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別館內，燭火搖曳。
    蒼玨聽著下屬的回報，指尖在青玉茶盞邊緣緩緩摩挲，臉上那抹慣常的笑意淡去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玩味和不易察覺的挫敗。
    “走了？”他聲音平緩，聽不出情緒，“消息確實？”
    “回殿下，消息應當無誤。”下屬垂首，語氣肯定，“我們的人親眼所見，三日前，一名戴著玄鐵麵具、身形與之前探知相似的青衣人，乘坐馬車離開了黑石嶺工坊，一路向南，出了京城地界。沿途有幾處驛站的夥計也證實見過類似打扮的客人，出手闊綽，但沉默寡言。工坊那邊也傳出消息，主事的蕭先生因急事遠行，歸期未定，現下工坊事務皆由一位姓原的管事負責。”
    “姓原的管事……”蒼玨沉吟著，眸中精光閃爍，“金蟬脫殼？倒是夠果斷。”他並不完全相信這位能打造出神兵利器的“蕭先生”會如此輕易地離開正值巔峰的工坊。這更像是一種敏銳的避險反應。
    “看來，我們的調查，到底還是驚動了這位神秘的蕭先生。”蒼玨嘴角重新勾起弧度，卻帶了幾分冷意，“或者說……是驚動了蕭先生背後的人？”他直覺感到，這位蕭先生的離開，或許並非僅僅因為他的調查。
    “殿下，那我們接下來……”
    “黑石嶺的監視不必撤，但轉為靜默，隻觀察進出貨物和人員動向即可。既然正主‘走了’，我們再咄咄逼人，反而落了下乘。”蒼玨吩咐道，他行事向來不拘一格，“重點，倒是可以稍微偏移一下。”
    他頓了頓，想起那日宮宴上驚鴻一瞥的琥珀色眼眸，以及近日來越王雲琮異常明顯的維護姿態。“越王殿下對那位秦二小姐，似乎格外不同。這位秦二小姐，據說身體不大好，常深居簡出，卻偏偏能引得越王傾心……查查她，或許能有意外收獲。”他總覺得，這京城裏突然冒出來的有趣的人和事，之間或許存在著某種微妙的聯係。
    “是！”下屬領命而去。
    蒼玨獨自坐在燈下，把玩著茶盞。蕭澄的突然抽身，讓他感覺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但同時也更激起了他的興趣。他相信，隻要那工坊還在運轉，隻要越王軍隊還在使用那些精良兵器，“蕭澄”的影響力就仍在。人走了，線卻沒斷，隻是藏得更深了。而這深藏起來的線頭，他很有耐心去慢慢尋找。
    越王府，書房。
    燈燭通明，雲琮正在批閱軍務公文，趙峰侍立在一旁，剛稟報完黑石嶺工坊傳來的最新消息。
    “殿下，‘蕭先生’離開的消息，已經在市麵上傳開了。工坊現由原楚全權接手，運轉如常，新一批兵器的質量並未下降。”趙峰語氣沉穩，但眼中帶著一絲不解，“隻是屬下不明白，秦二小姐……為何突然選擇在這時徹底脫離‘蕭澄’這個身份？工坊剛剛步入正軌，影響力日益擴大，此時放手，前期諸多謀劃，豈非……”
    “豈非可惜？”雲琮接過他的話頭，並未抬頭，筆尖在公文上流暢地批注，語氣淡然。
    “是。”趙峰坦言，“而且此舉似乎有些突然，可是因為我們何處疏忽，導致了身份泄露的風險增大？”
    雲琮這才放下筆，抬眸看向趙峰，那雙深邃的桃花眼裏沒有半分意外，隻有了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賞。
    “並非你們疏忽。這正是她聰明且審慎之處。”雲琮端起手邊的茶盞，輕呷一口，“‘蕭澄’這個身份，價值巨大，但伴隨的風險也同樣巨大。以往她身份隱匿得好，無人察覺，自然可以暗中經營。但如今，情況不同了。”
    他放下茶盞，聲音沉穩：“其一，蒼玨此人，心思縝密，目的絕不單純。他既已盯上黑石嶺，以他的手段，深入查探是遲早的事。佳喻此時抽身，是斷尾求生，斬斷最明顯的線索，保護自己，也保護工坊不被徹底卷入紛爭的漩渦。”
    “其二”雲琮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柔和，“也與孤有關。如今她與孤關係漸近，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會越來越多。太後、皇兄、朝中各方勢力，甚至他國探子，都會因孤而注意到她。若此時‘蕭澄’的身份再與她有絲毫牽連被察覺，那便是滅頂之災。她是在消除所有潛在的危險隱患。”
    趙峰聞言，恍然大悟，臉上露出欽佩之色：“原來如此！秦二小姐思慮之周詳，決斷之果決，遠超常人，屬下愚鈍，竟未能立刻領會其深意。”
    雲琮唇角微揚：“她一向如此。看似淡漠懶散，實則心中自有溝壑，走一步，看十步。放棄‘蕭澄’這個明麵上的身份，絕非一時衝動，而是權衡利弊、審時度勢後的最佳選擇。明麵上的‘蕭澄’走了，暗地裏的掌控卻未鬆懈，工坊依舊為她所用，這才是高明之處。”
    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語氣篤定：“如此一來，蒼玨的調查線索中斷，母後的關注點也會更多地放在‘秦佳喻’而非可能存在的其他身份上。她將自己更好地保護了起來，也讓我們少了後顧之憂。”
    趙峰徹底心服口服：“殿下英明，秦二小姐更是……巾幗不讓須眉。”
    雲琮收回目光，重新拿起筆，淡淡道：“所以，我們隻需配合她，讓‘蕭澄’離開得更逼真些。至於工坊那邊，一切照舊，通過原楚保持聯係即可。相信她，即便沒有‘蕭澄’這個身份，她也能做出更令人驚歎的事情。”
    “是，殿下！”趙峰躬身領命，心中對那位未來王妃的評價，又拔高了許多。
    雲琮垂眸，看著公文上暈開的墨跡，想的卻是南苑梅林中她點頭時羞赧的模樣。她選擇在此刻徹底隱匿“蕭澄”，或許也有幾分，是因為開始願意更多地依靠他，相信他能護住“秦佳喻”了吧？
    想到此，他心中一片溫軟。他的小狐狸，正在一步步地，為他敞開那堅硬外殼下柔軟的內裏。而他，絕不會辜負這份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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