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龍不與蛇居!螢燭末光,也配肖想日月之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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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這等疑惑死死壓在心頭,麵上不露分毫的季淵,一邊心中琢磨,一邊入了侯府正廳。
    這命書自然是神妙,但季淵激動之餘,也不會忘了...
    他眼下,依舊還是如履薄冰。
    行差踏錯一步,便有可能萬劫不複。
    就在他收束心神之際。
    同時。
    也見到了那位‘萬年侯府’的當家主母,他頂替身份的未來婚約嶽母——顧夫人。
    這位萬年侯的夫人姿容不俗,歲月仿佛在她的麵容之上,未曾留下多少痕跡。
    在季淵抵達之時。
    婦人手畔茶水尚溫,兩側侍女一絲不苟。
    待聽到門檻處動靜,不由眉角微挑,似是不經意間掃視過來。
    不過一息。
    便叫季淵隻覺有目光在極短時間之內,將他從頭到腳,探查了個清楚,心中頓時壓力倍增,當即一凜:
    “這位侯夫人...恐怕不好糊弄。”
    就在季淵微低著頭,眸色神情不顯,正琢磨著按照記憶裏這些門閥世族的規矩,施展禮節的時候...
    在萬年侯府顧夫人的視角裏。
    這少年裏裏外外,包括神魂體魄,都已被她盡數入眼,看了個清清楚楚。
    手畔茶水依舊冒著熱騰騰的白氣。
    “坐。”
    “書畫,看茶。”
    看著眼前施了晚輩禮的季淵,顧夫人並未多說什麽,便叫其落了座,囑咐右側眉宇帶著些英氣的侍女,為其奉上茶水。
    就在季淵才鬆了口氣,正琢磨著該說些什麽時...
    她再度開了口:
    “渭南季氏綿延十數代,躋身關中衣冠世族,也有百載。”
    “如今被那華山之上墮身五濁的‘大修行者’所累,舉族遭難,你作為嫡係子弟,未涉修行,竟能跋山涉水,獨自到了玉京,殊為不易。”
    “此事,侯府已經過問,若朝廷查明其身份,有意出手,有好消息我定會通稟你一聲。”
    聞言,季淵適時露出悲戚之色,便想離開座椅,起身告謝。
    畢竟他現在頂替的是‘季年’的身份,做戲自然要做全套,若不然,萬一被看出端倪,叫侯府知曉他要瞞天過海,博得一世富貴...
    自己一定是吃不了兜著走的。
    但就在季淵才剛起身,還未開口之時。
    這位顧夫人捧起杯來,稍稍吹了口熱息,輕啜一口,便輕聲道:
    “連續逃難奔波,舟車勞頓,想來世侄也已身心俱疲了。”
    “這玉京乃大業之都,女帝百載前奮六世之餘烈,掃四海之夷狄,叫三教百家從之,方才得建。”
    “普天之下,再無一城,風光能出其右。”
    “萬年侯府與渭南季氏的交情綿延至今,哪怕隻剩世侄,也不能輕易斷了,本夫人今日做主,允你一棟內街宅邸,百兩銀錢。”
    “從今往後,便在這玉京安了家,做個富家翁也未嚐不可。”
    語氣看似好意,寸土寸金的玉京宅邸,那是尋常人家一輩子都求不來的。
    可對萬年侯府、渭南季氏這樣的簪纓侯門、衣冠世族來講...
    卻無異於赤裸裸的羞辱。
    如若季淵真是‘季年’本尊,以那位骨子裏的脾性,必然是要怒極的。
    但季淵深知自己隻是‘冒牌貨’,而且也共情不了。
    於是始終麵色如常,表情依舊恭謹,隻是未發一言,等候下文。
    而會錯意的顧夫人,眼裏卻閃過不易察覺的一抹讚許。
    倒是能沉得住氣。
    她這一番言語,話裏話外自然隻有一個意思,就算是傻子都能聽得出來。
    不外乎便是‘拿錢走人’。
    誠然這條件對於世族衣冠不夠看的,但方才她已打量過了,此子尚未及冠,不曾仰仗家中資源,求得三教修行,更未煉過丁點筋骨,沒有一點築基的苗頭。
    也就是說,眼前的少年就是徹頭徹尾的普通人。
    而沒了家中扶持,他的未來,也是能夠一眼望到頭的。
    方才顧夫人的條件,隻是檢驗其之品行,故意為之。
    若是此子沉不住氣,禮態出了差池,那便證明其此生成就不過如此。
    大可以恩威並施,撕了這一紙婚契,再將其言行無端大肆宣揚,既保全了萬年侯府顏麵,也能將此事一並了結。
    可既然他能沉得住氣...
    倒不妨多給他一條晉身之階,多給些體麵。
    “世侄心性不差,若是家中未曾遭難,假以時日,未嚐不能頂替季族主,中興渭南季氏。”
    “但正因你聰明,你才更應該明白。”
    “閻浮浩土,赤縣神州,渭南季氏,不過滄海之一粟,一縣之鄉望。”
    “再往上,尚有一郡之貴種,一州之門閥,乃至累世仙家!”
    “一個失了勢的縣中華族,與侯府世女、道宗真傳之間的差距,猶如‘螢燭’之於‘皓月’,是你窮盡此生,也難以彌補的鴻溝。”
    顧夫人放下茶杯,逐漸麵無表情,眼神淡淡的平視少年:
    “你這般年歲,尚未涉足修行。”
    “而我侯府嫡女,已然入道宗,修真我,位列嫡傳,入了評選天下雛龍幼鳳之‘龍鳳評’第九。”
    “一個道宗天驕,一個凡夫俗子。”
    “我作為母親,又怎會將其允了你?”
    “正所謂,龍不與蛇居,便是做贅婿,你也不夠格。”
    這話乍然聽了,可謂羞辱意十足,但顧夫人始終言語平靜,並未帶有絲毫情緒,一直語氣輕緩,仿佛隻是在敘述著一樁事實。
    聽得季淵隻是沉默無言。
    到底是少年,看他這副模樣,顧夫人還以為其心中覺得受了侮辱,故此一聲不吭。
    再加上家中遭難,一路坎坷,到底有著幾分情誼在,於是語氣一軟,又歎了口氣:
    “但世侄,我也不欲叫你從此沉淪。”
    “我萬年侯府,總歸是有些底蘊在的,怎能叫你如普通人一般,庸碌一生?”
    “你既出身衣冠世族,此前雖未涉修行之道,但應該早已做了準備,到了這個年紀,道典、文書、佛經,估計早已有一道通讀百卷了吧?”
    “既如此,本夫人可做主,授你一尚可傳承,叫你入得門牆,邁入修行之道。”
    “也不叫你渭南季氏香火斷絕,如何?”
    “當然。”
    “前提是這一紙婚契,作廢。”
    待到語落,廳內陷入寂靜,唯餘茶盞白氣升騰,檀香嫋嫋。
    原本顧夫人以為,她這一番恩威並施,這少年又是個聰明的,應當便順著她的話接了下去。
    但她未曾料到。
    此時,這換了一身青衣華服的少年,倏忽片刻之後,竟抬首直視於她,一對眸子認真無比,想了半晌,似是做出了一個決定。
    隨即,便說出了一番令她徹底怔然,未曾預料過的言語:
    “我...”
    ...
    而此時,萬年侯府外。
    遠道歸來,駕鶴而至的少女,叩響了門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