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為吾妻晴川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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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晴川靜靜聽完,沒吭聲。
她想起昨日宴上溫哲潯那雙眼睛。
看著怯懦,可說到關鍵處,眼珠子總是不自覺地往右上方瞟。那是說謊的人才有的小動作。
“好好養著。”她替祁煜掖了掖被角,轉身往外走。
祁晏跟出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您信他的話?”
“我信我看到的。”洛晴川站在廊下,看著院子裏那棵光禿禿的梅樹,“那孩子如果真有膽子欺負人,眼神不會是那樣。倒是那個溫哲潯……”她頓了頓,“年紀小小,心思卻深得很。”
祁晏還想說什麽,洛晴川卻擺了擺手:“此事到此為止。你要是心疼那個孩子,就去別院看看。至於祁煜——”
她回頭看了眼清暉院,“到底是嫡子,該教的教,該管的管,別寒了孩子的心。”
祁晏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太奶走遠的背影,忽然覺得這早晨的風,冷得刺骨。
……
午膳時,洛晴川問起祁家其他人。
老衛國公夾菜的手頓了頓,長歎一聲。
“娘,你既然問了,我也不瞞著您。”他放下筷子,“祁晏他爹,也就是您那不成器的孫子,早些年為了個青樓女子,跟家裏鬧翻了。”
洛晴川挑眉。
“我年輕時忙於朝政,疏於管教,把他的性子養歪了。”老衛國公苦笑,“等他長大,想管也管不住了。五年前,他非要娶那女子進門,我攔著,他就帶著人跑了。我氣得當場寫了斷親書,如今人在江南是死是活,我也不想過問了。”
他說得平靜,可握著茶杯的手青筋都凸了起來。
“祁晏底下還有個弟弟,三天兩頭不著家,如今在白鷺書院當起了小霸王。這府裏……”老衛國公環顧四周,“就剩我、祁晏,還有那幾個不成氣候的旁支了。我把心血都傾注在祁晏身上,指望著他能撐起這個家,沒想到……”
沒想到養出個情種,為了個青梅竹馬,把家裏攪得烏煙瘴氣。
洛晴川沒接這個話茬,轉而道:“我打算去白鷺書院住一段日子。”
老衛國公一愣:“書院清苦,您何必受這份罪?”
“清苦才好靜心。”洛晴川笑笑,“況且我也想去看看,現在的書院是什麽樣子。”
她沒說的是,白鷺書院靈氣充沛,是她潛心修煉的最佳地點!
祁晏得知這件事後,主動說要陪同。
“書院山長姓鄧,早年受過祁家的恩惠,算是半個祁家人。您去那兒,有我在也好說話。”
洛晴川看了他一眼,沒拒絕。
三日後,馬車出了城,往西走了三十裏,便到了白鷺山。
書院建在半山腰,白牆紅瓦,遠遠望去,真像一隻棲息的白鷺。
祁晏去找山長,洛晴川獨自在辟雍殿走動。
辟雍殿,乃是夫子們辦公和聚眾講學的地方,書院的低年級學子一般是不讓進來的。
殿內打掃得很幹淨,廊下掛著一排竹風鈴,風一過,叮叮當當的響。
她走到後院,忽然頓住了腳步。
那裏立著一塊青石碑,碑文已經模糊,可最底下那行小字還依稀可見。
“為吾妻晴川而立。她常說,教化之功,甚於金石。”
落款是:夫祁文遠。
洛晴川怔怔地看著那行字,指尖觸碰碑麵。
祁文遠,正是她的夫君。
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座聞名遐邇的白鷺書院,竟然是他為了自己而建的。
“老祖宗?”祁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洛晴川收回手,轉過身時臉上已看不出任何異樣:“這碑文……”
“哦,這是曾祖父當年為紀念您立的。”祁晏走上前,語氣裏帶著敬重,“聽祖父說,您生前最愛讀書,常說女子也該明理知義。曾祖父在您離開後,賣了名下三處莊子,花大手筆建了這座書院,說要讓寒門子弟也有書讀,也算延續曾祖母的心願。”
洛晴川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四十八年前,她確實曾對著夫君祁文遠滔滔不絕地說著“有教無類”“寒門出貴子”之類的話。那時他總笑著聽,偶爾點頭。
她卻從不知道,他把她那些話都記在了心裏。
甚至在她“死”後,用這樣的方式,讓那些話活了下來。
“山長說了,給您安排在東廂的九號齋舍,推開窗就能看見後山的梅林。”祁晏繼續道,“您如果缺什麽,盡管吩咐。”
洛晴川點點頭,跟著他往廂房走。
那是一間十分亮堂的齋舍,環境清幽,窗明幾淨,陳設一應俱全。
洛晴川很滿意。
站在窗前,看著後山那片朦朧的梅林,她的神識悄無聲息地探了出去。
這白鷺山底下藏著一條小小的靈脈,雖然微弱,但對現在的她來說,也是難得的修煉資源。
她原本打算暗中引靈脈之氣為己用,甚至考慮過要不要幹脆挖走一部分。
修仙界弱肉強食,這種事,她從前沒少幹。
可如今……
洛晴川收回神識,輕輕關上了窗。
罷了。
既然是自家的產業,總不好下手去挖牆角。
靈脈雖好,也不急於一時。
況且,書院既然有這樣的淵源,她或許可以用另一種方式,讓這條靈脈發揮更大的用處。
比如,滋養這片山水,讓在這裏讀書的孩子們,頭腦更清明一些。
又比如在梅林深處布個小的聚靈陣,自己修煉時順便惠及書院。
她坐到榻上,閉目調息。月光從窗縫漏進來,灑在地上,像鋪了一層薄薄的霜。
遠處傳來更鼓聲,二更天了。
洛晴川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祁文遠聽著她那些話時,眼底溫柔的笑意。
那時他說:“晴川,你如果是男子,定是治世能臣。”
她當時怎麽回的呢?
好像是昂著下巴說:“女子又如何?我偏要讓人知道,女子也能明理能擔當天下使命。”
四十八年過去,滄海桑田,她換了身份換了模樣,甚至換了世界。
可理想中的這座書院還在,那些她曾經說過的話,還在這些學子口中傳誦。
這感覺,倒也不壞。
……
白鷺書院門前,祁晏對著鄧山長又行了一禮,這才轉身走下石階。
懷裏揣著兩顆珠子,是方才洛晴川臨別時塞給他的。
說這是她自己刻的“辟邪珠”,一顆給老國公祁崢,另一顆給他兒子祁煜。
祁晏摸了摸袖袋的珠子,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