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獨自一人的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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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狹窄、絕對的黑暗。
林墨的身體以一種近乎滑落的方式,向下沉去。粗糙濕滑的岩壁刮擦著早已破爛不堪的衣衫和皮膚,帶來連綿不絕的細微刺痛,但這痛楚與他體內那如同火山噴發後餘燼般灼燒崩壞的劇痛相比,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意識在清醒與昏沉的邊緣反複拉扯,每一次沉入黑暗的誘惑都無比強烈,但他僅存的那點意誌,如同風中殘燭,死死守著最後一點光——不能暈過去,至少,不能在這裏,在這個未知的、可能隨時坍塌或出現其他危險的狹窄縫隙裏暈過去。
他無法控製下墜的速度和姿態,隻能盡量蜷縮身體,護住頭部和懷中最重要的隱靈帕包裹。耳邊是岩石摩擦的沙沙聲,還有自己沉重而不規則的心跳與喘息。空間視覺早已因心神耗盡而徹底關閉,常規的血瞳夜視在這純粹的、連一絲外界光線都沒有的縫隙深處,效果也大打折扣,隻能勉強分辨出近在咫尺的、不斷掠過的、凹凸不平的岩壁輪廓。
下墜似乎持續了很久,又似乎隻是一瞬。就在他感覺肺裏的空氣快要被擠壓殆盡,肋骨傳來不堪重負的**時,身下一空!
噗通!
他跌入了一片冰冷的液體中!刺骨的寒意瞬間包裹全身,激得他一個激靈,幾乎要嗆水。液體並不深,隻沒到胸口,但黏稠滑膩,帶著濃重的鐵鏽和某種礦物析出的苦澀氣味,絕非清水。
他掙紮著站穩,劇烈咳嗽起來,咳出的氣息帶著血沫,在這封閉的空間裏發出空洞的回響。血瞳極力適應著新的環境。這裏似乎是一個天然形成的地下洞穴,比之前的縫隙寬闊許多,但依舊算不上寬敞,頂多能容數人站立。洞頂低矮,距離他頭頂不過尺許,遍布倒懸的、濕漉漉的鍾乳石狀突起。腳下是這不知名的黏稠液體,來源不明,在絕對的黑暗中泛著極其微弱的、類似腐朽磷光的慘淡綠色,勉強提供了些許照明,映得四周岩壁鬼影幢幢。
空氣汙濁沉悶,帶著濃重的濕氣和那股鐵鏽苦澀味,但奇怪的是,之前在下水道和外界感受到的瘴氣,在這裏卻幾乎絕跡。更讓林墨在意的是,那種進入縫隙前感知到的、“凝滯”與“紊亂”的空間波動感,在這裏變得更加清晰了!它們似乎源自洞穴的某個方向,並非均勻分布,而是像潮水般,以一種極其緩慢、難以察覺的節奏,微微蕩漾著。
暫時安全了?至少,追兵短時間內應該找不到這裏。
緊繃的神經稍微鬆懈,體內被強行壓製的傷勢和透支帶來的反噬,如同決堤的洪水般轟然爆發!他悶哼一聲,雙腿一軟,險些跪倒在黏稠的液體中。他不得不背靠著冰冷滑膩的岩壁,緩緩滑坐下去,讓那冰涼的液體淹沒到脖頸,隻將頭部和捧著隱靈帕包裹的右手勉強露出水麵。
劇痛從四麵八方襲來,每一種痛楚都清晰而獨特:經脈撕裂的灼痛、丹田空虛的絞痛、舊傷處的鈍痛、新擦傷的銳痛、以及那股混沌能量殘餘帶來的、仿佛要將身體從內部撐裂的脹痛……它們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他殘存的意識徹底淹沒。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別說繼續遠行,就連離開這個洞穴,恐怕都做不到。
但,不能停在這裏。這裏隻是暫時的避風港,絕非久留之地。追兵雖被引開,但未必不會折返,或者有其他玄天宗的人馬搜索到此。而且,這洞穴本身,也透著詭異。那異常的空間波動,那來曆不明的黏稠液體,都讓他無法安心。
必須恢複,哪怕隻是一點點行動力。
他艱難地抬起左手,探入懷中,摸到了那包著陰腐蕈的破布。菌類早已被之前的顛簸和汙水浸透,變得更加軟爛惡心。但他沒有選擇,強忍著翻騰的胃液,一點點將那冰冷滑膩、帶著濃重腐土和毒素氣味的菌肉塞入口中,緩慢咀嚼、吞咽。熟悉的陰寒能量和微弱熱流再次在體內滋生,雖然微薄,卻如同久旱後降下的第一滴雨水,勉強滋潤著近乎幹涸的經脈與髒腑。
同時,他再次嚐試運轉《濁陰真經》。功法在此地陰寒潮濕、且空間波動異常的環境中,運行得極其艱澀滯緩,如同生鏽的齒輪在強行轉動。但他咬牙堅持,引導著那一絲絲恢複的微弱靈力和陰腐蕈提供的能量,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點點修補著破損最輕的經脈節點,溫養著瀕臨熄滅的濁丹。
這個過程緩慢而痛苦,且收效甚微。但他別無他法。
時間,在這與世隔絕的地底洞穴中,再次失去了意義。隻有他粗重而痛苦的呼吸聲、液體微微蕩漾的聲響、以及體內那微不可察的、如同蝸牛爬行般的靈力流轉,標誌著生命的延續。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兩個時辰,也許更久。陰腐蕈的能量已被徹底煉化吸收,體內的劇痛稍微緩和了一絲,不再是那種隨時要爆裂開來的感覺,但虛弱和疲憊依舊如同沉重的枷鎖。他勉強恢複了一點行動力,至少,能在液體中緩緩移動,而不至於立刻倒下。
他掙紮著站起身,黏稠的液體從身上滑落,帶走了些許體溫,讓他打了個寒顫。血瞳掃視著這個不大的洞穴。除了他進來的那個狹窄縫隙(在洞穴頂部一側,此刻看去隻是一個黑黢黢的、不起眼的孔洞),似乎沒有其他明顯的出口。但那種異常的空間波動感,卻強烈地指向洞穴的另一側岩壁。
他蹚著冰冷的液體,緩緩朝那個方向挪去。液體下的地麵並不平坦,布滿了碎石和滑膩的沉積物。走到岩壁前,他伸出手,觸摸著粗糙潮濕的岩石表麵。觸感冰冷堅硬,與周圍並無二致。但當他將心神集中,仔細“感應”時,卻能察覺到,這麵岩壁後的“空間”,似乎比周圍更加“稀薄”和“不穩定”,仿佛一層脆弱的、即將破裂的薄膜。
難道……這後麵是空的?或者,連通著另一個地方?
他嚐試著用力推了推,岩壁紋絲不動。又用短刃(僅剩的半截)敲擊,發出沉悶的實心聲響。似乎確實是實心的。
但那種空間波動異常的感覺,絕不會錯。或許,需要特定的方法,或者……足夠的力量,才能打開?
林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向懷中的隱靈帕包裹。龍血草……那股至陽至烈的力量,是否會對這種“脆弱”的空間結構產生影響?聯想到之前在書房暗格和地窖中的經曆,龍血草的氣息似乎總能引動一些隱秘的、與空間或禁製相關的反應。
一個念頭不可抑製地冒了出來:或許,可以嚐試用一絲極微量的龍血草氣息,去“刺激”一下這麵異常的岩壁?
這個想法極其危險。且不說再次動用龍血草可能引來的未知後果(無論是氣息泄露,還是對自身狀態的影響),單是這岩壁後可能隱藏的東西,就足以讓人望而卻步——可能是出路,也可能是更恐怖的絕境。
然而,留在這裏,同樣是絕境。傷勢恢複緩慢,食物(陰腐蕈)即將耗盡,追兵的威脅並未解除。他需要找到一條真正的出路,而不是在這小小的地穴裏等待命運的審判。
獨自一人的遠行,從來不是坦途,而是在無數個類似的、生死一線的抉擇中,硬生生蹚出來的血路。
林墨的眼神,在洞穴慘淡的磷光映照下,逐漸變得堅定而冰冷。他緩緩解開隱靈帕的一角,手指探入灰色口袋,沒有去觸碰草葉本體,而是用指尖,極其輕微地,拂過一片龍血草葉的邊緣,沾染上一絲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卻蘊含著其本源氣息的微塵。
然後,他屏住呼吸,將這縷微弱到極致的龍血草氣息,混合著一絲自身精純的濁陰靈力(作為緩衝和控製),如同一點即將熄滅的星火,輕輕地點在了那麵傳來異常空間波動的岩壁中心。
指尖觸及岩壁的刹那——
嗡!
岩壁表麵,以他指尖為中心,驟然蕩漾開一圈肉眼可見的、淡金色的漣漪!並非光芒,更像是一種空間的“褶皺”被瞬間撫平又激起!緊接著,那圈漣漪迅速擴大,岩壁的質感仿佛變得透明、虛幻,一個僅容一人彎腰通過的、邊緣不斷扭曲波動著的、散發著微弱白光的“門戶”,竟憑空顯現出來!
門戶之後,隱約傳來與洞穴中類似、但更加清晰、更加濃鬱的異常空間波動,以及……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古老塵埃、異樣靈氣、以及某種沉重威壓的氣息!
出路?還是通往另一個未知絕境的入口?
林墨沒有時間猶豫。身後的狹窄縫隙並不安全,追兵隨時可能尋來。他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暫時庇護了他的陰冷洞穴,然後,握緊隱靈帕包裹,深吸一口汙濁而冰涼的空氣,一步邁入了那不斷扭曲波動的、散發著微弱白光的門戶之中。
身影被光芒吞沒的瞬間,那淡金色的漣漪迅速收斂,扭曲的門戶無聲閉合,岩壁恢複了原本粗糙堅硬的模樣,仿佛一切從未發生。隻有洞穴中黏稠液體表麵,還殘留著幾圈緩緩擴散的漣漪,以及空氣中,那絲迅速消散的、奇異的灼熱腥氣。
獨自一人的遠行,踏入了更加莫測的下一程。門後的世界,是生路,還是葬身之地?答案,隻有他自己去探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