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晨曦如同一顆精密而沉默的齒輪，被投入（18）班這架原本就結構複雜的機器中，雖然尚未完全齧合，但已經開始微妙地影響著整體的運轉。
    唐思墨在觀察她，她知道。班上的同學在好奇地打量她，她也知道。但她依舊我行我素，像一株長在玻璃罩裏的珍稀植物，自顧自地汲取陽光和空氣，對外界的喧嘩置若罔聞。
    她的神秘感，反而激起了（18）班女生們更強烈的好奇心，尤其是以“探索未知”為己任的趙小雅。
    “同誌們！‘晨曦女神’觀察計劃，正式啟動！”午休時間，趙小雅把幾個關係好的女生，包括楚雨萱、蘇雪晴，甚至還有被硬拉來的歐陽雪，召集到小花園的涼亭裏，展開了她的“作戰會議”。當然，沒叫林雪見，班長大人對這種“無聊”活動向來敬謝不敏。
    “目標：洛晨曦。任務：破解其神秘麵紗，挖掘其背景故事，評估其對班級生態及唐老師的影響力！”趙小雅拿著個小本本，煞有介事。
    楚雨萱抱著一盒新鮮出爐的蛋撻，邊吃邊含糊地問：“怎麽挖掘啊？她都不跟我們說話。”
    “所以需要策略！”趙小雅眼睛放光，“根據我這幾天的觀察，她有幾個固定行為模式：第一，每天午休會獨自去圖書館西北角那個最僻靜的閱覽區；第二，下午放學後，會去後麵那個荒廢的小溫室附近呆一會兒；第三，對食堂的飯菜幾乎不碰，我懷疑她有私人廚師送餐或者隻吃特定食物！”
    蘇雪晴抱臂靠在柱子上，撇撇嘴：“你觀察得倒是仔細。不過，直接去問不就行了？拐彎抹角多麻煩。”
    “哎呀，雪晴你這就不懂了！”趙小雅搖頭晃腦，“直接問肯定問不出什麽，像她那種段位的，防禦肯定點滿了！我們要智取！比如，製造‘偶然’相遇，投其所好，或者……抓住她的弱點！”
    “弱點？”歐陽雪推了推眼鏡，難得地加入了討論，“從現有數據看，洛晨曦同學情緒穩定性極高，行為模式規律，無明顯社交需求，物質條件優渥，弱點不明顯。”
    “是人就有弱點！”趙小雅信心滿滿，“比如……嗯，她好像對唐老師比較在意？雖然掩飾得很好，但我可是火眼金睛！我們可以從唐老師入手！”
    “怎麽入手？”楚雨萱咽下最後一口蛋撻，好奇地問。
    “這個嘛……”趙小雅眼珠一轉，還沒說出她的“妙計”，就聽見涼亭外傳來一聲熟悉的、平靜的嗓音。
    “午休時間，聚在這裏討論如何‘智取’同學？”
    幾個女孩齊刷刷地一僵，轉頭看去，隻見唐思墨不知何時站在了涼亭外的石子小徑上，手裏還拿著一本厚厚的、看起來像是醫學期刊的冊子，正麵無表情地看著她們。
    “唐……唐老師！”趙小雅瞬間變成鵪鶉，幹笑著把本子藏到身後，“好巧啊！我們在……在討論學習！對，學習小組！”
    “學習小組？”唐思墨走進涼亭，目光在她們臉上掃過，“學習如何破解同學麵紗，評估其對老師和班級的影響力？這聽起來像是社會學或者心理學課題，需要我推薦幾本專業書嗎？”
    “不用了不用了！”趙小雅頭搖得像撥浪鼓，“老師，我們錯了！我們就是……就是好奇嘛！”她立刻滑跪認錯，態度端正。
    蘇雪晴別過臉，有點尷尬。楚雨萱試圖用空蛋撻盒擋住自己的臉。歐陽雪則低頭研究起涼亭木柱上的紋路。
    “好奇心可以有，但要建立在尊重他人隱私的基礎上。”唐思墨語氣並不嚴厲，但帶著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洛同學剛來，可能隻是需要時間適應。過多的關注和試探，反而會讓她感到壓力。如果真想了解她，不妨從正常的同學交往開始，比如，邀請她一起吃午飯，或者討論她可能感興趣的課題。”
    他頓了頓，看向趙小雅：“而不是製定什麽‘觀察計劃’。”
    趙小雅吐了吐舌頭：“知道啦，老師。”
    唐思墨點點頭，沒再多說，拿著那本期刊，似乎也是打算找個安靜地方看書，轉身朝圖書館方向走去。
    幾個女孩麵麵相覷，鬆了口氣。
    “嚇死我了，老師走路怎麽沒聲音的？”楚雨萱拍著胸口。
    “還不是你吃蛋撻太專注！”趙小雅翻了個白眼，隨即又燃起鬥誌，“不過，老師說得有道理！從正常交往開始！走，我們現在就去圖書館，進行第一波‘友好接觸’！”
    “現在？”蘇雪晴皺眉，“太刻意了吧？”
    “哎呀，邂逅的精髓就在於‘自然’！”趙小雅不由分說，拉著楚雨萱就走。蘇雪晴和歐陽雪對視一眼，無奈地跟了上去。
    唐思墨確實去了圖書館，但並非為了“邂逅”誰。他是去找幾本最新的運動醫學資料，想進一步完善給蘇雪晴的訓練調整方案。
    圖書館西北角，果然如趙小雅所說，安靜得能聽到塵埃落定的聲音。陽光透過高大的玻璃窗，在光滑的木質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然後，他看到了洛晨曦。
    她就坐在靠窗最裏麵的位置，麵前攤開著一本厚重的、封麵是德文的大部頭。陽光勾勒著她完美的側臉輪廓，長睫低垂，神情專注。她旁邊的桌子上，還放著幾本疊放整齊的書，唐思墨一眼掃過，看到了《神經解剖學彩SE圖譜》、《高級營養生物化學》等書名。
    一個高一女生，在午休時間，安靜地閱讀這些書籍。
    唐思墨的腳步頓住了。
    似乎察覺到視線，洛晨曦抬起頭，目光與他對上。她的眼神依舊平靜，沒有驚訝，仿佛他出現在這裏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唐老師。”她輕聲開口，算是打招呼。
    “洛同學。”唐思墨點頭回應，走了過去。他沒有刻意避開，既然碰到了，正好可以再觀察一下。“在看這麽專業的書？”
    “隨便翻翻。”洛晨曦的回答依舊簡短，但她沒有立刻低下頭繼續看書，反而看著他手中那本醫學期刊的封麵，“《運動醫學前沿》？老師對運動康複也很感興趣？”
    “算是工作需要。”唐思墨在她對麵的空位坐下，將期刊放在桌上，“班裏有些同學運動量比較大，需要科學指導。”他注意到洛晨曦麵前那本德文書的書簽位置，似乎是關於“慢性疼痛管理與神經可塑性”的章節。
    兩人的對話很平淡，圍繞著一些淺顯的醫學和健康話題。洛晨曦的知識儲備明顯遠超普通高中生，但她的回答總是點到即止，絕不深入。唐思墨也保持著一個老師應有的分寸，沒有過度追問。
    氣氛有些微妙，並不尷尬，卻有種奇怪的張力。就像兩個頂尖的棋手，在棋盤邊緣進行著試探性的接觸，誰都不肯先落下關鍵一子。
    就在這時，一陣略顯嘈雜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哎呀，這裏好安靜啊！”
    “晨曦同學，你果然在這裏！好巧哦！”
    趙小雅那“自然”得有些誇張的聲音響起，打破了這片角落的寧靜。
    唐思墨和洛晨曦同時轉頭，看到以趙小雅為首的幾個女生“恰好”路過，臉上都掛著“哇，真的好巧”的笑容。
    洛晨曦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隨即恢複平靜。
    唐思墨則有些無奈地看了趙小雅一眼。這丫頭，行動力也太強了。
    “唐老師也在啊！”趙小雅仿佛剛看到唐思墨，演技浮誇，“我們在找地方討論……嗯，下周班級文化牆的創意！老師，晨曦同學，沒打擾你們吧？”
    “沒有。”洛晨曦合上了麵前的德文書，動作從容。
    “討論得怎麽樣？”唐思墨順著她的話問。
    “還在構思呢！”趙小雅順勢在旁邊的座位坐下，其他幾人也圍了過來，“晨曦同學，你剛從國外回來，見識肯定廣，有沒有什麽好點子呀？”
    話題被生硬地轉向了班級活動。洛晨曦顯然不太適應這種突如其來的熱情包圍，但她依然保持著基本的禮貌，用最簡短的語句回應著。場麵一度有些冷，全靠趙小雅和楚雨萱強行暖場。
    唐思墨在一旁看著，沒有插話。他注意到，當楚雨萱熱情地邀請洛晨曦周末一起去嚐試一家新開的、據說是米其林三星主廚開的甜品店時，洛晨曦的眼神微微動了一下，但很快搖頭婉拒：“謝謝，我對甜食興趣不大。”
    “誒？那太好了！”楚雨萱眼睛一亮，脫口而出，“那我們就可以多點一些，不用分給你了！”
    眾人：“……”
    洛晨曦似乎也愣了一下，隨即，嘴角非常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向上牽動了一毫米。那不是一個完整的笑容，卻像初春冰麵上裂開的第一道細紋，瞬間讓她那張過於完美的臉生動了那麽一點點。
    雖然隻有一刹那，但唐思墨捕捉到了。趙小雅和蘇雪晴也看到了。
    有戲！趙小雅內心狂呼。
    就在這時，楚雨萱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嚕”叫了一聲，聲音在安靜的閱覽區格外清晰。她瞬間漲紅了臉。
    “那個……我好像又餓了……”楚雨萱不好意思地小聲說，“早上沒吃飽，蛋撻也不頂餓……”
    蘇雪晴扶額：“你是豬嗎？”
    洛晨曦看著楚雨萱窘迫的樣子，那雙霧蒙蒙的眼睛裏，似乎閃過一絲極淡的……類似趣味的神情？她忽然開口，聲音依舊清冷，但說出的內容卻讓所有人一怔：
    “食堂三號窗口，今天中午有特供的廚師長推薦菜，秘製辣椒炒飯配例湯。炒飯用了三種不同的辣椒和特調醬汁，鍋氣很足，米飯粒粒分明。例湯是玉米龍骨湯，燉了四個小時。”
    閱覽區安靜了幾秒。
    “啊？”楚雨萱眨巴著大眼睛，一時沒反應過來。
    趙小雅和蘇雪晴也愣住了。洛晨曦……在推薦食堂的菜？還說得這麽詳細？她不是幾乎不吃食堂嗎？
    唐思墨眼中也掠過一絲詫異。
    洛晨曦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遮住了眼底的情緒，補充了一句：“……路過時看到的宣傳牌。”
    說完，她便站起身，開始收拾桌上的書籍：“抱歉，我下午還有點事，先走了。”
    她向唐思墨微微頷首，又對其他人點了點頭，便抱著那一摞厚重的專業書，安靜地離開了。背影依舊挺直孤清，但剛才那短暫的、關於辣椒炒飯的描述，卻像一顆小石子，在她那平靜無波的形象上，蕩開了一圈小小的漣漪。
    “辣椒炒飯……”楚雨萱喃喃重複，口水都快流出來了，“聽起來好好吃！晨曦同學居然會注意這個！”
    “重點是那個嗎？”趙小雅興奮地抓住楚雨萱的肩膀，“重點是！她跟我們說話了！還說了不止一句！而且她居然知道食堂的菜！這說明什麽？說明她並不是完全不食人間煙火！她有觀察！她有喜好……至少對食物有評價！”
    蘇雪晴摸著下巴：“辣椒炒飯……重口味啊。看不出來。”
    歐陽雪推了推眼鏡，開始分析：“主動提供具體信息，可能是一種隱性的社交信號，表示願意進行有限度的信息交換。對食物有細致觀察，打破其完全‘不接地氣’的初始印象。行為具有矛盾性，值得進一步收集數據。”
    唐思墨沒有說話，他望著洛晨曦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辣椒炒飯？一個看起來隻吃了精致營養餐的大小姐，會注意到食堂角落裏一份普通的、甚至可以說有些“粗獷”的辣椒炒飯，並記住它的用料和特點？
    這不符合她目前表現出來的人設。
    除非……這辣椒炒飯，對她有某種特殊的意義？或者，她隻是在用一種隱晦的方式，回應楚雨萱的“餓”，試圖表達一點點微不可察的友好？
    無論是哪種，都說明這個洛晨曦，並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樣，是一塊毫無縫隙的冰。
    她的內心，或許遠比表麵要複雜，也……更有溫度。
    唐思墨收回目光，看向還在興奮討論的趙小雅和已經開始糾結要不要立刻衝向食堂的楚雨萱，嘴角也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笑意。
    這個班級，因為洛晨曦的到來，似乎正朝著更加有趣、也更加難以預料的方向發展。
    而他那份關於洛晨曦與自身過去可能存在的關聯的疑慮，也因為今天這短暫的“辣椒炒飯”插曲，變得更加清晰，也更具探索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