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等待中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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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廢墟伏擊點,如同回到一座親手構築的、充滿死亡機括的棺槨。林墨將自己重新嵌入那石砌殘骸的陰影中,殘骨刃緊貼腿側,拳套的粗糙皮質摩擦著指關節。最初的行動準備帶來的短暫亢奮早已褪去,剩下的,是冰冷而粘稠的等待。
    時間,成了最鈍的刀子。
    最初的半個時辰,感官被提升到極致。耳朵捕捉著每一絲風穿過斷壁的嗚咽,每一隻夜蟲在焦木下的嗡鳴,甚至遠處貧民窟隱隱約約的夢囈。左眼的冰冷鈍痛似乎成了某種計時器,隨著心跳一縮一脹。他反複在腦海中推演伏擊的每一個步驟:運輸隊出現的方位,護衛可能分布的陣型,第一擊的目標(是持弩者?還是領頭修士?),***投擲的時機,骨雷觸發的概率,撤退路線的選擇……推演了無數遍,直到每一個動作都幾乎形成肌肉記憶。
    然而,推演結束,現實依舊一片死寂。隻有廢墟永恒的腐朽氣息,混合著他身上散發的、被《斂息術》極力壓抑卻依然存在的淡淡濁氣與血腥味。
    煎熬開始了。
    身體率先發出抗議。長時間保持高度緊張且近乎凝固的姿勢,讓肌肉開始酸脹、僵硬。左眼的疼痛不再僅僅是背景音,它開始像一根冰冷的錐子,試圖鑿開顱骨,與體內緩慢流轉的濁氣裏應外合。每一次濁氣隨著呼吸微微起伏,都仿佛牽動著某種更深處的汙穢,帶來隱約的、如同無數細針在經脈中遊走的麻癢與刺痛。這是吞噬金丹、強行築基後,汙穢根基無時無刻不在的反噬。平日尚可忍耐,在此刻絕對寂靜、心神高度集中的等待中,卻被無限放大。
    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默念《殘陽訣》中粗淺的鎮壓法門,引導那微薄而陰暗的靈力在特定經脈中流轉,試圖安撫躁動的濁氣。這過程本身也是一種消耗,如同在體內進行一場微小而持續的戰鬥。
    接著是心智的磨損。過於漫長的寂靜開始滋生懷疑的黴菌。那灰鬥篷的情報準確嗎?運輸隊今夜真的會來?還是說,那令牌本身就是一個誘餌,自己早已暴露,正有無數雙眼睛在黑暗中凝視著這片廢墟?玄天宗的人是否已經察覺分舵的異常,加強了戒備,甚至更改了路線?各種最壞的可能性不受控製地湧現,每一次都讓他呼吸微微一滯,氣息險些紊亂。
    記憶的碎片也趁機襲來。不是係統的回憶,而是破碎的感官閃回:遺棄之原那日,濃煙混合血腥的味道;黑風寨考核時,腳下溫熱血漿的粘稠觸感;吞噬寨主金丹時,那股幾乎將靈魂撐爆又瞬間汙染的痛苦與力量……這些碎片尖銳而無序,切割著他強行維持的冷靜。他仿佛能聽到村老瀕死植入噬靈蠱時,那混合著絕望與期望的嘶啞聲音:“活下去……但別變成……”
    他猛地咬了一下舌尖,細微的痛感和腥甜讓他瞬間清醒。冷汗,不知何時已浸透內衫,貼在皮膚上,冰涼粘膩。
    他輕輕調整了一下姿勢,極其緩慢地活動了一下幾乎僵直的手指,確認所有裝備依舊在應在的位置。目光再次掃過下方寂靜的通道,掃過那些他親手布置的、此刻看起來毫無異常的死亡機關。陷阱還在。計劃還在。他還在。
    等待,就是對意誌本身的淩遲。它將勇氣一寸寸風幹,將耐心一絲絲磨薄,將殺意從沸騰的烈焰熬煮成冰冷的、沉在心底的毒液。他必須承受這種淩遲,必須比獵物更有耐心,比這片廢墟更沉默,比即將到來的黑夜更深沉。
    他抬頭,透過殘骸的縫隙望向天空。夜色依舊濃稠,但東方極遠處,似乎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灰白,正在悄然侵蝕墨藍。寅時,快要過去了。
    就在這煎熬即將抵達某個臨界點時,他左眼的血瞳,極其輕微地悸動了一下。
    不是疼痛的加劇,而是一種……被遙遠之處、微弱但有序的靈氣波動拂過的感覺。非常模糊,混雜在夜風與城市底噪中,幾乎難以分辨。
    但林墨捕捉到了。
    如同蟄伏的毒蛇感知到了地麵傳來的震動。
    他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到極致,又強迫自己緩緩放鬆,保持絕對的靜止。所有雜念、所有身體的不適,在這一刻被徹底壓下。心神無限收束,全部凝聚於雙耳與那隻冰冷的左眼。
    來了。
    等待的煎熬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獵物踏入獵場前,最後一片死寂中,獵手極致冰冷的專注。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氣息微不可聞。右手,握住了殘骨刃冰涼粗糙的骨柄。左手,捏住了一枚***浸油的引信。
    眼眸深處,那抹血色的殺意,終於徹底凝固,再無一絲波瀾。隻有一片虛無的、等待濺血的黑暗。
    棺槨已備,隻待葬入鮮活的血肉與驚惶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