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舉報投下的石子，激起的漣漪遠比林墨預想的更快、更亂，也更深地攪動了玄天宗分舵這潭看似已歸於“趙氏新規”下的靜水。混亂，如同瘟疫般，從碼頭區開始，以一種詭異而壓抑的方式，向內城及更廣泛的層麵擴散。
    最初的跡象，是碼頭管控的驟然收緊與氣氛的詭異凝滯。
    以往那些雖然嚴格卻還算有序的查驗流程，突然變得神經質起來。無論貨船大小、貨主背景，一律受到最苛刻的盤查。貨單被反複核對，貨物被要求打開至最內層，甚至一些原本可通融的、微小的規格不符或文書瑕疵，都被無限放大，導致數艘船隻被勒令停靠待查，碼頭泊位出現了罕見的堵塞。負責查驗的青衫弟子們個個臉色緊繃，眼神中帶著不易察覺的惶恐與疲憊，執行命令時近乎刻板，生怕出一點差錯。
    更明顯的是，林墨觀察到，碼頭區域突然出現了不少身著深藍色勁裝、胸口繡有獨特銀線雲紋的修士。這些人氣息更加凝練，動作幹脆利落，彼此間交流多用簡單的手勢或傳音，幾乎不與碼頭原有人員交談。他們如同無聲的幽靈，穿插在泊位、倉庫、賬房之間，目光銳利地掃視著一切，偶爾會攔住某個苦力、小管事或青衫弟子，進行簡短而壓迫感極強的問詢。被問詢者往往臉色發白，回答時聲音顫抖。
    這些藍衣修士，林墨猜測，很可能是稽查司的核心力量，或趙執事直屬的、更加精銳的秘密執法隊。他們的出現，意味著對碼頭事務的調查，已從簡單的賬目核對，升級為全麵的、帶有肅清意味的現場稽查。
    其次，是人事的劇烈動蕩與“消失”。
    之前被林墨在舉報中“點名”的張五、李七兩名青衫弟子，自被叫去問話後，便再未在碼頭出現。有流言說他們被“請”去了內城“協助調查”，也有人說看到他們被藍衣修士押解著，神色灰敗地離開了碼頭，不知所蹤。
    而更大的波瀾，發生在一個細雨蒙蒙的清晨。碼頭幾個主要倉庫的管事、以及負責貨物調度的兩名中層執事，共計五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一隊藍衣修士公然帶走！沒有激烈的反抗，隻有死一般的寂靜和圍觀眾人驚駭的目光。帶走時，那為首的藍衣修士冰冷地宣布，此五人“涉嫌瀆職、貪墨，違反宗門新規”，需接受進一步調查。
    這公開的抓捕，如同在滾油中潑入冷水，瞬間引爆了恐慌。往日那些在灰色地帶遊走的碼頭管理人員、與“興隆號”等可能有牽連的商人、乃至一些僅僅與舊體係有過往來的底層弟子，無不人人自危。茶攤裏、窩棚間、甚至巡邏隊的交接間隙，到處都彌漫著壓抑的竊竊私語和驚疑不定的目光。
    接著，是內城方向傳來的、更加隱晦卻令人不安的動靜。
    有在內城大戶人家做活的苦力悄悄傳出消息：玄天宗分舵所在的區域，最近幾日夜間常有急促的破空聲和短暫而激烈的靈力波動，雖然很快平息，但那種緊繃的氣氛隔著高牆都能感受到。還有人說，看到過受傷的弟子被匆忙抬入，更有傳言稱，某位與已故吳長老關係匪淺的、在分舵內頗有地位的煉丹房副管事，於前夜“突發急症”，閉門不出，其院落被暗中封鎖。
    這些碎片信息拚湊起來，指向一個可怕的可能性：混亂已不止於碼頭，而是蔓延到了分舵核心區域，甚至可能引發了新舊勢力之間，或趙執事與其內部反對者之間的、未公開的衝突或清洗！
    對於林墨而言，這種混亂既是機會，也是更大的風險。
    機會在於，分舵內部的注意力被嚴重分散，趙執事及其親信必然焦頭爛額於整頓內部、追查“內鬼”、平衡各方壓力。對碼頭底層區域、尤其是對他這種“廢佬”的例行關注，必然會降到最低。這為他進一步恢複傷勢、隱蔽行動提供了更好的環境。
    風險則在於，混亂往往伴隨著不可預測的暴力與過激反應。那些藍衣修士的搜查可能更加粗暴和沒有規律；恐慌的底層人員為了自保，可能做出任何事，包括出賣或誣告他人；新舊勢力的爭鬥若失控，可能導致波及整個望月城的動蕩，將他這種隱藏在暗處的“蟲子”也一並卷進去碾碎。
    更重要的是，他必須警惕，自己那份匿名舉報是否會被更深入地追查，以至於觸碰到某些危險的邊緣，最終引火燒身。那個消失的幹瘦文士，就是一個警示。
    林墨在三角空間內，將這幾日觀察到的所有異常細節反複咀嚼。他能感覺到，自己投出的那顆毒餌，似乎意外地咬住了分舵內部某個早已存在的、新舊利益交織的膿瘡，並促使趙執事不得不以更猛烈的方式將其刺破。這固然造成了混亂，但也可能促使趙執事更快地清除異己、鞏固權力。
    他需要更加小心地觀察，判斷混亂的走向。是持續發酵，引發更大規模的衝突？還是被趙執事以鐵腕迅速壓下，恢複表麵秩序？這混亂的餘波，又會將哪些新的信息或人物，衝刷到他這個“廢佬”能夠觸及的岸邊？
    窗外的雨又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敲打著破帆布，也敲打著望月城無數人惴惴不安的心。分舵內部的混亂，如同一場沒有雷鳴的暴風雨，正在這座城市的權力核心醞釀、擴散。而林墨，則如同暴風雨前最後一隻歸巢的螞蟻，蜷縮在最卑微的巢穴裏，用全部的感官，捕捉著空氣中每一絲危險的電荷與變動的氣流。這場由他親手點燃的小小火苗引發的風暴，最終會將他和他的仇敵帶向何方，此刻，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