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思墨的第一堂課，是在一種極其微妙的氛圍中結束的。
    當他宣布“今天先到這裏”時，下麵三十位大小姐的反應各不相同。有人（比如楚雨萱）看他的眼神帶著劫後餘生的感激和一絲依賴；有人（比如林雪見、歐陽雪）是帶著深思和審視；有人（比如宋茜然）是找到了同好般的興奮；而更多的人，則是純粹覺得“這個老師好像有點東西”的好奇。
    當然，也少不了幾分“看你接下來還能玩出什麽花樣”的躍躍欲試。
    唐思墨對此心知肚明。他知道，早上的“詞典襲擊”和“過敏急救”隻是開場鑼鼓，真正的考驗，現在才剛剛開始。想在這群天之驕女組成的“修羅場”裏站穩腳跟，光靠一次急救和一堂健康知識課是遠遠不夠的。
    他收拾好自己那幾乎空蕩蕩的教案，剛走出教室門，就聽見身後如同被按下播放鍵一樣，瞬間爆發出嗡嗡的議論聲。
    “我的天，他真的懂《原神》！他還說XP！”
    “喂喂，重點是這個嗎？重點是他怎麽知道雨萱過敏還換了書包？”
    “對啊對啊，細思極恐！他是不是偷偷調查我們了？”
    “調查你個鬼啦，看他那樣子，像是請得起私家偵探的人嗎？他那件西裝，我敢打賭超不過四位數。”
    “可是……他講的那些健康知識，好像還挺有道理的，我昨晚確實熬夜刷劇到三點……”
    “切，歪打正著罷了。說不定是來之前臨時抱佛腳背的教案。”
    議論聲清晰地飄進唐思墨的耳朵裏，他腳步未停，嘴角卻勾起一個幾不可查的弧度。
    調查？那倒沒有。他隻是擁有一個頂尖醫生最基本的素養——觀察，以及……一份王德發主任偷偷塞給他的、詳細得有點過分的學生資料檔案而已。當然，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和邏輯推理能力，也幫了他一點點小忙。
    回到那間狹小卻整潔的保育老師辦公室（與其他老師豪華的獨立辦公室形成鮮明對比），唐思墨剛坐下，手機就震動了一下。是一條銀行短信，顯示本月工資已到賬。看著那筆對於普通工薪階層來說相當不錯，但對於曾經的他以及他的學生們來說可能隻是一頓下午茶費用的數字，他輕輕歎了口氣。
    很好，至少下個月的房租和飯錢有著落了。獨立生活的第一步，算是勉強邁出。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請進。”
    門被推開一條縫，先探進來的是一個紮著雙馬尾，發梢挑染成彩虹色的腦袋，以及一雙滴溜溜轉的大眼睛。
    “唐老師~~”聲音甜得能齁死人。
    是趙小雅，班級裏的“八卦情報中心主任”，傳媒帝國的繼承人。
    “有事嗎，趙小雅同學？”唐思墨放下手機，語氣平和。
    趙小雅像隻靈巧的貓咪一樣溜了進來，反手就把門關上了。她湊到唐思墨辦公桌前，雙手撐著桌麵，身體前傾，臉上掛著極其“狗腿”的笑容。
    “老師~您剛才真是太帥了！簡直是天神下凡，拯救雨萱於水火！您沒看到，您分析草神和雷神的時候，班裏那些家夥的眼睛都直了！”
    唐思墨不動聲色地把身體往後靠了靠，拉開一點距離。“謝謝誇獎。所以，你到底有什麽事？”
    “嘿嘿，”趙小雅搓了搓手，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老師，我就是想問問……您到底什麽來頭啊？首都醫科大學的高材生，怎麽會屈尊到我們這兒來當個小小的保育老師？是不是……有什麽隱情？比如，豪門恩怨？被迫隱居？或者……是來執行什麽特殊任務的？”
    唐思墨：“……” 這孩子的想象力，不去寫小說真是屈才了。
    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出冷靜的光：“趙小雅同學，我記得我上課時說過，我對你們的家世背景沒興趣。同理，我的個人經曆，也屬於隱私範疇。如果你對醫學知識或者《原神》角色攻略有興趣，我們可以探討。其他的，無可奉告。”
    “啊~好無情哦老師！”趙小雅誇張地捂住胸口，做傷心狀，“人家隻是關心你嘛！你看你，長得又帥，醫術又好，還這麽有內涵，卻在這裏……嗯，體驗生活。這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啊！”
    唐思墨被她這清奇的腦回路逗得有點想笑，但還是忍住了。“謝謝你的關心。如果沒別的事，我準備去食堂吃飯了。”
    “食堂？！”趙小雅像是聽到了什麽恐怖故事，眼睛瞪得溜圓，“老師你怎麽能吃食堂呢！那地方的飯菜，狗都不……呃，我是說，營養搭配極其不均衡！走走走，我知道學校後門有一家超棒的日料，我請你！就當感謝你救了雨萱！”
    唐思墨果斷拒絕：“不用了，食堂挺好。遵守校規，不接受學生宴請，也是老師的準則之一。”
    開什麽玩笑，讓傳媒大亨的千金請自己吃飯？他怕明天校報頭條就是《驚！新來保育老師疑似被學生包養》。
    趙小雅還想說什麽，唐思墨已經站起身，拿起飯卡，做出了送客的姿態。
    小丫頭撇撇嘴，悻悻然地走了，臨走前還不忘回頭說一句：“老師，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一定會查出你的秘密的！”
    唐思墨：“……” 這孩子，偶像劇看多了吧？
    然而，唐思墨還是把“校園生存”想得太簡單了。
    當他中午走進教師食堂，打了份標準的兩葷一素套餐，找了個角落坐下時，他發現周圍投射過來的目光，比在學生食堂時還要複雜。
    有好奇，有探究，有同情，甚至還有……幾分幸災樂禍？
    “嘖，看到沒？就是那個，高一（18）班新來的保育老師。”
    “就是他啊？聽說早上差點被詞典開瓢？”
    “何止啊，還當著全班的麵說什麽……XP？現在的年輕人，真是……”
    “看著挺斯文，膽子倒是不小，敢接（18）班這個燙手山芋。”
    “我看是愣頭青，不知天高地厚。等著吧，不出一個星期，準得哭著鼻子找王主任辭職。”
    唐思墨默默地扒拉著盤子裏的紅燒肉，感覺味道其實還行。對於周圍的議論，他選擇自動屏蔽。從小到大，他活在“別人家的孩子”和“唐氏企業太子爺”兩種身份的光環與壓力下，早就習慣了各種目光。
    他現在更關心的是，下午的“班級內部情況摸底”會不會順利。
    事實證明，他的擔心是多餘的。
    因為下午的考驗，來得比他預想的更快，也更……無厘頭。
    當他下午第一節課前，再次推開高一（18）班教室門時，迎接他的不是飛來的詞典，而是一種極其詭異的安靜。
    所有學生都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雙手放在桌麵，腰背挺直，臉上帶著標準得如同複製粘貼般的微笑。就連最跳脫的趙小雅和最二次元的宋茜然，也坐得規規矩矩。
    事出反常必有妖。
    唐思墨的腳步在門口頓了一瞬，目光如同雷達般快速掃過整個教室。
    地麵幹淨，黑板擦過，講台上……他的教案擺放的位置似乎有點歪？
    他不動聲色地走到講台後，沒有立刻坐下，而是用手看似隨意地拂過椅麵。
    指尖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粘膩感。
    他心中了然。
    嗬，小學生把戲。在椅子上塗膠水？還是某種透明的、速幹的、惡作劇專用膠？
    他抬眼看向下麵。學生們依舊保持著完美的微笑，但不少人的眼神裏已經泄露了壓抑不住的期待和看好戲的興奮。尤其是坐在前排的幾個，眼睛都快放光了。
    唐思墨麵色不變，仿佛什麽都沒發現。他拿起粉筆，轉身麵向黑板，一邊用清晰的聲音說著：“在上課之前，我們先來回顧一下上午講過的幾個健康要點……”
    一邊說著，他拿著粉筆的右手看似隨意地在黑板上寫著字，左手卻悄無聲息地伸到背後，用手指極其快速地在那張疑似被動了手腳的椅子上抹了一下。他的動作隱蔽而迅捷，借助身體的遮擋，下麵幾乎無人察覺。
    然後，他自然地轉過身，麵向學生，左手順勢撐在了講台的桌麵上。
    “所以，充足的睡眠對於……”他繼續講課，目光與下麵的學生對視，腳步自然地移動，繞到了講台的側麵，完全沒有要坐下的意思。
    一分鍾，兩分鍾……五分鍾過去了。
    唐思墨始終站著，時而板書，時而踱步講解，神態自若，侃侃而談。
    下麵的學生們開始有點坐不住了。臉上的完美微笑逐漸變得僵硬，眼神裏的期待變成了困惑和焦躁。
    怎麽回事？他怎麽不坐下？
    膠水失效了？不可能啊，那可是最新款的“幽靈膠”，無色透明，粘性超強！
    他是不是發現了？怎麽發現的？
    就在底下開始有小幅度的騷動和眼神交流時，唐思墨停下了講解。
    他目光平靜地看向下麵，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進入教室後的第一個明顯的笑容。
    “看來，大家對於上午的知識點掌握得都不錯，精神狀態也很飽滿。”他語氣輕鬆，“既然如此，我們來進行一個小互動吧。”
    他走到講台前，將自己那隻剛才抹過椅麵的左手抬起來，展示在大家麵前。他的食指和拇指指尖，沾染上了一些幾乎看不見，但在特定光線下能看出一點反光的透明膠狀物。
    “有哪位同學，能告訴我這是什麽嗎？”他微笑著問道，“看起來像是某種高分子聚合物，粘度不錯，固化速度也快。是市麵上新出的‘整蠱專用幽靈膠’係列嗎？我聽說效果很好，粘上了不容易清理。”
    教室裏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所有學生臉上的笑容都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被戳穿後的尷尬、震驚和一絲絲……佩服？
    他是怎麽發現的？！他背後長眼睛了嗎？！而且他居然還能說出膠水的品牌和係列？！
    唐思墨將她們的表情盡收眼底，繼續慢悠悠地說：“看來，大家對於‘如何測試新老師的反應能力’這門課程，頗有研究。不過，作為一名負責的保育老師，我有必要提醒大家——”
    他的語氣陡然變得嚴肅了一些：“第一，在公共座椅上塗抹粘性物質，屬於破壞公物行為，需要照價賠償。第二，這種行為存在安全隱患。如果老師或者哪位同學不慎被粘住，在緊急情況下無法迅速離開，可能會造成嚴重後果。第三……”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幾個眼神最閃爍的學生，“使用這種劣質膠水，對皮膚可能有潛在刺激性。作為專業人士，我不推薦。”
    “噗——”不知道是誰先沒忍住，笑噴了出來。
    緊接著，教室裏響起了一片壓抑不住的、低低的哄笑聲。這次不是嘲笑，而是帶著一種“服了你了”的無奈和好笑。
    “老師，你也太神了吧！”蘇雪晴第一個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臉上滿是不可思議，“你這都能發現？你是不是會武功？或者有什麽超能力？”
    唐思墨淡定地拿起一張濕巾，慢條斯理地擦著手指：“不會武功，也沒有超能力。隻是觀察力和邏輯推理能力，比普通人稍微強了那麽一點點。”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另外，作為一個前醫生，對周圍環境潛在的危險保持警惕，是基本職業素養。”
    前醫生？
    這個詞立刻被敏銳的趙小雅捕捉到了，她的小本本上又默默地記下了一筆。
    “好了，小插曲過去。”唐思墨將擦幹淨的濕巾扔進垃圾桶，拍了拍手，“現在我們正式開始下午的內容——個人信息摸底。我會發放一份簡單的問卷，請大家如實填寫。這關係到未來我對大家進行個性化健康和生活指導的依據，非常重要。”
    他拿出了一疊早就準備好的問卷。這份問卷是他自己設計的，問題主要集中在身體狀況、過敏史、作息習慣、運動愛好、壓力來源等方麵，避開了所有涉及家庭背景和隱私的問題。
    學生們麵麵相覷，經曆了早上的“精準點穴”和剛才的“膠水識破”，她們忽然覺得，在這位新老師麵前耍花樣，好像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就連最開始覺得這是在浪費時間的歐陽雪，也拿起筆，開始認真地填寫起來。因為她發現，這個老師似乎真的在用一種非常“數據化”和“專業化”的方式來對待她們，這某種程度上，很符合她的思維模式。
    教室裏隻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唐思墨在行間巡視，偶爾會停下來，看看某個學生填寫的內容，低聲詢問一兩句。
    “楚雨萱，除了堅果，還有別的過敏源嗎？比如海鮮或者花粉？”
    “宋茜然，你寫日均睡眠時間4小時？這嚴重不足，會影響身體發育和皮膚狀態。”
    “蘇雪晴，你每周格鬥訓練強度不小，要注意運動後的肌肉放鬆和營養補充。”
    他的詢問專業而貼心，不帶任何說教意味，讓被問到的學生很難產生反感。
    當他走到林雪見身邊時，注意到她在“近期壓力來源”一欄，是空白的。
    唐思墨沒有立刻追問，隻是輕輕點了點那個空白處，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如果暫時不想說，沒關係。任何時候覺得需要聊聊，我的辦公室門隨時為你敞開。”
    林雪見握著筆的手指微微收緊，抬眸看了他一眼，那清冷的眼神裏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最終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摸底問卷進行得出乎意料的順利。
    當唐思墨收齊所有問卷時，下午放學的鈴聲也恰好響起。
    “好了，今天到此結束。大家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唐思墨整理著問卷，說道。
    學生們開始收拾書包，三三兩兩地離開教室。經過講台時，不少人都下意識地看了唐思墨一眼，眼神各異，但共同點是，少了許多最初的輕視和挑釁。
    唐思墨看著她們離去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手中那疊厚厚的問卷，感覺肩上的擔子沉甸甸的。
    這三十位萌妹，還真是三十本內容各異、難度極高的書啊。想要讀懂她們，幫助她們，前路漫漫。
    不過……似乎，也挺有趣的？
    他拿起那份疑似被塗了膠水、但被他巧妙避開的椅子，看了看椅麵。嗯，明天得找總務處報修一下，順便查查監控，看看是哪個小可愛的“傑作”。
    他的保育老師生涯，在經曆了“詞典襲擊”、“過敏急救”、“膠水陷阱”和“摸底測試”後，驚險又充實的第二天，總算是有驚無險地度過了。
    而他和三十位萌妹大小姐的“鬥智鬥勇”，顯然才剛剛進入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