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行李箱與凝固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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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房外那個漫長的夜晚,最終以陸明軒的徹底頹敗和沈清辰的筋疲力盡告終。她終究沒有通宵,在確認門外再無動靜後,帶著一身化學藥劑的冰冷氣息和更深的倦怠,悄悄離開了社區中心,在附近找了一家酒店住了下來。
    手機上,除了林薇薇詢問她是否到家的消息,依舊一片死寂。陸明軒連一句“你在哪裏”都沒有再發。
    這種徹底的、仿佛被遺棄般的沉默,讓沈清辰最後一絲猶豫也消失了。
    第二天上午,陽光刺眼。沈清辰回到公寓,目的是收拾行李。她需要暫時離開這裏,離開這個充滿了甜蜜回憶與尖銳傷害的地方。她需要空間,需要清醒,需要重新思考這段關係的去留。
    她用鑰匙打開門,客廳裏空無一人,空氣中還殘留著昨日的煙味,混雜著一種無人打理的沉悶。她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從衣櫃深處拖出了那個塵封的行李箱。
    打開箱蓋的動作,帶著一種決絕的意味。她開始機械地、一件件地將自己的衣服從衣櫃裏取出,折疊,放入箱中。那些他曾經誇讚過的裙子,一起逛街時買的睡衣,甚至那件他晨跑回來偶爾會借穿的、寬大的衛衣……每一件物品,都牽扯出一段或甜蜜或心酸的回憶,像無聲的電影片段在她腦海裏閃回。
    動作從一開始的迅速,漸漸變得遲緩,每放進去一件,心口的沉重就多加一分。當她拿起那件米白色的針織連衣裙——那是他們確認關係後第一次約會,他帶她去畫廊時她穿的衣服——她的手指在上麵停留了許久,指尖微微顫抖。
    就在這時,臥室門口傳來了輕微的響動。
    沈清辰沒有回頭,也能感受到那道沉甸甸的、帶著複雜情緒的目光。她知道他回來了。
    陸明軒站在門口,一夜之間,他仿佛憔悴了許多,下巴的胡茬更顯淩亂,眼眶深陷,身上還是昨天那件皺巴巴的襯衫。他看著房間裏正在發生的、如同默劇般卻充滿毀滅性的一幕,看著她手中那件熟悉的連衣裙,和她腳邊那個正在被逐漸填滿的行李箱,瞳孔驟然收縮,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你……在做什麽?”他的聲音幹澀沙啞,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沈清辰沒有回答,也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隻是將那條連衣裙,輕輕地、卻無比堅定地,放進了箱子裏。拉鏈合上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刺耳。
    這無聲的回答,比任何言語都更具衝擊力。
    陸明軒像是被驚醒了,他猛地衝進房間,一把按住她正要合上的行李箱蓋,力道大得幾乎要將箱蓋捏碎。
    “你要走?”他低頭看她,眼底布滿了紅血絲,裏麵翻湧著恐慌、憤怒,還有一種瀕臨崩潰的絕望,“就因為昨天……就因為我沒有去見她,你就要走?!”
    他的邏輯聽起來依舊帶著某種固執的混亂,試圖將她的離開僅僅歸咎於一個未發生的“事實”,而非那些更深層的、關於信任和邊界的問題。
    沈清辰終於抬起頭,看向他。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異常平靜,平靜得讓人心慌。
    “陸明軒,我們之間的問題,從來不僅僅在於你去沒去赴那個約。”她的聲音很輕,卻像冰淩一樣,清晰而冰冷,“在於你從一開始就選擇了隱瞞。在於你和我吃飯,她那麽“巧合”的出現,在於你允許她,用一條暖昧不清的短信,輕易地撼動了我們之間的關係。在於事發之後,你除了沉默和一句蒼白的‘對不起’,給不出任何能讓我重新相信你的理由。”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這個充滿兩人回憶的房間,最終落回他臉上,帶著一種徹底的疲憊:“我累了。我不想再活在猜忌和不安裏。也許分開,對我們彼此都好。”
    “不好!”陸明軒低吼出聲,他抓住她的手腕,這一次力道控製著,卻依舊帶著不容掙脫的強勢,“一點也不好!沒有你,一點都不好!”
    他的眼眶迅速泛紅,聲音裏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哽咽:“我知道我錯了!錯得離譜!我不該瞞著你,我不該讓她有機會影響我們!你怎麽懲罰我都可以,打我罵我都可以!但是別走……清辰,別離開我……”
    他從未如此低姿態過,那脆弱而痛苦的模樣,幾乎要擊潰沈清辰強築起來的心防。她別開臉,狠下心腸,用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放開。”
    “我不放!”陸明軒執拗地攥緊,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的目光急切地掃視著房間,像是在尋找什麽能夠挽留她的證據。突然,他的視線定格在床頭櫃角落,那本深藍色的、略顯陳舊的筆記本上——那是他年少心事的載體,也是她窺見他過往深情的窗口。
    他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猛地鬆開她的手,撲過去拿起那本日記,幾乎是顫抖著塞到她麵前。
    “你看!你看看這個!”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調,“這裏麵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我從很久很久以前,眼裏心裏就隻有你!蘇晚?她算什麽?她根本什麽都不是!我珍藏了七年的是你的照片!我匿名在論壇上關注的是你!我……”
    他急切地、語無倫次地想要用過往那份漫長而沉默的深情來證明此刻的真心,試圖用時間的重量來抵消剛剛發生的錯誤。
    然而,沈清辰看著那本日記,眼神裏卻沒有他預想中的動容,反而掠過一絲更深的悲哀。
    “是啊,七年……”她輕聲打斷他,聲音裏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蒼涼,“七年的注視,七年的沉默。陸明軒,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執著的,隻是那個你記憶裏安靜看書的影子,隻是那段求而不得的青春?而現在,當幻影變成真實,當沉默變成瑣碎的日常和無法避免的衝突,你發現它並不如你想象中那麽完美,所以……當‘過去’以任何一種形式重現時,你才會那麽輕易地動搖,甚至……不惜用欺騙來維持表麵的平靜?”
    她的話,像一把更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他連自己都未曾深思的、潛藏在深情下的某種可能性。
    陸明軒徹底僵住了,拿著日記本的手無力地垂落下來。他怔怔地看著她,像是第一次真正認識她,也像是第一次看清自己內心某個模糊的角落。
    沈清辰沒有再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她默默地合上行李箱,拉上拉鏈,提起它,繞開僵立在原地的他,向房間外走去。
    這一次,陸明軒沒有再阻攔。
    他隻是像一尊瞬間被風幹的雕塑,站在原地,聽著她走向玄關,打開公寓大門,然後……
    “哢噠。”
    門被輕輕帶上。
    整個世界,仿佛隨著那一聲輕響,徹底凝固了。
    隻剩下那本掉落在地的藍色日記本,攤開的紙頁上,少年青澀而真摯的字跡,無聲地訴說著一段跨越了漫長時光、卻最終在現實麵前顯得如此無力的……沉默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