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臨盆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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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在一種近乎凝滯的緊張中滑向深秋。
    沈生瀾的產期越來越近,肚子大得低頭幾乎看不到自己的腳尖,腰背整日酸脹,雙腿也浮腫得厲害。
    莊院外的竹林仿佛感知到山雨欲來,終日簌簌作響,透著不安。
    墨玄外出的時間變得更長,歸來時身上的肅殺之氣也愈發明顯。他甚至開始在莊院周圍親手布置一些不起眼的藥粉和簡易機關,沈生瀾認得,那是驅蟲避蛇,也有些是帶麻痹效果的。
    燕俠翎留下的那袋銀子,沈生瀾仔細收好,一分未動。這是她最後的倚仗。
    她向陳伯要了些結實的粗布和棉花,借著昏暗的油燈,一針一線地縫製了幾套嬰兒的繈褓和貼身小衣。針腳依舊算不得好,卻異常密實。
    她做得極慢,每縫幾針,就要停下來喘口氣,撫摸著腹中躁動不安的孩子,低聲安撫:“別急,就快好了……”
    像是在對孩子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
    這天夜裏,狂風驟起,吹得窗欞哐哐作響,竹林如同鬼影般瘋狂搖曳。
    沈生瀾躺在榻上,輾轉難眠,小腹傳來一陣緊過一陣的、不同於往常胎動的下墜性疼痛,冷汗漸漸浸濕了鬢角。
    要生了。
    她咬著唇,沒有立刻呼喊。按照約定,墨玄已提前三日將那位姓蘇的穩婆接來了莊上,安置在隔壁廂房。但她心裏總有種不祥的預感,像陰雲般籠罩不散。
    疼痛越來越密集,如同有鐵鉗在體內狠狠攪動。她終是忍不住,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呼。
    守在外間的陳伯立刻驚醒,快步去請穩婆和墨玄。
    穩婆是個五十多歲的幹瘦婦人,手腳利落,眼神裏帶著慣看生死的平靜。她檢查了一下沈生瀾的情況,對墨玄點了點頭:“宮口已開,是時候了。”
    墨玄退到外間,留下穩婆和陳伯帶來的一個幫忙燒水的仆婦在房內。
    產房內,燭火搖曳,映照著沈生瀾蒼白汗濕的臉。她死死咬著軟木,不讓自己發出太大的聲音,每一次宮縮來臨,都如同被撕裂,指甲深深掐入身下的褥子。
    穩婆經驗老道,一邊鼓勵著她用力,一邊熟練地準備著熱水和剪刀。
    時間在劇痛中變得模糊。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沈生瀾感覺力氣即將耗盡,意識都有些渙散時,窗外陡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呼哨!
    緊接著,便是兵刃相交的脆響和幾聲短促的悶哼!
    “怎麽回事?!”穩婆嚇得手一抖,驚惶地看向門口。
    沈生瀾心頭巨震,強撐著抬起頭。該來的,還是來了!
    外間的打鬥聲迅速逼近,伴隨著陳伯一聲怒喝和身體倒地的沉重聲響。房門被猛地撞開,一道黑影裹挾著濃重的血腥氣撲了進來,是墨玄!他肩頭一片暗紅,手中長劍滴著血,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冷厲。
    “走!”他看也沒看產床上的沈生瀾,對著穩婆低喝,同時目光銳利地掃視屋內,一把將那個嚇得瑟瑟發抖的仆婦拽到身前,手指在她頸間一探,隨即眼神一寒,毫不猶豫地將她劈暈過去——這仆婦,竟也是內應!
    穩婆早已麵無人色,哆哆嗦嗦地想去扶沈生瀾。
    “來不及了!”墨玄語氣急促,外麵雜亂的腳步聲和呼喝聲已近在咫尺,“從後麵密道走!帶她走!”他最後一句是對著穩婆吼的,同時手腕一翻,一枚烏黑的彈丸擲向門口,“砰”的一聲炸開一團濃密嗆人的煙霧。
    穩婆被這變故嚇得幾乎癱軟,但求生本能讓她爆發出力氣,半扶半拖著幾乎虛脫的沈生瀾,踉蹌著衝向房間內側的書架。
    墨玄早已啟動機關,書架無聲滑開,露出後麵一個黑黢黢的洞口。
    就在這時,一支弩箭穿透煙霧,帶著淒厲的尖嘯,直射沈生瀾後心!
    “小心!”墨玄回身格擋已是不及。
    千鈞一發之際,沈生瀾不知從哪裏生出一股力氣,猛地將身邊的穩婆向前一推,自己借著反作用力向旁側倒去!
    “噗嗤!”
    弩箭擦著她的手臂劃過,帶飛一溜血珠,深深釘入她剛才所在位置的地板,箭尾兀自顫抖不休。
    沈生瀾重重摔在地上,腹部的劇痛排山倒海般襲來,眼前陣陣發黑,一股溫熱的液體不受控製地從身下湧出。
    羊水破了!
    “孩子……要出來了……”她蜷縮著,聲音破碎,帶著絕望的哭腔。
    墨玄瞳孔一縮,揮劍逼退兩個趁機衝入煙霧的黑衣人,衝到沈生瀾身邊。看到她身下漫開的水漬和鮮血,以及那明顯下墜的腹部,他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不能等了!就在這裏生!”他當機立斷,對嚇呆了的穩婆厲聲道,“幫她接生!快!”
    外麵殺聲震天,兵器碰撞聲、臨死前的慘嚎聲不絕於耳。產房內,燭火昏暗,血腥氣混合著硝煙味,沈生瀾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下隻墊著墨玄匆忙扯下的外袍,在穩婆帶著哭音的指導下,拚盡最後一絲力氣,掙紮在生死邊緣。
    墨玄持劍守在門口狹窄處,如同磐石。他的劍法狠辣精準,每一個試圖衝進來的黑衣人都在他劍下斃命,屍體幾乎堵住了門口。但他肩頭的傷口也在不斷滲血,臉色越來越白。
    沈生瀾的意識在劇痛和喧囂中浮沉,她隻能模糊地聽到墨玄粗重的喘息,聽到穩婆帶著恐懼的催促:“用力!姑娘!再用力!看到頭了!”
    她咬碎了口中軟木,血腥味彌漫開來,憑著母性本能,發出野獸般壓抑的低吼,用盡全身的力氣向下推擠……
    不知道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那麽長,一聲微弱卻清晰的嬰兒啼哭,驟然劃破了這血腥的夜!
    “出來了!是個小子!”穩婆帶著劫後餘生的狂喜喊道。
    沈生瀾渾身一鬆,仿佛所有力氣都被抽幹,癱軟在地,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偏過頭,模糊的視線裏,看到穩婆手裏托著一個渾身沾滿血汙、皺巴巴的小東西。
    她的孩子……活了……
    然而,外麵的打鬥聲非但沒有停止,反而更加激烈!似乎有新的力量加入了戰團,呼喝聲變得雜亂。
    墨玄壓力一輕,迅速退回屋內,看了一眼穩婆手中啼哭的嬰兒,又看向奄奄一息的沈生瀾,快速撕下衣擺給她草草包紮了手臂的箭傷和身下的傷口。
    “走!”他一把抱起虛脫的沈生瀾,又對穩婆道,“抱著孩子,跟上!”
    穩婆慌忙用早已備好的幹淨布巾裹好嬰兒,緊緊跟在墨玄身後,鑽入了書架後的密道。
    密道狹窄、潮濕、黑暗,彌漫著泥土的氣息。
    墨玄打頭,穩婆抱著啼哭不止的嬰兒居中,沈生瀾被他半扶半抱著,踉蹌前行。每走一步,身下都傳來撕裂般的痛,鮮血不斷滲出,在她身後留下斷斷續續的暗紅痕跡。
    身後的莊院方向,殺聲漸遠,最終歸於沉寂。
    那沉寂,卻比之前的喧囂更令人心悸。
    不知在黑暗中行進了多久,前方終於出現一點微光。出口到了,外麵是荒涼的山野,天色已近黎明,下著冰冷的細雨。
    墨玄率先出去探查,片刻後返回,臉色凝重:“暫時安全。但不能停留,必須立刻離開這裏。”
    沈生瀾靠在一塊冰冷的山石上,雨水打在臉上,混著冷汗和血汙。她看著穩婆懷中那個終於停止哭泣、微微動著小嘴的嬰兒,伸出顫抖的手,輕輕碰了碰他溫熱的臉頰。
    孩子,我們活下來了。
    可接下來,又能去哪裏?
    她抬眼望向灰蒙蒙的、雨絲連綿的天空,眼中是劫後餘生的茫然,以及更深沉的、冰冷的決絕。
    這場追殺,這筆血債,她記下了。
    官映雪,南宮祈霽……還有那些隱藏在暗處的黑手。
    隻要她不死,終有一日,必要他們百倍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