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社畜下崗,母上逼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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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女士,這個LOGO,能不能在放大的同時,再縮小一點?對,我要那種微妙的平衡感!”
“最重要的是,要體現出一種……五彩斑斕的黑!既要國際化的高級感,又要有接地氣的煙火氣,你懂我意思吧?”
我,邊曉然,在夢裏攥緊了拳頭,恨不得把手裏的數位板塞進對方嘴裏。我想吼:
“懂你個頭!你咋不上天呢!”
結果一張嘴,冒出來的卻是一串泡泡,泡泡上寫著:
“收到,馬上改第八十八版。”
然後,整個夢境就開始扭曲,甲方那張馬賽克臉越變越大,最後“砰”地一聲,炸成了一行閃爍著廉價彩虹特效的藝術字——“恭喜您!已被AI優化!”
……優化你個溜溜球啊!
我猛地從床上彈射坐起,心髒砰砰亂跳,差點以為自己要猝死了。定睛一看,眼前是老家那熟悉又有點陌生的天花板,上麵那個我八歲時用筷子偷偷戳出來的小坑還在。
陽光頑強地透過印著豔俗大牡丹花的窗簾縫隙,精準地在我臉上烙下一條光斑,仿佛命運的聚光燈,專門照亮我這個“被優化”的倒黴蛋。
“優化……”
我磨著後槽牙,感覺牙縫裏都塞滿了對資本家的怨念。在帝都當牛做馬十年,從端茶倒水的小實習生,一路肝到UI設計組公認的“一姐”(自封的),結果呢?
公司一句“擁抱變化,引入更高效的生產力工具”,就把我們這群“老古董”打包踢出了公司。說得好聽,優化,不就是嫌我們年紀大、工資高、還不好忽悠了唄?
三十五歲,未婚未育,在HR眼裏簡直就是行走的“賠錢貨”。得嘞,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處處不留爺,爺回老家住!
我蠕動著爬下床,套上那件穿了五年、洗得軟乎得像第二層皮膚的運動衛衣,和一條褲腰能塞進兩個我的休閑褲。鏡子裏的女人,頂著一頭因為懶得打理而剪短的、如今睡得像個雞窩的波波頭,臉色蠟黃,眼神渙散,渾身上下散發著“我很菜,別惹我”的頹廢氣息。
“東北黑龍郡,東極城,您的不貼心但抗造的小棉襖回來啦——”
推開房門,一股霸道又親切的酸菜燉排骨味兒直衝天靈蓋!是我媽,邊老夫人。聽見動靜,她回頭就是一個能閃瞎鈦合金狗眼的燦爛笑容。
“哎呦喂!我家大寶貝醒啦?咋不再眯會兒呢?坐車累壞了吧?快!洗臉刷牙,媽給你燉了酸菜排骨,就是你饞了好幾年那口!”
瞅瞅,這就是親媽!二十四小時限時親媽體驗卡,從這一刻開始倒計時。
我像餓了三天的狼一樣撲到廚房門口,誇張地深吸一口氣,口水差點飛流直下三千尺:
“媽——!親媽!太香了!這味兒,帝都花多少錢都買不著!還是您最疼我!”
這馬屁拍得真心實意,帝都的外賣吃得我味蕾都快退化了。
我媽得意地一顛大勺,鍋裏的排骨和酸菜歡快地翻滾:
“那必須的!我閨女在外麵指定吃不好睡不好,瞧這瘦的,跟那小雞崽兒似的!回來必須補上!”
我:
“……” 行吧,在親媽眼裏,孩子永遠瘦得像難民。
這頓午飯吃得那叫一個風卷殘雲,天地失色。我媽看著我狼吞虎咽,眼神裏的心疼都快凝成實體掉下來了,筷子跟雨點似的往我碗裏夾肉:
“慢點兒,慢點兒,沒人跟你搶!哎呦,這得是餓了幾天啊……”
我腮幫子塞得鼓鼓的,話都說不利索:
“唔…香…真香…帝…帝都…那都是豬食…”
這母慈女孝、其樂融融的氛圍,大概持續了……我掐表一算,嗯,二十三小時五十八分零七秒。
第二天下午,我正像一攤失去夢想的貓餅,癱在客廳沙發裏,抱著我那台斥巨資購買、如今主要功能是追劇和蓋泡麵的大屏幕平板,眼神呆滯地刷著求職軟件。
界麵清一色的“已讀不回”,偶爾有幾個小紅點,點開一看,不是“保險公司高薪誠聘”就是“電話銷售月入過萬”。唯一一個看起來稍微像樣點的,HR是個聲音甜得能齁死螞蟻的小姑娘:
“邊女士您好呀~看了您的簡曆真的很優秀呢……想了解一下您對我們公司的狼性文化怎麽看呀?能接受常態化奮鬥嗎?我們團隊氛圍超棒的,大家都把公司當成家呢……”
我內心瘋狂吐槽:妹妹,姐當年玩狼性文化的時候,你估計還在玩泥巴呢。以公司為家?姐現在隻想到點就回家躺平!
我剛想找個“我家裏著火了”的借口溜掉,我媽的聲音如同魔音貫耳,在我身後幽幽響起,帶著一股凍梨般的涼氣:
“你說你,四仰八叉躺那兒刷手機,能刷出個對象來啊?還是能刷出個工作來?”
我渾身一僵,脖子跟生了鏽的軸承似的,嘎吱嘎吱轉過去。我媽雙手叉腰,眉頭擰成了麻花,剛才那點心疼早已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恨鐵不成鋼”的熊熊烈火。得,二十四小時親媽體驗卡,到期了。
“媽,我……我這是在努力尋找人生的新方向……”
我試圖垂死掙紮。
“新方向?啥新方向?”
我媽嗓門瞬間拔高,堪比女高音,
“你看看人家嶽玲!跟你一塊兒光屁股長大的,人家那藥店開得,穩穩當當!雖說不發大財,但那是個正經營生!你呢?對象,影兒都沒有!工作,讓電腦給頂了!三十五啦姑娘!你媽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你都能上街打醬油了!”
我:
“……” 又來了又來了。經典“別人家孩子”對比殺,雖遲但到,傷害性極強。
“你說你在帝都混了十年,混出個啥?混一身毛病!混一肚子氣!最後還得滾回媽這兒來!”
我媽痛心疾首,手指頭虛空點著我的方向,差點隔空給我腦門戳個洞,
“那破地方有啥好的?東西貴得要死,人多的跟下餃子似的,喘氣都費勁!回家多好,媽還能給你做口熱乎飯吃……”
我小聲嗶嗶:
“我這不是滾回來了嘛……”
“你滾回來是滾回來了,你倒是支棱起來啊!”
我媽火力全開,唾沫星子在陽光下成噴射狀,
“天天抱著個破平板,它能給你變出個白馬王子來還是能給你變出個金山來?我告訴你邊曉然,你別給我整那些虛頭巴腦的,趕緊的,找個班兒上,相個親,趕緊結婚生孩子才是正經事兒!隔壁你王姨她侄子……”
我深吸一口氣,心裏開始瘋狂背誦我唯一會念的、專門用來對抗甲方PUA的《心經》,眼觀鼻,鼻觀心,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坨石頭,任憑老媽的催婚緊箍咒在耳邊立體聲環繞。
就在我感覺佛性即將崩潰,準備一個懶驢打滾逃回房間時,我的手機如同天降神兵,響起了激昂的鈴聲——是趙叔!
我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起手機,對我媽做了個“有重大項目找我”的嚴肅表情,腳底抹油,“嗖”地滾回自己小屋,反手鎖上門,動作一氣嗬成。
“喂?趙叔!”
我的聲音裏充滿了劫後餘生的喜悅。
電話那頭傳來趙剛趙叔那爽朗又帶著磁性的嗓音:
“然然,到家了吧?感覺咋樣?你媽那叨叨功,是不是又精進了?”
“何止是精進啊趙叔……”
我壓低聲音,帶著哭腔,
“我感覺我快要被她的語言攻擊打成內傷了。這才第二天,催婚大戲就全方位無死角上演,連個鋪墊都沒有!”
趙叔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震得我耳朵嗡嗡的:
“你媽就那脾氣,刀子嘴豆腐心,她是真替你著急。你別跟她硬頂,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就完了。”
“我知道……”
我蔫兒了吧唧地應著,像霜打的茄子,
“就是有點喪。趙叔,你說我是不是特沒用?在帝都卷不動,回家連個正經工作都找不著,還得被我媽全方位嫌棄。”
“淨胡說!”
趙叔語氣立刻嚴肅起來,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
“然然,你可是正兒八經的名牌大學生,在帝都頂尖公司當過高級設計師的,能力杠杠的!回來咋了?回東極城就對了!別在帝都那地呆了,活著太累。家裏多好,節奏慢,壓力小,山清水秀……關鍵是有你趙叔我呢!”
他頓了頓,聲音放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懷念:
“你爸要是還在,看見他閨女這麽能耐,一個人能在帝都闖出一片天,不知道得多驕傲……他肯定也不希望你為了個工作對象的事兒,把自己逼得那麽緊。”
提到我爸,我心裏那點委屈和酸澀一下子湧了上來。我爸邊建國,那個愛鼓搗的小老頭,走得太突然了。
趙叔似乎敏銳地察覺到了我的情緒變化,立刻轉移了話題,語氣變得輕快:
“工作的事兒不急,慢慢碰,不行叔幫你打聽打聽,我還有些老哥們。對象嘛……那得看緣分,強扭的瓜不甜。你媽那邊,我待會兒打個電話,在幫你勸勸。”
“謝謝趙叔……”
我心裏頓時暖烘烘的。趙叔就像個定海神針,每次我跟我媽的“世界大戰”瀕臨爆發時,他總能適時出現,給我提供戰略物資(精神支持)和戰術指導。他是我爸的鐵杆兄弟,我爸走後,他對我們母女倆照顧有加,逢年過節送補品,家裏電器壞了、需要搬重物了,他隨叫隨到,但又極有分寸,從不讓人感到尷尬或負擔。
“跟叔還客氣啥。”
趙叔笑道,
“剛回來,先歇幾天,緩緩勁兒。東極城這幾年變化也不小,沒事出去轉轉,熟悉熟悉新環境。”
掛了電話,我靠在門板上,聽著門外我媽似乎暫時鳴金收兵,客廳裏傳來電視購物頻道的叫賣聲,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工作……對象……
光是想想,就感覺腦仁疼。
趙叔說得對,必須得出去,找個我媽無法反駁的理由!
目光在房間裏掃蕩,最終落在了牆角那個落滿灰塵的登山包上,裏麵好像還有上次清明回來沒用完的、冥幣和幾捆香燭……有了!
我“唰”地拉開門,對著客廳方向,用盡丹田之氣,字正腔圓地宣布:
“媽!我明天去給我爸上墳!跟他匯報匯報思想工作!”
客廳裏的電視聲瞬間小了下去,我媽探出頭,臉上的表情多雲轉晴:
“哦,去唄。是該去看看你爸了。順便……讓你爸在底下也使使勁,保佑你趕緊找個好工作,再領個靠譜對象回來。”
“……”
行吧,隻要能出門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氣,你說啥就是啥。
晚上,我躺在小時候睡的硬板床上,瞪著天花板上那個小坑。跟在帝都時完全不同。那裏即使到了深夜,也總有車輛碾壓路麵的聲音,有隔壁小夫妻吵架摔東西的聲音,有那種無形的、推著你不停往前跑的緊迫感。而這裏,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也安靜得讓人……心裏發毛。
三十五歲,失業,失戀(壓根沒機會戀),回家啃老(暫時的!),被催婚……我這人生劇本,拿的是“中年危機體驗版”吧?
“這日子,真是一眼望不到頭啊……”
我翻了個身,把臉深深埋進帶著陽光和洗衣粉味道的被子裏。
算了,不想了。明天去看老爸。
他肯定不催婚。估計隻會問我,那邊網速快不快,能不能給他燒個最新款的手機過去。
帶著這個唯一的、可憐的、有點無厘頭的慰藉,我迷迷糊糊地,去夢裏繼續跟甲方Battle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