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墨羽的數據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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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
    這是陸塵恢複意識後的第一個感覺。不是皮膚接觸金屬的冰涼,而是從骨髓深處、從靈魂印記裏滲出來的那種空洞的寒冷。仿佛有什麽本質的、維係存在的東西被短暫地抽離,又粗暴地塞了回來,留下了難以彌合的縫隙。
    他掙紮著,試圖從冰冷堅硬的地麵上撐起身體。每一塊肌肉都在尖叫,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尤其是眉心深處,那種被無形之物貫穿、灼燒後留下的空虛幻痛,一陣陣衝擊著他本就嚴重損耗的意識海。他抬手摸了摸額頭,皮膚光滑完整,但指尖觸及的瞬間,卻仿佛能“感覺”到那裏有一個看不見的、細微的孔洞,正絲絲縷縷地泄露著他作為“陸塵”這個存在的某種氣息。
    他靠著同樣冰冷的金屬牆壁,劇烈地咳嗽起來,喉嚨裏泛起鐵鏽般的腥甜。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帶來新的、尖銳的疼痛,卻也讓他混沌的頭腦清醒了幾分。
    他轉動僵硬的脖頸,目光艱難地掃過四周。
    這裏是一個巨大的、封閉的金屬走廊。牆壁、地麵、乃至目力所及的天花板,都是由一種暗銀色的、布滿細密而規律紋路的金屬構成。紋路並非裝飾,更像是某種能量回路或結構強化筋絡,在極其微弱的環境光下泛著冷硬的質感。空氣幹燥,帶著金屬和塵埃混合的陳舊氣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臭氧電離後的微腥。靈氣……這裏的靈氣稀薄得幾乎難以感知,而且性質異常“惰性”,仿佛被這金屬環境徹底馴服或隔絕了。
    不遠處,玄霄單膝跪地,那柄曾斬斷汙染、撐開屏障的斬業劍,此刻黯淡無光地插在他身前的金屬地麵中,劍身甚至微微彎曲,仿佛承受了難以想象的壓力。玄霄本人臉色蒼白如紙,嘴角殘留著一縷已然幹涸的暗紅血跡。他雙目緊閉,眉頭緊鎖,氣息急促而紊亂,顯然正在全力調息,壓製著內腑嚴重的創傷。那鶴發童顏的仙人姿態蕩然無存,隻剩下一個重傷力竭、勉強維持不倒的修士。
    更遠些,赤燎仰麵躺倒,一動不動。他右臂那猙獰的靈械義肢徹底失去了活性,表麵覆蓋的黑色侵蝕紋路不再蠕動,像是被瞬間凍結的墨汁,凝固在金屬與血肉的交界處,甚至蔓延到了胸口衣襟之下。他雙眼緊閉,胸膛隻有極其微弱的起伏,瞳孔深處曾閃爍的詭異微光已然熄滅,整個人陷入一種深度的、近乎死寂的昏迷或沉睡。
    而在走廊最邊緣的陰影裏,蜷縮著一團模糊的人影——是趙凜。他維持著一種極度防禦和痛苦的姿勢,一動不動,生死不知。
    最後,陸塵的目光落回身邊。
    雲璃就躺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她依舊昏迷著,銀色的長發鋪散在暗銀色的地麵上,發梢呈現出一種不祥的灰敗色澤。最觸目驚心的是她裸露的右肩、鎖骨,乃至向上蔓延到右側臉頰的皮膚——那些淡金色的、曾如活物般蠕動明滅的詛咒紋路,此刻徹底凝固了。它們不再是流動的光痕,而是變成了暗淡的、仿佛由熔化的暗金金屬直接澆鑄烙印在皮膚上的詭異圖案,邊緣清晰,深深嵌入肌理。圖案複雜而扭曲,隱隱構成某種令人心悸的、非自然的幾何結構。她的呼吸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臉色是一種失去生命力的灰敗,但胸口極其緩慢的起伏,證明她還活著。詛咒的爆發似乎因為某種原因戛然而止,但代價,是這仿佛永恒的烙印。
    陸塵的心沉了下去,愧疚、擔憂、以及一種更深沉的寒意交織在一起。雲璃昏迷前那些冰冷的話語——“鑰匙插錯了”、“觀測者成為被觀測者”——還在他耳邊回響。而此刻她身上的烙印,仿佛就是那句話最直觀、最殘酷的證明。
    他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將意識沉入那片布滿裂紋的光屏。
    【狀態:嚴重精神損耗,靈魂印記輕微灼傷(殘留高維審視烙印),理論汙染擴散指數:5.7%(穩定)。】
    【位置確認:天機閣第七觀測站外圍走廊(低風險區域/物理結構穩定/靈氣惰性化)。】
    【警告:次級驗證協議遺留波動未消除。“門”的關注度:極低(但已標記)。標記類型:信息擾動源/潛在新鑰匙(測試記錄已存檔)。】
    【警告:聚合畸變體錨定連接已斷裂(因空間坐標脫離)。汙染殘留(血液信息印記)可能導致後續追蹤(概率:中等,時間延遲)。】
    【新任務鏈激活:探索第七觀測站,尋找“相位鎖”或“逆熵橋”相關記錄(0/1)。生存倒計時:六日十一時辰。】
    【觀測者協議介入(狀態:待機/評估中)。】
    光屏上的文字冰冷而清晰,尤其是關於“標記”和“新鑰匙”的描述,讓陸塵靈魂深處的寒意更甚。他不僅僅是被“注視”了,更是被那個冰冷、龐大、基於超越因果邏輯運行的“規則集合體”——“門”後的存在——打上了一個標簽。一個“測試記錄已存檔”的標簽。這意味著什麽?意味著他,連同他那套來自異界的、殘缺的理論模型,已經被納入了某種……“評估流程”?
    還有“觀測者協議介入”。墨羽……那個自稱文明觀測者的高維存在,其背後的機製終於要正式插手了嗎?是福是禍?
    陸塵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幹裂的嘴唇傳來刺痛。他試圖回憶通道崩潰前最後那超越三維的俯瞰視角,那黑暗網絡的拓撲結構,中央的邏輯旋渦,以及旋渦邊緣“相位鎖”爆炸留下的“疤痕”。還有從疤痕中讀取到的、天機閣首席研究員明樞在最後時刻刻下的絕望警告——
    “我們的理論本身就是門的一部分!觀測即加固!逆熵橋……是誘餌!”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鐵釺,烙在他的認知上。天機閣,這個上古研究禁忌的機構,並非單純因為研究“虛空基底漲落”(真空漲落)與天劫的關聯而招致毀滅。他們的毀滅,源於一個更根本、更可怕的錯誤:他們用來觀測、理解“門”(那邏輯旋渦)的理論工具和方法,其本身,就是構成“門”或者加固“門”的“磚石”之一。每一次觀測,每一次試圖用此界的邏輯去解析那超越邏輯的存在,都是在為那扇“門”添磚加瓦,或者……是在錯誤的位置插入錯誤的“鑰匙”,非但打不開門,反而可能觸發更可怕的反噬。
    而雲璃家族的詛咒,赤燎所渴望的混沌能量,乃至那些因他理論碎片而畸變的修士……很可能都是那次災難的“回聲”,是“門”被錯誤觀測和加固後,泄露或反彈到此界法則底層的“汙染”或“碎片”。
    那麽他自己呢?
    他來自另一個世界,帶著一套與此界修真法則截然不同的、基於數學和實驗的物理理論。這套理論,在“門”或者其背後的邏輯實體看來,是一把“新鑰匙”。所以,才有了“次級驗證協議”,才有了那17.3%匹配度的測試,才有了那縷引動的“擾動”和隨之而來的“注視”。
    他是新的“鑰匙”。一把可能同樣錯誤,甚至可能因為“異界”屬性而帶來未知變數的鑰匙。
    “咳咳……”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思緒。陸塵感覺喉嚨裏的腥甜更重了。他必須行動,不能在這裏坐以待斃。生存倒計時隻有六天多,而他們要在這未知的、充滿上古禁忌遺跡的觀測站裏,尋找關於“相位鎖”或“逆熵橋”的記錄——那很可能是理解災難全貌,甚至找到一線生機的關鍵。
    他嚐試調動體內殘存的一絲靈力,經脈立刻傳來灼燒般的劇痛,幾乎讓他暈厥。靈力近乎枯竭。他隻能依靠純粹的體力,一點點挪動身體,先檢查自己的傷勢。除了內傷和靈魂的灼痛,掌心被電池碎片割破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但邊緣有些紅腫。身上道袍多處破損,沾滿血跡和汙漬,那本藍星筆記本還在內袋裏,硬硬的硌著肋骨。
    他看向玄霄。這位太上道的執法長老是他們目前唯一還保有部分行動和戰鬥能力的強者,盡管他也重傷。必須等他恢複一些。
    時間在冰冷的寂靜中流逝。隻有幾人或急促或微弱的呼吸聲,以及金屬環境本身極其低沉的、幾乎不可聞的嗡鳴。
    不知過了多久,玄霄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原本清澈深邃、蘊含劍意的眼眸,此刻布滿了血絲,透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和……一絲深藏的震動。他看向陸塵,目光複雜至極,警惕、審視、探究,甚至還有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覺的茫然。
    “你醒了。”玄霄的聲音沙啞幹澀,他試圖站起,身體卻晃了一下,不得不再次扶住斬業劍的劍柄。劍身發出一聲低微的、近乎哀鳴的輕吟。
    “玄霄長老。”陸塵聲音同樣沙啞,“你的傷……”
    “無妨,死不了。”玄霄打斷他,目光掃過昏迷的赤燎和雲璃,又在趙凜的方向停留了一瞬,眉頭微蹙。“此地……便是第七觀測站外圍?”
    “係統提示是的。”陸塵指了指自己的額頭,“低風險區域,但靈氣惰性。”
    玄霄微微頷首,他顯然也感知到了環境的異常。他深吸一口氣,勉強站直身體,雖然依舊臉色蒼白,但那股屬於強者的沉穩氣度恢複了幾分。“你……最後看到了什麽?感覺到了什麽?”他的問題直指核心,目光銳利如劍,仿佛要剖開陸塵的靈魂,看清那被“注視”留下的烙印。
    陸塵沒有隱瞞,也無法隱瞞。他簡略地描述了那超越三維的視角,黑暗網絡的拓撲結構,邏輯旋渦,以及“相位鎖”疤痕中讀取的明樞遺言。他沒有提及自己理論被作為“新鑰匙”測試的具體細節,隻說了“門”後存在對他的“信息擾動”產生了反應,並留下了“標記”。
    玄霄聽完,沉默了許久。他臉上的血色似乎又褪去了一些,眼神深處翻湧著驚濤駭浪。百年前域外修士的碎片景象,星軌陣列投射的“真空漲落”記錄,如今陸塵親曆的“門”後邏輯與明樞的警告……所有的線索終於串聯起來,指向一個令人絕望的真相。
    “觀測即加固……理論本身即是門的一部分……”玄霄低聲重複著,握劍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原來如此……原來太上道曆代典籍中隱晦提及的‘知見障’,‘法不可輕傳’,並非僅僅是防止心魔或力量濫用……其更深層的警示,竟在於此。”他看向陸塵,眼神中的複雜情緒幾乎要滿溢出來,“而你,帶著異界之‘知見’而來……你究竟是能打破這障壁的‘異數’,還是……另一把可能插錯的‘鑰匙’,甚至……是新的‘磚石’?”
    這是玄霄第二次提出類似的問題,但這一次,蘊含的沉重和絕望感遠超之前。因為他已經看到了“錯誤”的後果——天機閣的覆滅,雲璃家族的詛咒,遍布世界的混沌侵蝕與畸變。
    陸塵無法回答。他隻能苦澀地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我們停在這裏,什麽都做不了。係統給了任務,要我們尋找‘相位鎖’或‘逆熵橋’的記錄。那可能是我們理解這一切,甚至找到出路的關鍵。”
    玄霄的目光再次掃過昏迷的同伴,最終落在走廊深處那一片黑暗之中。金屬紋路延伸向未知的黑暗,仿佛巨獸的食道。
    “他們需要時間。”玄霄沉聲道,“赤燎的侵蝕暫時沉寂,但根源未除。雲璃……她的狀態很糟,詛咒烙印已成,生機微弱。趙凜……”他搖了搖頭,“我先探查前方一段距離,確定是否有立即的危險。你留在此地,若有異動……”他看了一眼插在地上的斬業劍,“以此劍為引,我可感知。”
    陸塵點頭。他現在也確實沒有行動的能力。
    玄霄拔出斬業劍,劍身清光依舊黯淡,但在他手中微微震顫,似乎與主人一樣不屈。他服下一枚丹藥,臉上恢複了一絲血色,然後邁步,身影緩緩融入走廊前方的黑暗,腳步聲在金屬地麵上發出輕微而規律的回響,漸行漸遠。
    陸塵靠在牆上,疲憊如潮水般湧來。他看向身邊昏迷的雲璃,看著她臉上那暗金色的、仿佛封印又仿佛詛咒的烙印,心中湧起難以言喻的情緒。他伸出手,指尖在即將觸碰到她臉頰時停住,怕驚擾,更怕那烙印本身蘊含著什麽未知的危險。
    就在這時,他意識海中那布滿裂紋的光屏,忽然輕微地閃爍了一下。
    一條新的、極其簡短的提示浮現,字體顏色是一種不祥的暗紅:
    【檢測到局部環境信息擾動……正在比對數據庫……】
    【匹配項(低置信度):‘相位鎖’次級共振場殘留(微弱/衰減中)。】
    【來源方向:前方走廊深處,偏左約三百米,下層結構。】
    陸塵的心髒猛地一跳。
    相位鎖的……殘留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