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奉命打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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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裏,虹園路上,煤氣路燈在夜風中投下昏黃而不安的光暈。
    那輛用帆布蓋著的卡車如幽靈般駛來,在新潮石像店門口戛然停住。
    車未停穩,五六條黑影已迅捷地從車廂躍下,手中鐵棍、斧頭閃著寒光。
    曲別離最後一個下車,黑色的風衣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他站在路燈照射不到的陰影裏,摸出煙盒,點燃一支煙,猩紅的火點在他指間明滅,冷靜地注視著前方。
    “動手。”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
    目標是店門口那扇上鎖的木質門板。
    隻聽“哐當”一聲巨響,厚重的鐵斧已經劈開了門栓,碎木飛濺。
    幾下猛烈的撞擊後,門板轟然洞開,露出了店鋪的內部。
    黑影們魚貫而入。
    店內並非空無一物,靠牆的貨架和中間的玻璃陳列櫃裏,擺放著各式各樣待售的石膏像。
    一個個石膏美人寂靜無聲,在窗外透進的微弱月光下,顯出一種慘白而寂靜的美。
    “狗日的,什麽玩意兒,簡直辣眼睛,該砸……”
    有個人掃視了店內一眼,憤恨的罵了一句,隨後手上的鐵棍就揮了過去,把一個裸女石膏像砸得稀巴爛。
    破壞開始了。
    鐵棍帶著風聲砸向玻璃陳列櫃,“嘩啦啦——”刺耳的碎裂聲瞬間劃破夜的寧靜,玻璃渣如冰晶般四散迸射。
    一隻隻石膏像被從貨架上粗暴地掃落,摔在地上,發出“噗、噗”的沉悶聲響,斷頭、折臂,頃刻間化作一地狼藉。
    “庫房!”有人低吼一聲。
    幾個人衝向裏間。
    那裏是製作工坊的景象:袋裝的石膏粉堆在角落,工作台上散落著刮刀、打磨砂紙、量杯,還有幾個半開合的、用來製作坯子的陰陽模具。
    破壞者們顯然對此毫無憐惜,鐵棍揮舞,石膏粉袋被劃破,白色的粉末如煙霧般揚起;
    工作台被掀翻,工具散落一地;
    那些珍貴的模具被斧頭狠狠劈開,徹底報廢。
    整個過程快、狠、準,除了破壞發出的巨響,幾乎沒有多餘的喧嘩,仿佛一場冷酷的、程序化的收割。
    畢竟幹這個活的,都是這方麵的行家裏手。
    曲別離這時才緩步踏入這片廢墟,皮鞋踩在混合著石膏粉、玻璃碴和石膏碎塊的地麵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他冷漠地掃視著自己的“傑作”,月光映照下,他的臉如同石膏般僵硬。
    “把‘禮’送上。”他淡淡地吩咐。
    兩個手下立刻從卡車後廂抬下一個沉重的木桶。
    濃烈刺鼻的惡臭瞬間壓過了石膏粉的味道,彌漫在整個空間。
    他們費力地抬著桶,小心翼翼地繞過較大的障礙,然後將桶身一傾。
    黃褐色的、粘稠的糞水如同惡毒的瀑布,嘩地潑灑而出。
    它們覆蓋在潔白的石膏殘骸上,浸入精美的絲綢襯布,飛濺到牆壁和未被完全砸毀的貨架上……
    整個店鋪頓時被令人作嘔的氣味和不堪入目的汙穢所籠罩。
    曲別離最後看了一眼,將抽剩的煙頭精準地彈入一灘糞水中,“滋”的一聲輕響後,轉身,風衣下擺劃出一道弧線。
    眾人迅速撤離,卡車引擎轟鳴著,很快消失在虹園路的盡頭,隻留下滿地瘡痍和彌漫不散的惡臭。
    次日清晨秋日的朝陽如期而至,試圖用溫暖的光芒撫慰虹園路。
    最早發現異常的是對街早點鋪的夥計,他卸下門板,正準備生火,卻一眼瞥見了新潮石像店的慘狀。
    他驚得張大了嘴巴,手裏的火鉗“咣當”掉在地上。
    “哎喲!這是造了什麽孽啊!”一個早起倒馬桶的老太太捂著鼻子。
    遠遠站住,不敢靠近那氣味源頭。
    漸漸地,圍觀的人多了起來。
    上班的職員,上學的學生,買菜的主婦……人們聚在店門外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那被劈爛的門板,洞開的店鋪內部,以及即便隔著一段距離也能隱約聞到的惡臭,都讓每個人臉上寫滿了驚駭與同情。
    “麻煩讓讓!讓一下!”一個焦急中帶著顫抖的聲音從人群後傳來。
    店主趙明程撥開人群,他手裏還提著剛在路口買的豆漿油條。
    當他看到自家店鋪的景象時,整個人如遭雷擊,瞬間僵在原地。
    豆漿袋從無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聲,溫熱的液體濺濕了他的褲腳。
    趙明程的臉色,比豆漿還白。
    他的目光先是難以置信地掠過被暴力破壞的門板,然後投向店內。
    碎裂的玻璃櫃,滿地殘缺不全、汙穢不堪的石膏像,被掀翻的工作台,被毀的模具……
    最後,他的視線定格在那大片大片已經半幹涸的、黃褐色的糞汙上。
    趙老板嘴唇劇烈地哆嗦著,最後變成一片死灰。
    他踉蹌著衝進店裏,腳下踩碎了某個石膏像的頭顱也渾然不覺。
    他蹲下身,顫抖著手想去撿起一個被糞水浸泡過的小天使像,卻在指尖觸碰到那粘稠汙物時猛地縮回。
    趙明程喉嚨裏發出一聲如同窒息般的嗚咽。
    “誰……誰幹的……這是誰啊!”
    他猛地站起身,聲音嘶啞地向著圍觀的眾人嘶吼,眼中布滿了血絲和絕望的淚水。
    然而,沒有人能回答他。
    朝陽越升越高,將他的影子拉得細長,投射在這片狼藉與惡臭之中。
    他孤立無援地站在店鋪中央,仿佛自己也成了一尊被徹底摧毀、汙損的石膏像,在初秋的晨光裏,瑟瑟發抖。
    店裏這個樣子,生意是做不下去了。
    就算找人清理完,沒有一兩個月的時間或者把店裏的裝修重新敲掉再來,店裏的那股惡臭是不可能消散的。
    趙明程感覺自己的天都塌了。
    他努力工作,努力打拚,就為了能在這座城市有一點立錐之地。
    這個店鋪,凝聚了他的很多心血,還有希望。
    他才剛剛看到了一點生活的曙光,但轉眼間,趙明程感覺自己的人生再次被黑暗吞噬。
    此刻,他的腦袋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完全沒有頭緒,直到他聽到了另外一聲同樣的驚叫,他才轉過頭。
    但看到的,卻是這個他租住的這個店鋪的房東那怪罪的目光……
    店鋪房東姓錢,是個精瘦的中年人,穿著一身綢衫,此刻正指著趙明程的鼻子,唾沫星子幾乎要濺到他的臉上。
    “趙老板!趙老板!你看看!你看看我這鋪子給你弄成什麽樣子了!”
    錢房東痛心疾首,手指顫抖地劃過那片狼藉和汙穢。
    “門板碎了!裏麵搞得一塌糊塗!這……這還潑了大糞?!這讓我以後怎麽租出去?啊?誰還敢要?!”
    趙明程麵色慘白,試圖解釋:“錢老板,我也是受害者,我也不知道……”
    “我不管你不知道!”
    錢房東粗暴地打斷他,“鋪子是你租的,你在用!現在搞成這樣,損失當然要你賠!不僅是修門修店的錢,這幾個月……不,我看今年都租不出去了!”
    “這損失你得承擔!還有,當初租給你的時候,可是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的!”
    周圍的議論聲更大了,有人同情趙老板,也有人覺得房東說得在理。
    趙明程隻覺得無數道目光像針一樣紮在他身上。
    耳邊是房東不依不饒的索賠聲和隱隱傳來的惡臭,他感到一陣陣眩暈,幾乎要站立不住。
    麻煩像一座無形的大山,轟然壓下,讓他喘不過氣。
    他語無倫次地承諾會負責清理,會賠償,好不容易暫時安撫住了暴怒的房東,答應後續再談賠償細節。
    房東罵罵咧咧地走了,留下趙明程一個人,麵對著這片仿佛永遠無法清理幹淨的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