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童言無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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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宮祈霽的親自試探,像一塊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沈生瀾心底掀起驚濤駭浪,表麵卻隻能強作平靜。
    她更加謹慎,連容安堂也去得少了,多數指令通過周管事傳遞。
    瀾園仿佛真的成了一座需要靜養的莊園,連采買都由固定可靠的仆役負責,盡量減少與外界不必要的接觸。
    安安的風寒在孫老郎中的調理下很快好轉,又恢複了活蹦亂跳的樣子。
    孩子的世界簡單純粹,他很快忘記了生病的不適,也忘記了那天在河邊看到的“大船和好看的叔叔”,隻一心纏著娘親,或是擺弄他那些寶貝似的草藥卡片。
    這日天氣晴好,沈生瀾見安安在屋裏悶得發慌,便帶他到後院的小花園裏曬太陽。她坐在石凳上,看著安安蹲在花圃邊,用小木棍小心翼翼地撥弄著一株薄荷,嘴裏還念念有詞:“薄荷,涼涼的,可以泡水喝……”
    陽光灑在他茸茸的發頂,勾勒出柔軟的光暈。
    沈生瀾看著他專注的側臉,那翹翹的小鼻子,抿緊時顯得格外認真的唇線,還有偶爾抬起看她時,那雙清澈見底的、顏色偏深的眼眸……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卻又伴隨著一絲酸澀與憂慮。
    這孩子的眉眼,越長開,越不像她,也絲毫不似南宮祈霽那淩厲的輪廓,反而……隱隱透著另一股她不願深想的、清冷尊貴的氣度。
    “娘親,”安安忽然抬起頭,舉著那片被他掐下來的薄荷葉,獻寶似的跑過來,“給你聞,香香的!”
    沈生瀾接過葉子,放在鼻尖,清涼的氣息沁入心脾。她將兒子攬入懷中,親了親他的額頭:“嗯,很香。安安真棒,認得這麽多草藥了。”
    得到誇獎,安安開心地在她懷裏蹭了蹭,小腦袋枕著她的肩膀,烏溜溜的眼睛望著天空飄過的白雲,忽然奶聲奶氣地問:“娘親,爹爹呢?”
    沈生瀾渾身猛地一僵,抱著孩子的手臂下意識地收緊。
    安安從未問過這個問題。瀾園上下都被嚴令禁止提起,她也一直刻意回避。
    沒想到,孩子還是到了會好奇的年紀。
    “爹爹……”她喉嚨發緊,聲音幹澀,試圖找一個能糊弄過去的說法,“爹爹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很遠是多遠?”安安不解地追問,“比鎮子外麵的河還遠嗎?他什麽時候回來?別的小寶都有爹爹抱。”小家夥的語氣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羨慕和委屈。
    沈生瀾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
    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如何告訴孩子,他的父親,是一個她被迫交易、身份莫測、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他存在的男人?
    而那個名義上曾是她夫君的人,卻是恨不得將他們母子置於死地的仇敵?
    就在這時,角門處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是周管事回來了。
    他臉色不太好看,快步走到沈生瀾身邊,低聲道:“姑娘,剛得到的消息,晉王……他還沒走,而且,似乎在暗中查訪鎮上三到五歲孩童的戶籍記錄,尤其是……近五年內從北邊遷來的人家。”
    沈生瀾的心瞬間沉到穀底。
    南宮祈霽果然沒有放棄!他表麵上似乎相信了她的說辭,暗地裏卻仍在追查!查戶籍,查孩子年齡……他是在核對時間!
    懷裏的安安似乎察覺到氣氛不對,仰起小臉,看看麵色凝重的周管事,又看看臉色發白的母親,小手不安地抓住了沈生瀾的衣襟。
    “娘親……”他怯生生地喚了一聲。
    沈生瀾猛地回過神,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勉強對兒子擠出一個笑容:“沒事,安安,周伯伯在和娘親說事情。”她深吸一口氣,對周管事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稍候。
    她抱著安安站起身,柔聲道:“安安,你看,蝴蝶飛來了,我們去看看好不好?”試圖轉移孩子的注意力。
    然而,孩童的直覺有時敏銳得可怕。
    安安沒有去看蝴蝶,反而伸出小手,輕輕摸了摸沈生瀾冰涼的的臉頰,小大人似的說:“娘親不怕,安安保護你。”
    一句話,讓沈生瀾的眼淚幾乎奪眶而出。她將兒子緊緊摟住,把臉埋在他帶著奶香和陽光味道的小肩膀上,汲取著那微薄卻堅定的力量。
    “好,安安保護娘親。”她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
    站在一旁的周管事看著這一幕,心中亦是五味雜陳。他低聲道:“姑娘,眼下該如何是好?他若真的一家家查過來,我們雖然戶籍做得周全,但小少爺的年紀和來處,終究是經不起深究的漏洞……”
    沈生瀾抬起頭,眼中所有的脆弱已被壓下,隻剩下冰封般的冷靜與決絕。
    “他查他的,我們做我們的。”她輕輕拍著安安的背,語氣卻森寒如鐵,“讓我們的人,想辦法在他查到瀾園之前,給他找點別的‘驚喜’。比如,官家那位病美人,私下派人追殺‘已故’晉王妃的線索,該透點風聲給他了。”
    周管事眼睛一亮:“姑娘的意思是……禍水東引?”
    “他既然懷疑孩子,無非是懷疑我與南宮祈霽有染。若讓他知道,官映雪才是一直想置我於死地的人,而孩子……”沈生瀾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複雜,“與南宮祈霽無關。你說,他是會繼續糾結一個‘無關緊要’的孩子的身世,還是會先去清理門戶,找他那位‘情深義重’的側妃算賬?”
    周管事心領神會:“是!小的明白怎麽做了!這就去安排!”
    周管事匆匆離去。
    沈生瀾抱著安安,站在原地,陽光將母子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娘親,”安安安靜了一會兒,又小聲開口,這次的問題卻讓沈生瀾再次僵住,“爹爹的眼睛,也是琥珀色的嗎?”
    沈生瀾如遭雷擊,猛地低頭看向兒子。
    安安被她劇烈的反應嚇了一跳,縮了縮脖子,小聲道:“……安安昨天夢到的,一個高高的,眼睛很好看,是琥珀色的叔叔……他對著安安笑……”
    琥珀色的眼睛……南宮容璟!
    沈生瀾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頭頂。
    血脈相連,竟能玄妙至此嗎?安安從未見過南宮容璟,竟會在夢中見到他那雙標誌性的琥珀眼眸!
    她看著兒子那雙酷似其父的、顏色偏深的眼睛,此刻正無辜地望著自己,心中翻湧起驚濤駭浪。
    這個秘密,還能守住多久?
    南宮祈霽的懷疑,官映雪的追殺,現在連安安都……
    她將兒子更緊地摟在懷裏,仿佛要將他揉進自己的骨血裏。
    無論前路如何艱險,無論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她都絕不能失去安安。
    童言無忌,卻似驚雷,炸響在看似平靜的江南午後,預示著更加洶湧的暗流,即將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