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森林裏的霧，與其說是霧，不如說是一種粘稠的、有生命的流質。它們無聲地包裹著一切，將光線、聲音、乃至神識都一並吞噬、消化，再排出一種混合著腐爛樹葉與潮濕泥土的、令人胸口發悶的氣息。
    秦絕走在其中，像一個主動沉入深海的溺水者。
    他的腳步不疾不徐，每一步的距離都仿佛用尺子量過，精準得毫無情緒。腳下的枯枝敗葉被踩實，發出輕微而沉悶的“咯吱”聲，隨即又被四周無邊的死寂所淹沒。
    他沒有釋放靈力護體，任由那冰涼濕滑的霧氣浸透衣衫，貼上皮膚，帶來一種被毒蛇緩緩纏繞的觸感。他甚至閉上了小半的眼睛，隻留下一條縫隙，觀察著前方三尺之地。
    這是劇本的要求。
    一個孤身前來曆練、對危險毫無察覺、甚至有些自負的內門弟子。
    他演得很好。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他穿過一片虯結交錯的黑木林。林中的樹木形態扭曲，如同無數掙紮著伸向天空的鬼爪，樹皮上布滿了苔蘚，滑膩膩的，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幽綠的光。
    他能感覺到，空氣中的靈氣開始變得滯澀起來。就像清水裏被摻入了看不見的膠質，每一次吐納，都需要耗費比平時更多的力氣。
    是王浩所說的“鎖靈陣”。
    江晚星的光幕上，這個陣法的能量節點被標注得清清楚楚，像一張由無數紅色光點編織成的、覆蓋了方圓數裏的大網。而他，正沿著網的脈絡，一步步走向最中心的位置。
    秦絕的臉上沒有任何變化，隻是握著劍柄的右手，拇指不著痕跡地在劍格上輕輕摩挲了一下。新煉化的劍身傳來一陣冰涼而鋒銳的回應，像一頭蟄伏的凶獸，在舔舐自己的爪牙。
    ……
    距離黑木林中心約五裏的一處山坳裏，這裏是整片迷霧森林中霧氣最淡薄的地方，也是視野最好的高地。
    蕭辰負手立在一塊巨岩之上，俯瞰著下方翻滾的灰色霧海。他的衣袍在山風中獵獵作響，周身縈繞的魔氣比上次更加凝實，隱隱透著一股硫磺與鮮血混合的霸道氣息。
    在他身後，王浩正死死地盯著麵前懸浮的一麵水鏡。
    水鏡中，秦絕的身影正在一片模糊的灰白背景中緩緩移動，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心跳上。
    “他進來了……快了，就快到‘絕魂穀’了！”王浩的聲音因為極度的興奮而變得有些尖利，那張因重塑經脈而顯得過分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種病態的潮紅。
    他仿佛已經看到秦絕被數十人圍攻，劍斷人亡，最後被他踩在腳下，苦苦哀求的場景。那種複仇的快感，讓他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蕭辰瞥了他一眼，眼神裏帶著一絲不易察公斤的輕蔑。
    一條失去一切，隻剩下仇恨的瘋狗。
    不過，瘋狗用起來，才最順手，也最不擔心反咬一口。
    “你布下的那些東西，都穩妥嗎？”蕭辰淡淡地問。
    “萬無一失！”王浩立刻躬身回答，語氣裏充滿了自信，“絕魂穀三麵環山，隻有一條出口。我在穀內布下了三重‘鎖靈陣’，層層遞進，一旦完全催動，就算他是築基修士，體內的靈力也會被壓製到煉氣初期的水準！”
    他伸出手指，在水鏡旁的另一幅地圖上指點著：“除此之外，我還引來了‘噬骨蟻’的蟻群，封死了他所有可能逃跑的路線。穀口的位置，我親自帶了二十名好手埋伏。蕭辰大人您的人，則分布在兩側山崖之上，居高臨下，他就是一隻被關進籠子裏的鳥，插翅難飛！”
    他說得眉飛色舞，全然不覺蕭辰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的計劃上。
    蕭辰的目光，穿透了重重霧氣，仿佛看到了那個躲在秦絕背後，正悠閑地看著這一切的江晚星。
    秦絕，不過是她推到台前的一把劍。
    他真正想做的，是當著她的麵，親手折斷這把劍，然後將她那個可笑的“分銷平台”，連同她本人一起，徹底掠奪、吞噬。
    他從魔界至尊那裏換來的【魔焰掠奪係統】，可不僅僅是複製技能那麽簡單。它最核心的能力，是吞噬。吞噬修為，吞噬氣運，甚至……吞噬另一個係統。
    “讓他再走近些。”蕭辰收回目光，語氣冰冷，“我要的，是一個毫無反抗之力的獵物，而不是一場麻煩的死鬥。”
    “是！”王浩恭敬地應道，眼中怨毒的光芒更盛。
    山坳四周的陰影裏，數十名身著黑衣的修士屏息凝神，他們是蕭辰從魔界帶來的精銳，還有一部分是王浩用重金和趙坤的關係招攬來的亡命之徒。
    每個人都像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等待著獵物踏入陷阱的最後一聲號令。
    ……
    秦絕走進了絕魂穀。
    這裏的霧氣比外麵任何地方都要濃鬱，幾乎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腳下不再是鬆軟的腐葉，而是堅硬的黑色岩石，岩石的縫隙裏，生長著一種散發著幽光的菌類，是這裏唯一的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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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停下了腳步。
    不是因為察覺到了什麽，而是因為劇本上寫著，他該在這裏“休息”一下。
    他找了一塊相對平整的岩石坐下，解下腰間的水囊，仰頭喝了一口。清涼的泉水順著喉嚨滑下，帶走了一絲空氣中的沉悶。
    他的一舉一動，都通過水鏡，清晰地呈現在王浩和蕭辰的眼前。
    “就是現在！”王浩再也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眼中迸發出嗜血的光芒。
    蕭辰沒有阻止他，隻是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隨著王浩一聲令下，早已準備好的殺局，瞬間啟動！
    嗡——！
    一聲沉悶的嗡鳴，從四麵八方傳來。
    絕魂穀的上空，一道道肉眼可見的黑色陣紋憑空浮現，交織成一個巨大的、倒扣的碗，將整個山穀徹底封鎖。
    空氣中的靈力瞬間被抽幹，一股無形的、山嶽般的重壓從天而降，狠狠地壓在秦絕的身上。他體內的靈力運轉速度，驟然下降了七成不止。
    三重鎖靈陣，同時啟動！
    緊接著，是令人頭皮發麻的“沙沙”聲。
    穀口和四周的岩壁縫隙裏，湧出潮水般的黑色螞蟻，每一隻都有拇指大小，長著猙獰的口器，正是那令人聞風喪膽的噬骨蟻。它們匯聚成黑色的洪流，封死了所有退路。
    “嗖！嗖！嗖！”
    數十道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從兩側的山崖和穀口的陰影中現身。
    他們手持各式法器，刀槍劍戟，寒光閃閃，將秦絕圍了個水泄不通。每個人的身上，都散發著毫不掩飾的殺意。
    一張精心編織的死亡之網，在這一刻，終於收緊了。
    秦絕緩緩放下水囊，站起身。
    他的動作依舊不快，甚至可以說有些慢。他環顧四周，目光掃過那些麵目猙獰的修士，掃過那封鎖天地的陣法，最後，落在了從穀口陰影中緩緩走出的兩個人身上。
    王浩走在前麵，他的臉上掛著一種扭曲而暢快的笑容，像是終於等到了審判日的行刑官。
    “秦絕，我們又見麵了。”他的聲音嘶啞而尖銳，充滿了怨毒，“上一次在秘境，你廢我修為，讓我受盡屈辱。今天，在這絕魂穀，我要把你身上的骨頭，一根一根地敲碎！”
    秦絕沒有看他，他的目光，越過王浩，落在了他身後那個黑衣身影上。
    蕭辰從陰影中走出，他沒有王浩那般外露的瘋狂，隻是平靜地站在那裏，眼神卻像是在看一件估價的貨物。
    “你的劍，不錯。”他開口了，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場中每一個人的耳中，“你的係統，更好。今天，它們都將是我的戰利品。”
    最後三個字，他說的極慢，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宣判意味。
    數十名修士的氣機，在這一刻，同時鎖定了秦絕。
    靈力被壓製，退路被封死，陷入重圍，強敵環伺。
    絕境。
    然而，麵對這一切，秦絕隻是靜靜地站著。他那張總是波瀾不驚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變化。
    他輕輕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淡，卻像一柄無形的利劍，刺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殺局。
    “人……都到齊了嗎？”
    他輕聲問道，握著劍柄的右手，緩緩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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