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爐火夜遇荊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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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石嶺的爐火日夜不息,灼熱的空氣扭曲了視線,汗水浸透了秦佳喻裹在粗布衣衫下的每一寸肌膚。她像一台精密而不知疲倦的機器,在簡陋的工坊裏運轉。兩名鐵匠在她的嚴格指導下,已經能獨立操作鼓風爐進行粗煉,產出品質遠超尋常的生鐵塊。而核心的脫碳、淬火、以及她正在秘密嚐試的微量合金添加,則牢牢掌握在她自己手中。
雲琮每月初的千兩白銀,如同及時雨,保障了原料的持續供應和人手的穩定。工坊外圍的圍牆更高更厚,甚至還設置了簡單的陷阱和了望哨。一切看似都在有條不紊地推進,“蕭先生”的神秘和高效,讓匠人和勞力們敬畏有加。
然而,秦佳喻心中的弦卻越繃越緊。那些暗中監視她的影衛的存在感,如同附骨之疽,越來越清晰。她數次在深夜進行關鍵操作時,那種被窺視的冰冷感如芒在背。她能感覺到那些視線,並非來自野獸,而是訓練有素、精於隱匿的人類。他們像幽靈一樣徘徊在工坊外圍的密林和山石之後,試圖穿透煙霧和距離,窺探她的秘密。她大概能猜到這些影衛是雲琮派來暗中調查她和她獨特的冶煉技術的,畢竟她是憑空出現的,手裏又掌握著這麽強大的技藝,雲琮現下還不能完全信任她。
她不得不更加謹慎。核心的冶煉區域被她用厚厚的草簾和土坯牆進一步隔開,隻留必要的通風口。關鍵的添加物——那些她利用現代知識提純或合成的微量粉末,如錳、釩的氧化物前體,在這個時代極難獲取,她耗費了大量銀錢和精力才弄到一點點,被她藏在特製的、毫不起眼的陶罐裏,埋在核心的窯洞地下。淬火用的寒潭水,她也開始嚐試添加不同比例的硝石和鹽類,觀察對鋼材性能的影響,並將實驗記錄用一種隻有她自己能看懂的符號寫在特製的、遇水則化的薄皮紙上。
這種如履薄冰的日子,讓她身心俱疲。麵具下的琥珀色眼瞳,時常因為缺乏睡眠而布滿血絲,那份淡漠懶散幾乎被警惕和專注徹底取代。隻有在夜深人靜,獨自麵對爐火時,看著鐵水在坩堝中流淌、結晶、成型,那份純粹屬於創造和掌控的滿足感,才能稍稍撫平她緊繃的神經。
這夜,朔月無光,山林漆黑如墨。
秦佳喻剛剛完成一批關鍵鋼條的淬火,將它們小心地埋入溫熱的草木灰中退火。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湧來,她揉了揉酸痛的脖頸,準備回窯洞休息。
剛走出被爐火映得通紅的工坊核心區,踏入相對清涼的夜色中,一股極其濃烈的、混合著鐵鏽與甜腥的血氣,猛地鑽入她的鼻腔!
她瞬間警醒!琥珀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驟然收縮,身體本能地壓低,貼向最近的山壁陰影處。這不是野獸的氣味!是人血!大量的、新鮮的人血!
她屏住呼吸,銳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迅速掃視著工坊外圍的圍牆和入口方向。圍牆完好,入口處的陷阱也沒有被觸動的痕跡。血腥味……是從更外圍的密林深處飄來的!
是那些影衛?內鬥?還是……別的麻煩?
秦佳喻的心沉了下去。無論是哪一種,對於她這個力求隱秘的基地來說,都是巨大的威脅!她不能坐視不理,必須弄清楚!
她迅速回身,從工坊角落取下一把剛剛打製好、尚未開刃的沉重鋼條——這是她目前手邊最趁手的“武器”。她無聲地示意被驚醒、正緊張張望的鐵匠等人噤聲守好工坊,自己則如同暗夜中的狸貓,悄無聲息地翻過圍牆,循著那越來越濃烈的血腥味,潛入了漆黑的密林。
越往裏走,血腥味越重,還夾雜著一種內髒破裂的惡臭。腳下踩到了粘稠的液體,借著遠處工坊爐火微弱的光暈,她看到暗紅色的血跡星星點點灑在落葉上,形成一條觸目驚心的軌跡。
追蹤了約莫百丈,在一處陡峭的山坳亂石堆旁,秦佳喻停下了腳步。
眼前的景象讓她倒吸一口冷氣。
一個身影蜷縮在冰冷的亂石間,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他身上的衣物早已被撕裂成破布條,顏色難以分辨,但浸透的暗紅色昭示著傷勢的慘烈。借著極其微弱的光線,秦佳喻能看到他約莫二十三四歲,容貌俊朗。身上至少有十幾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最致命的一道在左胸下方,離心髒隻差分毫,正隨著他微弱的呼吸,緩緩湧出暗紅的血液。
突然,那人費力的睜開眼,那是一雙即使在瀕死狀態下,依舊銳利如鷹隼、燃燒著不屈火焰的眼睛!如同幽暗森林中的寒潭。這雙眼睛死死地盯著突然出現的、戴著玄鐵麵具的秦佳喻,沒有恐懼,隻有野獸般的警惕和一絲決絕的殺意。他沾滿血汙的手指,正死死扣著一塊邊緣鋒利的碎石,仿佛要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擲出。
秦佳喻眉頭微蹙。她不是愛多管閑事的人,尤其是這種身份敏感的時候,麻煩!天大的麻煩!
秦佳喻的第一反應是立刻轉身離開!這人的仇家隨時可能追來!卷入這種級別的江湖仇殺,她的秘密基地頃刻間就會暴露,甚至引來滅頂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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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她腳步微動,準備退走的刹那,那人眼瞳中,那抹不屈的火焰如同風中殘燭,劇烈地搖曳了一下,隨即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絕望和……認命般的死寂。他扣著碎石的手指,無力地鬆開了。
那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針,刺中了秦佳喻心底某個極其隱秘的角落。前世在實驗室,她也曾無數次麵臨實驗失敗、數據崩潰的絕境,那種孤立無援、即將被黑暗吞噬的感覺……她太熟悉了。
就這麽走了,他必死無疑。
可救了他,後患無窮!
時間仿佛凝固。爐火的呼嘯聲從遠處隱隱傳來,夜梟淒厲的啼叫在林間回蕩,空氣中濃烈的血腥味刺激著鼻腔。
秦佳喻麵具下的眉頭死死擰緊。琥珀色的眼瞳在黑暗中激烈地掙紮著。理智在瘋狂叫囂著離開,但某種更深層的東西——或許是科研人員對“未知樣本”的探究欲,或許是對同類瀕死掙紮的微妙共情,又或許僅僅是骨子裏那份不願見死不救的底線——讓她僵立在原地。
思索片刻,她猛地一咬牙!
“算你命大!”刻意壓低的沙啞聲音在死寂的山坳響起,帶著一絲煩躁和認命。
她不再猶豫,迅速上前。先是從懷中摸出一個小油紙包,裏麵是她習慣隨身帶著一些應急的止血藥粉,用簡陋的植物和礦物自配的,將藥粉不要錢似的撒在那人左胸下方最致命的傷口上。藥粉接觸翻卷的血肉,發出輕微的“嗤嗤”聲,那人身體猛地一顫,眼瞳痛苦地收縮,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是死死盯著她。
秦佳喻沒理會他的目光,動作麻利地撕下自己裏衣相對幹淨的布條,用力按壓住幾處大的出血點,進行簡單的加壓包紮。她力氣不小,包紮的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硬。那人悶哼一聲,額角青筋暴起,顯然痛極,但依舊咬緊牙關。
做完這些,秦佳喻深吸一口氣。這人太重了!以她的體力,想把他背回工坊幾乎不可能。她環顧四周,目光落在不遠處幾根粗壯的枯木上。
她迅速找來兩根相對筆直的枯木,用堅韌的藤蔓飛快地捆綁成一個簡陋的拖架。然後,她抓住那人的肩膀和腿彎,用盡全身力氣,將他沉重的身體拖上拖架。這個過程不可避免地牽動了他的傷口,鮮血再次滲出布條。那人身體劇烈地痙攣著,眼睛死死盯著頭頂漆黑的夜空,牙關咬得咯咯作響,硬是沒發出一聲慘叫。
秦佳喻也累得夠嗆,麵具下的額頭布滿汗珠。她顧不上喘息,撿起地上那人鬆開的那塊鋒利的碎石,塞進他滿是血汙的手中,低喝一聲:“不想死就握緊了!要是追兵來了,自己看著辦!”然後,她拖起藤蔓,咬著牙,一步一步,艱難地朝著工坊圍牆的方向拖行。
沉重的拖架在崎嶇的山地上留下深深的痕跡和刺目的血線。秦佳喻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辛,汗水浸透了後背。她能感覺到拖架上那人微弱卻依舊存在的呼吸,以及那雙即使在劇痛和黑暗中,依舊保持著高度警惕、死死盯著四周的眼睛。
幾乎就在秦佳喻拖著人消失在圍牆後的同時,兩道鬼魅般的身影無聲無息地落在了那片染血的亂石堆旁。
正是影七和他的副手。
影七蹲下身,指尖撚起一塊沾著粘稠血液的泥土,放在鼻尖輕嗅。他的眼神銳利如刀,掃視著現場的打鬥痕跡和拖行留下的血跡、壓痕。
“好重的傷!拖行痕跡……方向,黑石嶺工坊!”副手壓低聲音,語氣帶著震驚,“頭兒,是‘蕭澄’!他剛才出來過!他救走了那個人!”
影七的目光順著拖行的痕跡,一直延伸到遠處那高聳的圍牆,以及圍牆內隱約可見的、跳躍的爐火光暈。他的臉色在黑暗中變得極其凝重。
“看清楚那人了嗎?”影七的聲音冷得像冰。
“太黑,看不清臉。但看身形和殘留的氣息……像是‘那邊’的人!而且傷他的手法……狠辣刁鑽,是‘血煞’的路子!”副手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血煞?!影七的心猛地一沉。那是江湖上一個極其神秘且凶殘的殺手組織,行事詭秘,手段毒辣,極少留下活口。被他們盯上的人,幾乎必死無疑!這個被“蕭澄”救走的人,竟然能從血煞的圍攻下逃到這裏?
“蕭澄”不僅精通匪夷所思的鍛鐵之術,還敢從血煞手裏救人?他到底是誰?他救這個人,又有什麽目的?是為了對抗血煞?還是……另有所圖?
影七的眉頭緊緊鎖死。他之前的調查重點都放在“蕭澄”的技藝和與丞相府的聯係上,從未想過會突然卷入江湖仇殺!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渾!
“立刻飛鴿傳書稟報殿下!”影七當機立斷,“黑石嶺出現重大變故!‘蕭澄’救下一名重傷者,疑為被‘血煞’追殺之目標!身份不明,意圖不明!請求增援與進一步指示!”
“是!”副手立刻領命。
影七再次望向那被爐火映紅的圍牆,眼神複雜難明。這個戴著玄鐵麵具的“蕭澄”,身上籠罩的迷霧,似乎更濃重了。他不僅是個技藝超凡的匠人,還是一個膽大包天、敢在血煞口中奪食的神秘人物!殿下的懷疑……恐怕一點都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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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牆之內,秦佳喻正指揮著驚魂未定的兩位鐵匠,將那個重傷昏迷的男人抬進她的核心窯洞最深處。她扯下沾滿血汙的布條,看著那些猙獰的傷口,尤其是左胸下方那道險些致命、還在緩緩滲血的劍傷,麵具下的臉色異常難看。
“去燒開水!多燒!把所有的烈酒都拿來!”她沙啞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還有,今天夜裏的事,誰敢說出去半個字……”她沒有說完,但那雙在昏暗油燈下閃爍著冰冷光芒的琥珀色眼瞳,讓兩位鐵匠不寒而栗,連連點頭。
麻煩已經撿回來了,現在,隻能盡人事,聽天命。秦佳喻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隨即遣退了兩位鐵匠,獨自清理他的傷口。
她看著昏迷中依舊緊鎖眉頭、臉色慘白如紙的男人,目光落在他緊握著的、那塊染血的碎石上。
“荊離……”昏迷中的男人,在劇痛和失血的恍惚中,無意識地、極其微弱地呢喃出一個名字。
秦佳喻的動作頓了一下。荊離?是他的名字?還是……仇人的名字?
她不再多想,拿起浸透了烈酒的布條,開始小心翼翼地清理傷口。真正的考驗,現在才開始。
她從包裹裏拿出自己配置的簡易消炎鎮痛的藥用幾種常見的藥材提取的粉末製中成藥敷在傷口上,再用烈酒清洗過的布條仔細包紮好傷口。整個過程幹淨利落,動作熟練的不像一個普通的山野男子,之後她又喂他喝了些加鹽的溫水。
做完這些,她不再看這個男人一眼,轉身走到窯洞角落,舀起冰冷的溪水,一遍遍地清洗著自己沾滿血汙的雙手,動作機械而有力,這是她前世做研究員時就保留下來的習慣,每次實驗結束之後她都要仔細清理雙手,即使在有手套的保護下。
越王府,書房。
燭火跳躍,映照著雲琮那張俊美卻冷峻如冰雕的臉。他手中捏著剛剛收到的、由信鴿帶來的加密紙條。紙條上的字跡潦草而急促,帶著前線軍情特有的緊迫感:
北境急報!蠻族主力異動,集結於狼山隘口以北三十裏,兵力不下五萬,疑有大規模進犯意圖!先鋒遊騎已與我斥候小隊發生數次衝突,我方損失十餘人。邊城守軍兵力不足,恐難久持!請王爺速定行止!
“狼山隘口……”雲琮低聲念出這個地名,深邃的桃花眼中寒光暴漲!那裏是扼守北境咽喉的要衝!蠻族五萬大軍壓境,其意昭然若揭!戰火,迫在眉睫!
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身為戍邊統帥,保境安民是他的天職!他必須立刻趕回北境!但京城這邊……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掃過書案上另一份剛剛呈上的密報——來自影七。
密報詳細描述了昨夜黑石嶺的驚險一幕:“蕭澄”深夜外出,帶回一名重傷垂死的神秘男子疑為江湖人士),並親自進行了一場匪夷所思的救治,手法粗暴但有效。男子重傷垂危,身份不明,但殘留氣息與江湖頂尖殺手組織“血煞”的追殺手法吻合。影衛曾嚐試靠近,但工坊核心區域看守嚴密,“蕭澄”本人亦極為警覺,未能獲取更多救治細節及男子身份信息。請示是否采取進一步行動。
兩份急報,如同兩塊沉重的巨石,壓在雲琮心頭。
北境烽火告急,他必須立刻動身!可京城這邊,“蕭澄”這個巨大的謎團才剛剛掀開一角,就卷入了更加詭譎危險的江湖旋渦!那個重傷的人是誰?“蕭澄”救他,是出於醫者仁心?還是另有所圖?他與“血煞”有何關聯?這一切,會不會影響到他至關重要的神兵供應?會不會是某些勢力針對他雲琮布下的陷阱?
時間!他需要時間!可北境的將士和百姓,等不起!
雲琮的眉頭死死擰成了一個川字。他走到巨大的北境地圖前,目光如電,飛速掃過狼山隘口附近的地形、己方兵力布防點、可能的馳援路線……大腦如同最精密的機械般高速運轉,計算著各種可能性。
片刻之後,他猛地轉身,眼中已是一片決然冷厲!
“傳令!”他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點齊王府親衛營,備馬!即刻啟程,馳援北境!”
“殿下!”旁邊的幕僚和親衛統領皆是一驚,“京城這邊……”
“京城之事,暫由影七全權負責!”雲琮打斷他們,語速極快,每一個字都蘊含著雷霆之力,“傳令影七:第一,黑石嶺工坊,務必保證其正常運轉!所需銀錢物資,按約足額供應,不得有誤!神兵鍛造,乃重中之重!第二,對‘蕭澄’及他所救之人,嚴密監控!探明其身份及目的!但,絕不可驚擾,更不可影響工坊產出!若有異動,或威脅到神兵供應,影七可臨機決斷,先斬後奏!”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黑石嶺的方向,眼中寒芒閃爍:“告訴影七,孤給他最大的權限,也給他最重的擔子!北境戰事一起,孤需要後方絕對穩固,更需要源源不斷的神兵利器!‘蕭澄’是謎,也是寶!如何處置,讓他自己掂量!孤隻要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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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屬下遵命!”親衛統領凜然領命,立刻轉身出去安排。
雲琮再次看向北境地圖,眼神銳利如出鞘之劍。京城這潭渾水,隻能暫時交給影七去攪動、去平衡了。他必須立刻趕赴前線,用手中的劍,為大胤守住這北境門戶!
黑石嶺,窯洞深處。
荊離在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劇痛中沉浮。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模糊。每一次清醒,都伴隨著傷口撕裂般的痛楚和身體極度的虛弱。他能感覺到粗糙的布條裹纏著身體,能聞到濃烈的草藥和血腥味,也能感覺到有人在笨拙地給他喂食一些寡淡無味的米湯。
更多的時候,他緊閉著眼睛,強迫自己休息,積蓄著每一分力量。但那雙眼睛深處,始終燃燒著一簇冰冷的火焰——警惕,還有刻骨的恨意。
他記得那雙眼睛。琥珀色的,在昏暗的油燈下,冰冷、專注、毫無感情,像在擺弄一件死物。就是這雙眼睛的主人,用那不知名的藥粉,將他從死亡的邊緣硬生生拖了回來,卻也讓他承受了煉獄般的痛苦。他記得那沙啞的聲音,那不容置疑的命令,那沾滿自己鮮血的、戴著玄鐵麵具的臉。
蕭澄……
這個名字,如同烙印,帶著劇痛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感,刻進了他瀕死的意識裏。是救命恩人?還是……另一個需要警惕的未知?
腳步聲由遠及近,很輕,卻帶著一種獨特的、不疾不徐的韻律感。荊離的耳朵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身體瞬間繃緊,呼吸也刻意放得更加綿長微弱,仿佛仍在深度昏迷。
秦佳喻走了進來。她依舊戴著麵具,穿著那青白色的布衣,手裏端著一個粗糙的陶碗,裏麵是剛熬好的、濃稠苦澀的傷藥。
她沒有看荊離,徑直走到床邊,將陶碗放在旁邊一個充當桌子的木墩上。然後,她伸出手,動作沒有任何預兆,直接按在了荊離的額頭上!
微涼的手指帶著薄繭,觸感清晰。
荊離身體猛地一僵!幾乎要控製不住反擊的本能!但他強行忍住了,隻是濃密的睫毛不受控製地微微顫動了一下。
秦佳喻仿佛沒有察覺他的異樣。她的手指在他額頭上停留了片刻,感受著溫度。還好,高熱已經退下去了。她又掀開被角,查看他胸口包紮的布條,見沒有新的、大量的滲血,便重新蓋好。
“起來,喝藥。”依舊是那刻意壓低的、毫無波瀾的沙啞聲音,帶著命令的口吻。
荊離依舊緊閉雙眼,一動不動,仿佛沒聽見。
秦佳喻也不催促,隻是靜靜地站著。窯洞裏一片死寂,隻有遠處工坊隱隱傳來的爐火呼嘯聲。
幾息之後,荊離緩緩睜開了眼睛。直直地看向站在床邊、戴著玄鐵麵具的身影。眼神裏似有幾分感激,更多的則是深沉的戒備和一絲難以化解的敵意。
秦佳喻對上他的目光,麵具後的琥珀色眼瞳平靜無波,沒有任何解釋或安撫的意思。她隻是端起陶碗,遞到他麵前:“喝了,能讓你死不了。”
荊離盯著那碗黑乎乎、散發著刺鼻苦味的藥汁,又抬眼看了看秦佳喻麵具後那雙冷漠的眼睛。他沒有伸手去接,也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地、固執地與她對視著。
空氣仿佛凝固了。
秦佳喻也不急,端著碗的手穩如磐石。她似乎篤定對方最終會妥協。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最終,荊離的目光微微閃動了一下,似乎權衡了什麽。他極其緩慢地、帶著巨大的牽痛,用未受傷的右臂支撐著,艱難地坐起一點。每動一下,額角的冷汗就多一層。他喘息著,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接過了那碗滾燙的、散發著死亡氣息的苦藥。
他沒有猶豫,仰起頭,如同飲下最烈的酒,將那碗濃稠苦澀的藥汁一飲而盡!藥汁滑過喉嚨,帶來一陣火燒火燎的刺激感,讓他忍不住劇烈地嗆咳起來,牽扯著全身的傷口,痛得他眼前發黑,身體蜷縮。
秦佳喻看著他痛苦的模樣,麵具下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隻是等他咳得稍微平複一些,才淡淡地開口:
“名字。”
荊離喘息著,抬起被冷汗浸濕的臉,死死盯著秦佳喻,裏麵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沉默了片刻,他現下正在被追殺,眼前這個人雖救了他,但還不能確定是敵是友,他的身份決不能暴露!
就在秦佳喻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一個極其沙啞、如同砂紙摩擦般的聲音,艱難地從他喉嚨裏擠了出來:
“……原楚。”
原楚?化名?還是真名?秦佳喻心中掠過這個念頭,但她並不在意。名字,不過是個代號。
“傷你的人?”秦佳喻繼續問,聲音依舊平淡。
荊離原楚)的瞳孔猛地一縮,內心深處瞬間掀起驚濤駭浪,濃烈的殺意幾乎要噴薄而出!他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節捏得發白,呼吸也變得粗重。但最終他卻什麽都沒說。
秦佳喻明白了,他不願說,或者不能說。她也不追問。
“這裏暫時安全,你先在這裏養傷,傷好之前,留在這裏幹活。”秦佳喻言簡意賅地拋出條件,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傷好之後,去留隨意。”她指了指窯洞外,“外麵有爐子,有鐵,有力氣活。抵你的藥錢和飯錢。”說完,她不再看原楚,轉身就往外走,仿佛隻是處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雜務。
走到窯洞口,她腳步微頓,沒有回頭,隻留下一句冰冷的話,如同淬毒的鋼針,刺入原楚的耳中:“別給我惹麻煩。否則,我能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也能再把你送回去。”
腳步聲遠去。
窯洞裏隻剩下原楚粗重的喘息聲和油燈燃燒的劈啪聲。他靠在冰冷的土壁上,感受著傷口傳來的陣陣鈍痛和藥力帶來的眩暈感。望著那跳動的火苗,心中翻湧著屈辱、憤怒、不甘,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迷茫。
這個叫蕭澄的人,救了他,卻又像對待一件工具。冷漠,強硬,毫無憐憫,卻偏偏有著能起死回生的藥粉和……那爐火映照下的神秘工坊。
他低頭,看著自己纏滿布條的身體,原楚……他在心中默念著這個臨時編造的名字。也好。
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機會弄清楚一切,才有機會……複仇!
他緩緩閉上眼,將那刻骨的恨意,深深掩藏。爐火的呼嘯聲從遠處傳來,仿佛某種命運的召喚。黑石嶺,這個陌生的地方,成了他暫時的囚籠,也是他重生的起點。而那個戴著玄鐵麵具的“蕭澄”,則成了他命運中一個極其複雜、無法定義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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