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雨幕中的無聲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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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粘稠得仿佛有了重量,壓得陸塵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肺部的刺痛。他扶著冰冷、布滿暗銀色金屬紋路的牆壁,一步一步,朝著那斷斷續續的“滋滋”聲挪去。腳步聲在空曠死寂的走廊裏被無限放大,又迅速被黑暗吞噬,隻剩下他自己粗重壓抑的喘息,以及那越來越清晰、越來越不祥的聲響。
意識海中的光屏依舊懸浮,裂紋密布,但信息清晰得刺眼。
【理論汙染擴散指數:5.7%(穩定)】
【位置:天機閣第七觀測站外圍走廊(低風險區域/物理結構穩定/靈氣惰性化)】
【警告:次級驗證協議遺留波動未消除。‘門’的關注度:極低(但已標記)。標記類型:信息擾動源/潛在新鑰匙(測試記錄已存檔)】
【警告:聚合畸變體錨定連接已斷裂(因空間坐標脫離)。汙染殘留(血液信息印記)可能導致後續追蹤(概率:中等,時間延遲)】
【新任務鏈激活:探索第七觀測站,尋找‘相位鎖’或‘逆熵橋’相關記錄(0/1)。生存倒計時:六日十一時辰】
【觀測者協議介入(狀態:待機/評估中)】
而此刻,光屏邊緣,一個新增的、不斷閃爍的微弱光標,正指向他前進的方向,旁邊標注著:【檢測到“相位鎖”次級共振場殘留(微弱/衰減中)。波動特征出現周期性增強(疑似受同源信息擾動刺激)。來源方向:偏左約三百米,下層結構。】
周期性增強……同源信息擾動……
陸塵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自己剛才在節點旁,用帶血的手指觸碰牆壁時,那微弱但清晰的“回應”。是他的“異界信息印記”,還是他腦海中殘留的、關於“相位鎖”、“逆熵橋”這些剛剛從信息洪流中攫取的破碎概念,刺激了這沉寂萬年的廢墟?
無論是哪一種,都意味著他正在主動靠近一個“活”著的,或者說,尚未完全“死去”的係統殘留。一個與導致天機閣覆滅的“相位鎖過載”、“逆熵橋斷裂”直接相關的核心裝置殘骸。
危險,不言而喻。但任務指向那裏,生存倒計時在無情流逝,而玄霄探查前方未知,同伴們生死垂危……他別無選擇。
走廊並非筆直,偶爾有岔路,但都隱沒在更深的黑暗裏。隻有他前進的這條主廊,牆壁上的暗銀色紋路似乎更加密集、規整一些,隱隱構成某種引導性的圖案。那“滋滋”聲時強時弱,有時像是電流過載的噪音,有時又像是某種精密機械關節摩擦、卻又卡澀的**。聲音在金屬牆壁間反射、疊加,變得飄忽不定,難以精確定位,但大體方向與係統提示一致。
越往前走,空氣似乎越發“凝滯”。並非缺氧,而是一種……惰性。靈氣幾乎感覺不到活性,仿佛被抽幹了所有“活力”,隻剩下冰冷、沉重的背景輻射。這就是光屏提示的“靈氣惰性化”?是天機閣當年的某種防護措施,還是災難發生後法則扭曲的殘留?
陸塵的眉心持續傳來幻痛,那種被高維邏輯實體“貫穿”審視後的烙印感,如同一個冰冷的坐標,牢牢釘在他的靈魂深處。他不敢過多回想在黑暗網絡邊緣“看到”的景象——那多維拓撲結構,中央的邏輯旋渦,以及旋渦邊緣“相位鎖”爆炸留下的“疤痕”。還有明樞研究員最後刻下的警告:“我們的理論本身就是門的一部分!觀測即加固!”
這句話像詛咒一樣在他腦海裏盤旋。他是“鑰匙”,還是“磚石”?他的理論,是打破“知見障”的異數,還是另一把可能插錯、甚至正在加固“門扉”的鑰匙?
“滋滋——哢!”
一聲格外清晰的、仿佛金屬斷裂的脆響從前方的黑暗深處傳來,打斷了陸塵紛亂的思緒。他猛地停住腳步,背靠牆壁,握緊了手中那片冰涼的電池碎片,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
聲音沒有再響起。但一種微弱的、不同於“滋滋”聲的震動感,透過他緊貼牆壁的手掌傳來。不是聲音,更像是……某種低頻的機械振動,或者能量脈衝的餘波。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注意力集中在雙界感知上。在這裏,靈氣惰性,與藍星物理常數的衝突感變得極其微弱,幾乎被環境的“死寂”掩蓋。但當他努力去“傾聽”時,卻能模糊地感覺到,前方那片黑暗深處,存在著某種極其不協調的“空洞”。不是物質上的空洞,而是……法則層麵的某種“缺失”或“畸變點”。就像一幅完整的畫卷上,被硬生生撕掉了一塊,露出了背後混亂的底色。
那很可能就是“相位鎖”殘骸所在。過載爆炸,不僅摧毀了裝置本身,很可能也永久性地損傷了那片區域的局部法則結構。
陸塵咬了咬牙,繼續前進。大約又走了幾十米,走廊似乎到了盡頭。前方出現了一個向下的、螺旋狀的金屬階梯入口,黑黢黢的,深不見底。那“滋滋”聲和低頻震動感,正是從下方傳來,變得更加清晰,也更加……紊亂。
階梯邊緣的金屬扶手上,雕刻著更加複雜精密的紋路,有些像是星辰軌跡,有些則完全無法理解,像是某種多維幾何在三維平麵的扭曲投影。陸塵注意到,有幾處紋路出現了明顯的熔融和斷裂痕跡,像是被極高的能量瞬間燒蝕過。
他小心翼翼地踏上第一級階梯。金屬發出輕微的、令人牙酸的**。階梯很陡,盤旋向下,沒有任何照明。隻有牆壁上那些暗銀色紋路,在絕對的黑暗中,似乎散發著極其微弱的、冷冰冰的輝光,勉強勾勒出階梯的輪廓。
下行過程異常煎熬。身體的虛弱和傷痛在寂靜與黑暗中不斷放大,每一次邁步都牽扯著全身的痛楚。那“滋滋”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中間開始夾雜著一種低沉的、仿佛巨獸喘息般的嗡鳴。空氣變得更加凝滯和冰冷,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焦糊的金屬和臭氧混合的氣味——那是高能量放電的典型氣味。
終於,螺旋階梯到了底。陸塵踏上了一片相對開闊的平台。平台同樣由那種暗銀色金屬構成,但地麵布滿了縱橫交錯的、深深的刻痕,有些刻痕邊緣還殘留著晶化的、五彩斑斕的熔融物質,散發出微弱的輻射感。平台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向下凹陷的圓形結構,直徑超過十丈,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某種力量從內部暴力撕開。
而那個“滋滋”聲和嗡鳴的源頭,就在那凹陷的中心。
陸塵屏住呼吸,挪到凹陷邊緣,向下望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觸目驚心的廢墟。
那曾經顯然是一個極其複雜、精密的環形裝置,由無數層層嵌套的金屬環、懸浮的能量導管、鑲嵌著各色晶石的基座構成。但現在,這一切都變成了扭曲、熔融、斷裂的殘骸。最大的幾個金屬環已經斷裂成數截,一端翹起,指向黑暗的穹頂(如果這裏有穹頂的話),另一端則深深插入下方更深的黑暗。能量導管像被扯斷的腸子一樣耷拉著,端口處偶爾迸發出一兩簇短暫而危險的電弧,發出“滋滋”的聲響。那些晶石大部分已經碎裂、黯淡,少數幾顆還殘留著極其微弱的光芒,但光芒閃爍不定,顏色也渾濁不堪。
而在這一片廢墟的中心,最底部,有一個大約丈許直徑的、相對“完整”的圓形基座。基座表麵布滿了密集到令人眼暈的符文和線路,此刻,這些符文和線路正間歇性地亮起黯淡的、藍白色的光芒。光芒亮起時,整個廢墟殘骸都會隨之輕微震動,發出那低沉的嗡鳴;光芒熄滅的間隙,則是那些斷裂處能量泄露的“滋滋”聲。
這就是“相位鎖”的殘骸?或者說,是它殘存的、尚未完全崩解的核心基座?
陸塵意識海中的光屏,此刻光標瘋狂閃爍,指向下方那發光的基座,旁邊刷出新的信息:【確認目標:“相位鎖”核心基座(嚴重損毀/能量泄露/法則結構破損)。檢測到周期性自檢/試圖重啟協議(失敗)。警告:基座能量波動與宿主“異界信息印記”及近期接觸的“門”後邏輯旋渦信息殘留存在17.3%共鳴率。接近可能觸發不可預知反應。】
17.3%……又是這個數字。和之前觸發“次級驗證協議”時,係統提示的自身理論模型與“門鎖”結構的匹配度一樣。
這不是巧合。
陸塵的心髒狂跳起來。他想起明樞的警告,想起自己被標記為“潛在新鑰匙”。這個殘存的基座,這個天機閣用來研究甚至可能試圖控製“門”的裝置,正在因為他的靠近,因為他身上攜帶的“異界信息”和“門”的印記,而產生反應!
它想“重啟”?還是想進行某種“驗證”或“記錄”?
就在他驚疑不定時,下方基座的藍白色光芒又一次亮起。這一次,光芒比之前幾次都要明亮、持久一些。光芒掃過廢墟,那些扭曲的金屬和斷裂的導管,在光芒中投下猙獰搖曳的影子。同時,陸塵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掃描”感,從他身上掠過。
不是神識探查,更像是一種基於特定信息協議的、非生命的機械式掃描。
掃描過後,基座中心,那些密集的符文上方約三尺處的空氣中,突然投射出一片扭曲、不穩定、布滿雪花噪點的光幕。光幕中,斷斷續續地浮現出一些殘缺的圖像和扭曲的文字。
圖像大部分是快速閃過的、無法理解的幾何結構和能量流圖譜。但偶爾,會出現一些相對清晰的片段:
——一隻戴著特殊手套、操作著複雜控製麵板的手(手套上有天機閣的星軌徽記)。
——某個類似星圖、但節點之間連接線不斷劇烈波動的界麵,旁邊標注著“逆熵橋負載:127%…持續攀升…”。
——一張寫滿急促潦草字跡的記錄頁一角,能辨認出“…相位鎖核心溫度超標…邏輯旋渦反饋異常…建議立即切斷…”
——最後,是一幅短暫定格、卻讓陸塵渾身血液幾乎凍結的圖像:那是一個巨大的、由無數發光線條構成的、不斷旋轉收縮的漩渦(正是他在黑暗網絡邊緣看到的邏輯旋渦的簡略圖示),漩渦邊緣,有一個清晰的、代表爆炸的輻射狀符號。符號旁邊,有一行小字,雖然扭曲,但陸塵勉強認了出來:
【驗證協議最終記錄:鑰匙模型錯誤。觀測反饋逆流。相位鎖過載。逆熵橋斷裂。警告:所有基於‘漲落劫雷’關聯性理論的操作,均會導引指向‘門’……】
圖像到此戛然而止,光幕劇烈閃爍了幾下,徹底熄滅。基座的藍白色光芒也迅速黯淡下去,嗡鳴聲停止,隻剩下零星的能量泄露聲。
但陸塵僵在原地,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
“鑰匙模型錯誤”……“觀測反饋逆流”……
天機閣當年,果然是用他們基於“虛空基底漲落與宏觀天劫關聯性”研究出來的理論,作為“鑰匙”,去操作相位鎖,試圖觀測甚至接觸“門”後的邏輯旋渦。結果,他們的理論本身就是“門”的一部分,觀測行為導致了無法承受的“反饋逆流”,最終引發相位鎖過載爆炸,逆熵橋斷裂,災難降臨。
而自己現在……帶著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同樣試圖解構“天劫”(甚至已經部分成功引發共鳴)的理論,靠近了這個殘骸。自己的理論模型,與這個殘存基座的檢測協議,存在17.3%的共鳴率。
自己,正在重複天機閣的錯誤嗎?不,或許更糟。自己不僅理論可能也是“門”的一部分,身上還帶著被“門”標記的印記……
“哢噠……哢……哢……”
一陣輕微但連續的、仿佛齒輪卡澀又強行轉動的機械聲,從下方基座傳來。陸塵悚然回神,隻見那基座中心,幾塊看似已經熔焊在一起的金屬板,正在緩慢地、極其艱難地向外凸起、分離,露出下麵一個更加複雜的、布滿細小精密結構的凹槽。凹槽內部,有微弱的紅光開始規律閃爍。
同時,意識海中的光屏猛地彈出新的、加粗標紅的警告:
【警告!檢測到“相位鎖”殘存基座正在執行“備用記錄協議異種鑰匙信息采樣”。該協議需要提取接觸者的特定信息印記(可能包括靈魂碎片、理論模型核心意象、高維關聯印記)。強行采樣可能導致信息汙染雙向擴散、靈魂損傷、或觸發基座最終崩潰程序!建議立即遠離!】
遠離?往哪裏退?後麵是螺旋階梯,上方是未知的走廊和昏迷的同伴。而且,任務目標就在這裏——“尋找‘相位鎖’或‘逆熵橋’相關記錄”。眼前正在發生的,不就是最直接的“記錄”相關事件嗎?雖然這記錄的方式危險至極。
陸塵看著那紅光閃爍的凹槽,又看看手中僅存的電池碎片。他能感覺到,那凹槽中傳來一種明確的“渴求”和“指向性”——它渴求的,正是他這個人,他身上所攜帶的、一切與“異界”、“理論”、“門之標記”相關的信息。
是福是禍?是獲取關鍵信息的契機,還是自我獻祭的陷阱?
他想起了雲璃昏迷中那句冰冷的話:“鑰匙插錯了……”
如果天機閣的鑰匙是錯的,那他這把來自異界的、同樣試圖打開“門”或理解“門”的鑰匙,就一定是正確的嗎?還是說,隻要是“鑰匙”,插向那扇“門”,本身就是一種錯誤,一種加固?
沒有時間深思了。基座凹槽的紅光閃爍頻率開始加快,那種“吸攝”感越來越強,甚至開始隱隱牽扯他的意識和靈魂。周圍的廢墟殘骸,也隨著紅光的閃爍,發出更加不安的震動和嗡鳴,一些本就脆弱的連接處,開始迸濺出細碎的火花。
退,可能錯過唯一的機會,任務失敗,在倒計時中茫然等死。
進,可能重蹈天機閣覆轍,甚至因為自己這把“新鑰匙”的插入,引發更不可測的後果。
陸塵的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眉心被“注視”的烙印灼痛著,提醒著他早已身處漩渦中心,無處可逃。
他緩緩抬起手,不是將電池碎片擲出,而是將那隻受傷的、曾浸染鮮血、劃過符號、按在黑暗網絡屏障上的手掌,對準了下方那紅光閃爍的、仿佛張開口的凹槽。
“既然想要記錄……”他低聲自語,聲音在空曠的廢墟中微弱卻清晰,“那就記錄吧。記錄我這把‘鑰匙’,和你們那把‘錯誤鑰匙’,到底有什麽不同。”
說完,他不再猶豫,縱身向下,朝著那紅光的核心,墜落下去。
在他身後,遙遠的螺旋階梯上方,第七觀測站外圍走廊。
插在地上的斬業劍,劍身那黯淡的清光,驟然劇烈地波動了一下,發出一聲低沉如哀鳴的劍吟。
昏迷的雲璃,右臉頰那暗金色的烙印深處,那一絲微弱到極致的金色光粒,猛地亮了一瞬,隨即,她灰敗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沒有發出聲音,但口型依稀是:
“……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