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陸遠”這個名字和他頭頂那片奇異的透明色，就像一枚投入林小雨平靜心湖的石子，漾開的漣漪久久不散。
    她開始不自覺地、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專注度去觀察他。這觀察是隱秘的，帶著點做賊心虛的謹慎。她總是借著翻書的間隙、假裝抬頭看黑板的瞬間，將目光飛快地掠過那個坐在斜前方隔了兩排的位置。
    陸遠很容易成為焦點。不是因為他有多張揚，恰恰相反，他身上有種與周遭喧鬧格格不入的沉靜。但這種沉靜並不孤僻，當有同學向他請教數學題時，他會耐心地轉過身，用筆在草稿紙上清晰地板書；當體育委員為校運會報名發愁時，他會舉手報上一個一千五百米長跑；當值日生忘了擦黑板，他總是那個默默拿起板擦，將粉筆灰變成一場細雪的人。
    他頭頂那片透明色，在日光燈下，在窗外的天光下，都毫無變化，像一塊純淨無瑕的水晶。林小雨試圖從中解讀出一點情緒的蛛絲馬跡——喜悅該有暖光，憂鬱該有暗影，但她失敗了。那透明深邃而穩定，隔絕了所有她熟知的色彩語言。
    更讓她困惑的事情發生了。
    課間，前排的女生因為考試失利，頭頂正彌漫著濃鬱的、化不開的鈷藍色，幾乎要滴下淚來。陸遠恰好經過，遞過去一包紙巾，輕聲說了句什麽。那女生破涕為笑，而就在陸遠靠近她不足一米的那一刻，林小雨清晰地看到，女生頭頂那片鈷藍色像被水洗過一樣，迅速變淡、模糊，最終融化成一片溫和的、近乎無色的光暈。直到陸遠走開，那藍色才又慢悠悠地重新凝聚起來，但濃度已大不如前。
    一次是巧合，兩次呢？
    數學課上，同桌的男生因為解不出難題而焦躁，頭頂竄起一簇小小的、不安分的火紅色。陸遠回頭借橡皮，手臂無意間碰到了男生的課桌邊緣。刹那間，那火紅色仿佛被無形的手抹了一下，邊緣變得模糊，躁動的氣息也平息了下去。
    林小雨用力眨了眨眼，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能力出了問題。她偷偷環顧四周，其他同學頭頂的顏色依舊鮮活地跳躍著：明黃、淺綠、淡紫……唯獨在陸遠身邊，形成一個直徑約三米的奇異“盲區”。凡是進入這個範圍的情緒色彩，都會像遇到了某種中和劑，變得溫順、模糊，失去強烈的個性。
    這個發現讓林小雨的心髒莫名地加速跳動。十六年來，這能力一直是她被動承受的負擔，讓她過早地看透太多悲喜，隻好選擇遠離。可陸遠，他這個“透明色”的存在，竟然能影響甚至“淨化”周圍的色彩？
    他是一個謎。一個行走的、溫柔的謎團。
    她注意到一些細節。陸遠的笑容很幹淨，露出一點點潔白的牙齒，但那雙看起來總是很溫和的眼睛裏，偶爾會閃過一抹極淡的、與年齡不符的疲憊，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他的校服洗得有些發白，但永遠幹淨整潔。他從不參與放學後男生們勾肩搭背去網吧或球場的邀約，總是背著那個舊書包，第一個離開教室。
    好奇心和一種連她自己都無法解釋的吸引力，像藤蔓一樣悄悄滋生、纏繞。一向遵循“遠離色彩，保持安全”準則的林小雨，第一次產生了強烈的、想要主動靠近一個人的衝動。
    她想走近那片透明，想知道那後麵藏著什麽。想知道為什麽在他身邊，這個過於“色彩斑斕”的世界，會變得如此……安靜。
    這種衝動如此陌生而強烈，以至於在一次物理課後，當陸遠起身走向講台去向老師請教一個問題時，林小雨鬼使神差地也拿起物理書，假裝同樣有問題，跟在了他身後。
    她刻意保持著兩三步的距離，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陽光曬過肥皂的味道。越靠近他，周圍世界的色彩就越發朦朧，像隔著一層磨砂玻璃。這種奇異的“靜音”效果讓她心跳如鼓，又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寧。
    她看著他微微側頭傾聽老師講解的專注側臉，看著他指尖點著書本上的公式。那片透明的光暈在他頭頂，如此接近，仿佛觸手可及。
    林小雨深吸一口氣，捏緊了手中的書頁。她知道自己正站在某個邊界上，一步踏出，她小心翼翼維持了多年的、與世隔絕的平衡或許將被打破。
    但這一次，她沒有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