雨亦可從容。
    ......
    三日光陰，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
    天丹宗一行九人，在少宗主明惟清的率領下，借助耗費巨大的遠距離傳送陣，曆經數次令人頭暈目眩的空間轉換，終於踏足了傳說中的混沌古墟邊緣。
    甫一踏出傳送陣，一股混雜著荒古氣息、無盡蒼涼以及無數強橫威壓的磅礴氣勢便如潮水般洶湧撲來。
    此地的靈氣狂暴而混亂，遠非宗門內的平和可比。天空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灰紫色，低垂厚重，仿佛隨時會崩塌壓下，令人心生壓抑。
    舉目四望，一片被混沌霧氣籠罩的廣袤荒原之上，早已聚集了來自四國八方的修士。人聲鼎沸，各色靈光寶氣閃爍，卻又暗流湧動，無形的緊張感在空氣中蔓延。
    “好多人……”二師姐沈安若輕聲低語，下意識地握緊了袖中暗藏的毒囊。
    即便是性格向來活潑的陸淩，此刻也收斂了笑意，目光沉凝地掃視著周圍陌生的環境和那些氣息各異的對手，麵色嚴肅。
    明若泠深吸一口那混雜著塵土與奇異靈氣的空氣，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這片天地間充斥著無數種屬性的靈力波動，它們彼此碰撞、交織、排斥，形成一張無形卻緊繃的巨大網絡，預示著即將到來的激烈爭奪。
    這才是真正的舞台，匯聚了整個大陸年輕一代頂尖力量的終極戰場。
    “看那邊。”
    裴寂昀平靜無波的聲音在她身側響起，雖無波瀾，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提醒意味。
    明若泠順著他目光所示的方向望去。隻見青桑國的隊伍也已抵達。
    皇室成員以大皇子姬雲宸為首，其身旁站著二皇子姬天曜，周芷薇依舊一副溫婉柔順的模樣安靜伴於二皇子身側，隻是偶爾抬眼望向天丹宗方向時，眼底深處會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幽光。
    隊伍後方跟隨著二公主姬柔與四公主姬瑤。
    二人麵色平靜，甚至顯得有些淡漠，仿佛周遭的喧囂與己無關。皇室隊伍林林總總亦有十幾二十人，陣容不容小覷。
    神機宗的隊伍則由一位氣質沉穩的青年帶領，墨無暇眼尖地看到了明若泠，立刻興奮地揮手示意，若非被身旁的同門及時拉住，恐怕早已飛奔過來。
    令明若泠稍感意外的是，那位熟悉的墨小叔此次並未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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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最引人注目，也帶來最強壓迫感的，無疑是玄霄閣的隊伍。
    那位傳說中金靈根純度極高的軒轅徹，一身玄色勁裝，身姿挺拔如出鞘利劍，毫不掩飾的銳利目光如實質般穿透人群，牢牢鎖定在天丹宗眾人身上，戰意高昂，幾乎化為無形的火焰在燃燒。
    站在隊伍稍前位置的葉驚謫，則沉默地凝視著尚未開啟的秘境入口，麵色沉靜，不知在思索著什麽。
    “哼，架子倒是不小。”明若泠身側，傳來二師姐沈安若一聲幾不可聞的冷哼，顯然對玄霄閣的張揚做派頗為不滿。
    明惟清作為領隊，沉穩地向前踏出一步，不著痕跡地將自家師弟師妹們護在身後，與玄霄閣那邊投來的挑釁視線平靜對視，雖未發一言，但屬於天丹宗少宗主的沉穩氣場已然展開，如中流砥柱，毫不退縮。
    就在這時，一陣更加狂野、充滿血腥氣的凶煞之氣從另一側洶湧而來。
    眾人側目，隻見一群身著赤紅獸皮甲胄、身形普遍魁梧彪悍的修士大步而來，為首者臉上帶著一道猙獰疤痕，眼神凶戾如野獸，正是赤梟國【赤牙軍府】的精英。
    他們毫不顧忌地釋放著威壓，所過之處，其他國家的修士紛紛皺眉避讓，不願直攖其鋒。
    緊接著，一陣若有若無、甜膩中帶著一絲腥氣的異香飄散而至，緋雀國萬蠱殿的隊伍也隨之出現。
    他們的服飾色彩極為斑斕豔麗，與周圍荒涼的環境格格不入，每位弟子神情都帶著幾分詭秘，周身空氣似乎有細微的蟲影閃爍明滅，令人望之生畏，下意識地想要遠離。
    而最讓人感到意外與警惕的，是霜鸞國的隊伍。他們人數最為精簡，衣著素雅潔白，氣息平和內斂，與周圍的喧囂格格不入。
    但領隊的那位白衣女子，容顏清麗絕俗，氣質空靈脫俗，她隻是靜靜地佇立在那裏，卻仿佛已與整個混沌古墟的蒼茫環境融為一體，給人一種深不可測之感。
    明若泠遠超常人的多核神識敏銳地察覺到，那位女子周身的空間存在著極其細微而玄妙的扭曲波動。
    “赤梟彪悍，緋雀詭譎，霜鸞……看來今年確實不簡單，絕非往屆那般走個過場。”明惟清低聲對身後的同門說道，語氣比之前更加凝重。
    裴寂昀聞言，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用僅有明若泠能聽清的音量輕聲道：“越不簡單才越有趣，不是嗎？按部就班、毫無懸念的比賽，未免太過乏味。”
    明若泠瞥了他一眼，見他依舊是那副看似雲淡風輕、實則一切盡在掌控的神態，心中因陌生環境和強敵環伺而產生的些許緊張感，竟也奇異地消散了不少。
    她再看向另一旁獨自站定的白硯舟，他更是全場中最顯輕鬆的一個，仿佛眼前一切不過是一場無關緊要的遊曆。
    她微微頷首，目光重新投向那片被混沌霧氣籠罩的古墟深處，清澈的眼眸中，戰意如星火般被悄然點燃。
    前路未知，強敵環伺，但這正是她所期待的經曆與挑戰。四象星羅戰，終於要拉開它神秘的序幕。
    然而，局勢仍在變化。
    就在赤梟國赤牙軍府的狂放煞氣與緋雀國萬蠱殿的詭譎甜香彌漫場中之際，青桑國方向又傳來一陣新的騷動。
    隻見一隊身著藥袍、但周身氣息卻並非純粹溫和、反而帶著幾分銳意的修士走了過來，為首者是一位麵色帶著明顯倨傲的青年，正是藥王山莊的少莊主藥承鴻。
    “藥王山莊的人也來了。”明若泠身側，傳來陸淩壓低的聲音，“看這架勢，他們是鐵了心要跟玄霄閣綁在一起了。”
    藥承鴻的目光帶著審視與倨傲掃過天丹宗眾人，尤其在明若泠臉上刻意停頓了一瞬，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敵意和一絲探究，隨即他便領著門下弟子，徑直走到了玄霄閣隊伍的後方站定，姿態放得頗低，儼然一副唯玄霄閣馬首是瞻的附庸模樣。
    令明若泠更意外的是藥承鴻和姬瑤竟然沒有一分互動，連眼神也無。
    更引人注目的是跟在藥王山莊隊伍末尾的另一小撮人。為首的是一對兄妹，兄長林東彥神色沉穩，眼神內斂，但其周身隱隱波動的靈力顯示其根基紮實，修為不容小覷。而站在他身旁的女子，正是林清靈。
    她甫一抵達，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睛便像是被磁石吸引般，牢牢黏在了裴寂昀身上，絲毫不顧及此刻嚴肅的場合，臉上泛起羞澀的紅暈，眼神中交織著癡迷與一種勢在必得的執著。
    林清靈忍不住扯了扯林東彥的衣袖，低聲急切道：“哥，我們快過去和裴公子打個招呼……”
    林東彥眉頭微皺，用力按住妹妹的手腕，沉聲嗬斥：“清靈，注意你的身份和分寸！我們如今代表的是藥王山莊，莫要在此等重要場合失了體統，平白惹人笑話！”
    他雖然製止了妹妹衝動的行為，但目光卻也若有若無地掃過裴寂昀，帶著審視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沉計較。
    “此人氣息內斂深沉，果真看不透深淺……怪不得我這個愚蠢又花癡的妹妹會如此癡狂。”林東彥心中暗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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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就在他心思轉動之際，胸口膻中穴位置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林東彥猝不及防，悶哼一聲，臉上閃過一抹錯愕與驚駭。他猛地再次抬頭，遠遠地，恰好對上了裴寂昀那雙淡漠望來的眼睛。
    那目光，平靜無波，卻像是結了萬載寒冰，沒有絲毫人類的情感，隻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警告之意，刺得他靈魂都為之一顫。
    是他搞鬼！林東彥心中駭然。自己不過是多打量了他幾眼，竟被如此敏銳地察覺，並施以這般精準淩厲的警告？
    而且自己竟完全看不透此人的修為底細！明家何時招攬了或者說培養出了這等可怕的人物？！
    隨著藥王山莊及其附屬勢力的明確站隊，場中的格局變得愈發清晰和對立。
    其他一些規模較小的宗門和零散的散修也陸陸續續到場，他們很有默契地依據各自國家的歸屬或是私下裏早已形成的依附關係，分別站到了皇室、天丹宗、神機宗乃至玄霄閣陣營的後方。
    無形之中，幾個大的利益集團已然形成，彼此對峙，使得原本就凝重的氣氛更加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就在這各方勢力暗流湧動、彼此試探之際，一直抱臂靠在稍遠處一塊風化巨石旁，仿佛與周圍一切喧囂格格不入的白硯舟，忽然微微睜開了半眯著的眼睛。
    他那雙平日裏總帶著幾分慵懶和玩世不恭邪氣的眸子，此刻卻銳利得如同發現了獵物的鷹隼，精準地鎖定了混在赤梟國玄霄閣分舵參賽者中的一人。
    那人穿著玄霄閣標準的製式服飾，自身氣息也偽裝得極為巧妙，幾乎天衣無縫。
    但白硯舟身為血煞盟核心長老“赤練郎君”，對盟內某些高階隱匿功法以及部分核心成員特有的、極難模仿的靈魂波動再熟悉不過。
    “嗬，居然混進來了……老鼠終究是耐不住寂寞。”白硯舟心中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隻是將這個重要的發現默默記下，目光再次恢複成那副漫不經心、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樣子，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銳利隻是陽光下的錯覺。
    “隻是不知……那消失已久的血鳩，會不會也趁機滲透了進來？”一個更深的念頭在他心底閃過，為這次本就錯綜複雜的星羅戰，又增添了一重隱秘的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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