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龍王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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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期,轉瞬即至。
棲水鎮一年一度的“龍王祭”如期而來。
天剛蒙蒙亮,鎮子便已蘇醒,空氣中彌漫著香火和食物的混合氣味。主要街道兩側早早支起了各式各樣的攤子,賣香燭紙馬的,吹糖人畫臉譜的,吆喝聲、嬉笑聲不絕於耳。
河埠頭更是人頭攢動,準備參加水上巡遊的龍舟披紅掛彩,鼓手們正在做最後的調試,咚咚的鼓點敲得人心也跟著躁動起來。
瀾園內,卻是一片與外間喧鬧格格不入的凝重。
沈生瀾已換上了一套半新不舊的靛藍色粗布衣裙,頭發用同色布帕包得嚴嚴實實,臉上易容未卸,看上去就像個尋常的農家婦人。她將必要的東西——銀票、金錁子、新的身份文牒、那封給揚州雲錦閣東家的信,以及墨玄留下的藥粉和機括匣——分藏在身上幾個隱秘之處。
安安也被套上了一件不合身的、打著補丁的褐色小褂,小臉被沈生瀾用特殊的藥汁稍微塗暗了些,少了平日的玉雪可愛,多了幾分野孩子的頑皮相。他似乎感受到不同尋常的氣氛,不哭不鬧,隻緊緊牽著沈生瀾的衣角,烏溜溜的大眼睛裏帶著一絲懵懂的緊張。
“姑娘,都安排妥當了。”周管事快步走進來,他今日也換了一身不起眼的短打裝扮,低聲道,“我們的人已經在鎮東頭的‘柳絮渡’備好了船,船家是跟了爺多年的老人,絕對可靠。燕爺那邊也傳來了信號,一切按計劃進行。”
沈生瀾點了點頭,最後看了一眼這生活了數年的瀾園。
庭院寂寂,花木扶疏,這裏曾是她和安安短暫的避風港。今日一別,不知前路何方。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波瀾,牽起安安的小手:“我們走吧。”
沒有從正門或常走的角門離開,周管事引著他們穿過幾重院落,來到一處隱藏在假山後的窄小後門。
門外是一條罕有人至的死水巷。
“從此處出去,混入前往龍王廟上香的人流,一路往東,穿過最熱鬧的市集,便可到達柳絮渡。”周管事低聲囑咐,“途中無論發生何事,切勿回頭,切勿停留。”
沈生瀾緊了緊握著安安的手,對周管事鄭重道:“周管事,這些年,多謝了。園中剩下的事務,就拜托你了。”
周管事眼圈微紅,躬身一禮:“姑娘和小公子保重!”
後門悄無聲息地打開又合上。
沈生瀾牽著安安,融入了巷外熙熙攘攘的人潮。
龍王祭果然是人山人海。舞龍燈的隊伍蜿蜒前行,引得圍觀百姓陣陣喝彩;踩高蹺的藝人做出各種驚險動作,孩子們興奮地尖叫;各色小吃的香氣勾人饞蟲,討價還價聲、說笑聲、吆喝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片沸騰的海洋。
沈生瀾低著頭,將安安護在身前,逆著前往主會場的人流,艱難地朝著鎮東方向移動。她能感覺到,有幾道若有若無的視線,依舊如同跗骨之蛆,穿過密集的人群,鎖定在她身上。
南宮祈霽的人,果然沒有完全被引開。
她不敢加快腳步,以免引起懷疑,隻能耐著性子,隨著人潮慢慢往前挪。
安安似乎被周圍的熱鬧吸引,好奇地東張西望,但小手始終牢牢抓著母親的手指。
就在他們即將穿過最擁擠的市集路口時,異變陡生!
“走水啦!走水啦!西街倉庫走水啦!”幾聲淒厲的呼喊突然從鎮子西頭傳來!
人群瞬間騷動起來!不少人驚慌地朝著西邊張望,隻見那個方向果然騰起了滾滾濃煙!
哭喊聲、尖叫聲、奔跑聲驟然加劇,原本有序的人流瞬間亂成一團!人們像無頭蒼蠅般四處亂撞,推搡、踩踏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是燕俠翎製造的混亂!
沈生瀾心頭一緊,立刻將安安緊緊抱在懷裏,用身體護住他,同時努力穩住下盤,不被慌亂的人群衝倒。
就在這片混亂中,她眼角餘光瞥見,那幾個一直盯著她的身影,明顯遲疑了一下,其中兩人迅速朝著起火的方向奔去,似乎要去確認情況或維持秩序,但仍有一人,目光如同毒蛇,穿透混亂的人群,死死釘在她身上!
他還在懷疑!
不能再等了!
沈生瀾趁著人群一波劇烈的推擠,抱著安安,順勢拐進了一條相對僻靜的小巷。她不再掩飾,發足朝著柳絮渡的方向狂奔!
身後的腳步聲立刻跟了上來,急促而有力!
“站住!”一聲厲喝從身後傳來。
沈生瀾充耳不聞,拚盡全力向前跑。懷裏的安安被顛簸得難受,卻懂事地咬著嘴唇,沒有哭出聲。
巷子七拐八繞,眼看柳絮渡口那棵標誌性的老柳樹就在前方,甚至能聽到河水拍岸的聲音!
然而,身後的追兵也越來越近!沉重的腳步聲如同催命符!
就在沈生瀾即將衝出巷口,踏上渡口石板路的一刹那,一道黑影猛地從斜刺裏竄出,攔住了去路!正是那個緊追不舍的侍衛!
他眼神冰冷,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戲謔:“沈姑娘,別跑了,王爺隻是想請你們回去問幾句話。”
沈生瀾猛地停住腳步,將安安護在身後,胸口因劇烈奔跑而急促起伏。她看著眼前這個明顯是精銳的侍衛,心知硬拚絕無勝算。
她目光飛快掃過周圍。渡口近在咫尺,一艘半舊的烏篷船靜靜泊在岸邊,船頭站著個帶著鬥笠的艄公,正焦急地望向這邊。但中間隔著這個侍衛……
“娘親……”安安從她身後探出小腦袋,害怕地看著那個凶神惡煞的侍衛。
那侍衛的目光落在安安臉上,似乎在確認著什麽。
就是現在!
沈生瀾猛地將一直攥在手中的一小包藥粉,朝著侍衛的麵門狠狠撒去!這是她根據墨玄手劄改良的強效迷藥,雖不致命,但足以讓人瞬間失去行動能力!
那侍衛顯然沒料到她會突然發難,下意識抬手格擋並屏住呼吸,但仍有少許粉末吸入鼻腔。他動作一滯,眼神出現片刻的渙散。
趁此機會,沈生瀾抱起安安,用盡最後力氣衝向渡口!
“走!”她對著船頭的艄公喊道。
艄公反應極快,立刻伸出竹篙。
然而,那侍衛武功高強,迷藥並未完全將他放倒,他隻是晃了晃腦袋,眼中恢複清明,怒吼一聲,再次撲了上來,五指如鉤,直抓沈生瀾的後心!
眼看就要被他抓住!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銀光如同閃電般從旁邊射出,“噗”地一聲,精準地沒入了那侍衛的肩胛!
侍衛慘叫一聲,前撲的動作猛地僵住,難以置信地扭頭看向銀光來處。
隻見巷子陰影裏,燕俠翎手持短弩,嘴角帶著一絲血跡,顯然趕來途中經曆了搏殺,他對著沈生瀾急喝道:“上船!”
沈生瀾不再猶豫,抱著安安踏上了搖晃的船板。艄公立刻撐動竹篙,烏篷船迅速離岸。
那侍衛還想追擊,燕俠翎已如獵豹般撲上,與他纏鬥在一起,死死將他拖在岸上。
船隻駛入河道中央,岸上的打鬥聲漸漸模糊。沈生瀾抱著安安,站在船頭,回望越來越遠的棲水鎮。鎮西的黑煙依舊滾滾,喧囂的人聲仿佛隔著一層紗。
她成功了。
離開了這個生活了四年的地方。
懷裏的安安似乎感受到危險過去,小聲問道:“娘親,我們去哪裏?”
沈生瀾低頭,看著兒子依戀的眼神,輕輕擦去他臉上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的痕跡,望向水汽迷蒙的下遊。
“去揚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