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尋常巷陌,鏡湖水畔,人道‘帝君’曾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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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入秋寒氣傾泄,學宮暖意如舊。
自昨日裏趙黃龍為季淵親開文廟,並且賜予本命之字,惹得鼎中文氣作龍蛇變奏,一舉助他轟開修行大關,連破三重之後...
這段時間,季淵便一直居於房中,參悟其中妙理。
隨著沉浸命書時日漸久,終日於上陰學宮參讀三教經籍的季淵,即使未至及冠年歲,一襲玉束青衣,也有了幾分文道氣象。
雖為趙黃龍門生,但季淵素來虔誠修行,對於外物看得不重,所以房室之間,較為樸素。
除卻一榻、一桌、一張書架外,便隻餘下了一方青銅紋爐,上繡飛禽、下錄走獸,此時正燃著能‘凝神定氣’的安神清香,以輔修行。
而盤膝於榻的季淵,一呼一吸,氣態平穩,儼然是入了狀態。
一刻鍾、一炷香、半個時辰...
不知過了多久。
心神觀摩著那道【淵】字,便仿佛有無數修行玄妙、至理自發灌入腦間的季淵,煉氣許久,終於呼出一口濁息,緩緩睜開雙目。
而此時。
透過他的軀殼,可以清晰見得,正有汨汨氣流於他經脈間流轉。
即使此氣尚且孱弱,可在季淵不斷吐納、運走周天的過程裏,已是寸寸壯大,相較昨日,明顯增長了不止一點。
“按照先生所講,這築基雖有十重,卻隻有‘三道大檻’。”
“第一道門檻我已邁過,便是通讀道理,統攝外界靈機導引入體,化作宛若精粹般的金津玉液、甘霖玉露,從而衝開原本肉體凡胎,不生靈息的頑石根基。”
“按理來說,普通之人起碼得經曆三次打磨、三次洗禮,才能將那靈機化作一重‘金津’、二重‘玉液’、三重‘甘霖’。”
“之後再借此依次吞服,從而叫無有靈氣的軀殼之內,宛若混沌開辟,天地初生,誕生第一縷氣。”
“可先生為我點化的機緣足夠大,直接叫我省卻了諸般繁瑣,一日之間‘金津玉液一相逢’,隨即匯作甘霖,被我直接吞咽,連跨三重,成了氣候。”
隨著季淵念頭一動,五指一捏。
那充盈於內,不停流動、由得氣脈蘊養的一縷清氣,霎時便匯於指掌,猛得炸開!
砰!
輕微的氣流炸響,伴隨‘呼呼’之聲,驅散了室中定神靜香所泛起的白煙,蕩出漣漪。
此時季淵輕舉手掌,攤開一看,看見了團團白煙隨即自指縫間流瀉而出,便不由露出喜色:
“築基三重,尚算凡夫;”
“但如今我蘊養先天氣已經自成循環,此後再經過不斷吐納,自天地之中收攝、恢複靈機,按照說法...”
“便是踏入了築基第四重!”
“所謂‘氣盛則道生’、‘氣衰則道亡’。”
“長此以往,隻要我苦修不輟,日日觀想本命字,吞吐收攝真氣,時時宣泄、打磨,叫真氣從宛若風中殘燭的‘一縷’,直至能夠遍布、充盈全身。”
“便是這築基四重至六重的‘第二道檻’,按照最古修行道脈的說法,謂之曰‘長養道胎’,而學宮的介紹,則是‘養浩然氣’!”
初涉修行,每一步都是探索、提升,自然叫季淵癡迷其中,難以自拔。
不過他也沒有忘卻正事。
自己入命書,終歸是無根浮萍,按照箴言媒介的介紹,隻有自己將其中任務踐行圓滿,才能獲取最大好處。
如今天下七朝紛立,這趙武宗室出身的貴胄、王嗣,也能夠得上‘人主’之稱了吧?
想起昨日先生的囑托。
季淵心中琢磨,踏出房門。
梧桐杏黃葉落,細碎石子道前,於季淵屋簷之下,一匹鼻息噴吐赤焰,鬢發飛揚,頗為神俊的寶駒,正趴伏臥立。
正是前日鎮國大長公主嫡女,長平郡主趙扶搖騎乘的那一匹。
在季淵大開文廟得授本命字,甚至得了‘聖賢’之才的批命後,這匹寶馬便從鎮國大長公主府被送了過來。
聽聞還是‘道法灌種’培育出來的,馬蹄踏時生有火跡,端得是白玉為堂金作馬,看著豪奢得很。
“這些貴胄子弟還真是會享受,光是眼瞅著,就知道騎乘上去打馬遊街,得多引人眼球。”
“唉,想我沉浸命書這三年多來,日日苦修,那是夙興夜寐,一刻都不敢耽擱啊!”
“不過修了那麽久,終於撥開了些許雲霧,也該換我來享受享受了,現世騎不到,命書裏還不能過把癮了?”
這世上誰人不想鮮衣怒馬,人前顯貴?
正好騎乘此馬,去那鏡湖水畔,趙氏太學,看看那些所謂要叫他啟蒙的貴胄王孫...
是個什麽模樣!
修行有成,心情大好的季淵當即翻身上馬,握住韁繩,一聲輕喝!
“去!”
...
鏡湖,據悉史前曾有大修行者於此,以水脈鑄劍,威能直衝霄漢,震動赤縣神州!
但古史斷代,太過遙遠,傳至今日,也隻是為其多增添了幾分色彩而已。
此地位於趙京,乃環城之湖水,又得水脈昌盛,就連趙氏教授勳貴之太學,亦立於此中樞島上。
因此,不少達官貴胄、勳貴簪纓之家,甚至一些六朝宗室入趙作質,從而建起的別府,也有部分坐落鏡湖沿岸。
這一日,鏡湖水畔。
海風冷颼颼的,直刮人骨。
李明昭袖中的手緊緊攥著一卷竹簡,低垂著眉眼,任憑海風如風刀霜劍般刺骨襲來。
她的衣衫單薄,還沾染著泥垢,看著異常髒兮狼狽。
對於一個十三四歲年紀,正值芳華的姑娘而言,這無疑是極難忍受的。
但李明昭卻隻抿著唇角,沉默寡言。
在她眼前。
數個被綺繡,腰白環的勳貴子弟,眉宇恣意,其中為首的那個更是眼神厭惡,盯著她袖裏的竹簡,譏諷無比:
“割據關中的業國野種,全是些不服王化的。”
“怎麽今日通曉人言,不知從哪偷來了些修行精要?”
“嗤!”
“若不是生得個婢子之身,再加上你那母親來者不拒,給你平白多添了幾座‘靠山’,就衝著趙業兩朝血仇,早就給你這野種浸死在鏡湖裏了,哪裏還敢妄圖涉足‘築基’?”
“光是前置的精要典籍,靠你這樣去偷、去騙...”
“怕是幾十年都湊不齊,讀不懂!”
不加掩飾的嘲諷,頓時引來一團哄笑:
“若不然遂了你那婢養的小娘,也來找個靠山侍奉?”
“說不定高興了,也有望服氣築基呢!”
咯吱咯吱...
李明昭能夠聽清楚自己牙關崩碎的細微聲響。
但她沒有怒而奮起,而是把頭埋得更低了。
隨著青絲散落兩鬢,遮住了大半張姣好的容顏,李明昭死死攥緊手裏的竹簡,喉嚨滾動半晌,才艱難晦澀的從牙關中崩出了幾個字:
“小侯爺說的是...”
李明昭說完,收斂了一切神情,甚至還勉為其難的抬起頭來,露出了一個笑,便想弓身離去。
業趙百載世仇,神通橫死,就連大修行者都隕了三尊,她倒黴生在這仇人國都,能苟活下來,都已是僥天之幸,若是性情剛直...
恐怕早就不知埋骨在了何方。
以往雖也被嘲諷、欺辱,但也算能忍受,不過她今日在趙氏太學做仆,從而偷摸‘鑿壁偷光’記來的通讀經卷,如今叫這些勳貴子弟逮了現行...
估計,是犯了忌諱。
被欺辱一番倒不是什麽重點,畢竟也已習慣了。
但她如此屈辱,不過是為了能夠距離‘修行’二字,更近一些而已。
因為生在這個地方,長到這個年歲...
李明昭心中清楚若明鏡,她如欲改命,誰都靠不住,唯有卑躬屈膝,伏低做小,靜待天時。
但天不遂人願。
“人可以走,東西不行。”
啪!
李明昭秀眉緊皺,吃痛之下手中握緊的竹簡應聲而落,散了一地,那被稱為‘小侯爺’的為首勳貴,更是玉靴一抬,便眼神漠然的將其一一踩斷:
“今日能偷摸記些三教經卷,琢磨修行,他日不得膽大包天,從太學偷來築基之法?”
“若真叫你成了,那才是養虎為患!”
說完,他還欲講些什麽,然而這時候,一旁有人湊在他耳邊竊竊私語,李明昭聽不真切,隻能隱約聽見什麽‘先生’、‘太子’、‘授學’之類...
而那小侯爺聽完,則語氣稍緩,不再繼續為難:
“罷了,今日沒空和你計較,待我稟明太學,便革除了你這太學仆婢的路子,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一刹那,看著四分五裂,陷入泥濘的精要竹簡,李明昭臉色蒼白如紙,霎那搖搖欲墜。
但她不敢露出恨、更不能露出氣。
隻能等著這一行人走遠,這才跪坐在地,默默收拾著一地狼藉。
今日記的這些,沒了就沒了。
但要是路斷了...之後又該怎麽辦?
鏡湖水畔冷風起,吹起李明昭發梢,隻見她杏眸低垂,眼皮子顫顫著,咬牙強撐,愣是不願露一絲怯。
噠,噠!
與此同時,剛巧有人鮮衣怒馬,沿岸而來!
那鬢發如針,怒而張起,鼻息噴焰的重馬,踏得地麵微震,甚至馬蹄掀起火焰,叫得這湖畔冷冽的秋風,都暖和了些許。
不由的,叫李明昭抬頭驚鴻一瞥。
剛剛巧...便與那馬主人對視。
一雙漆黑如墨,好似星鬥般的眸子映入眼簾。
李明昭看著那周身氣機斐然,一看便非富即貴的簪纓少年,心道一聲‘壞了’。
隨即嘴角苦澀,忙不迭的便低頭收拾狼藉,想要裝作未曾看見...
可怕什麽來什麽。
那鮮衣怒馬的華族少年好像注意到了自己,剛巧打馬而至,正正好就頓在了自己身前!
李明昭甚至能夠清晰覺察到,那寶馬鼻息噴薄出來的赤焰,正打在她的發絲前,即使溫度驟然上升,可依舊令她心中如墜冰窖。
“公子我不是故意...”
她才開口,卻見那眼前人翻身下馬,竟毫不在意滿地狼藉與泥濘,將那被踩得支離破碎的竹簡拾起,稍稍看了兩眼:
“三教經卷,你欲修行?”
“不...不是...”
“我來自上陰學宮,名‘淵’,你可以喚我淵夫子,亦或淵先生。”
季淵抬手,揚了揚手中泥濘竹簡:
“若你之後想要翻閱這些,可來學宮,我借你觀閱一二。”
“無需什麽條件。”
他似是觀察了下,複又補充了一句。
少女聞言,徹底怔住了。
原本一肚子的道歉話語,頓時噎在了喉嚨裏。
不知...
該說說些什麽是好。
在此前,她從來沒有設想過,自己能有這樣一種‘未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