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趙立君腦中突然閃過王士鬆那張萬年不變的撲克臉，咧嘴笑了。
    王士鬆那蠢貨為了防著自己這個副站長，臨走前故意把手下都交給陳楚鳴，自以為堵死了自己上進之路，但沒想到峰回路轉，泳川醫院之役，自己因為監控王楚鳴和李氏群立功，軍銜雖然沒有升，但是得了一枚六等寶鼎，論勳章數已經超過了王士鬆。
    這不就跟這幾個作者一樣嗎？
    王士鬆那個王八蛋就是夏山，就是龍河，而自己，自然是技高一籌的泥人了！
    不，好幾籌！
    他正有些自得，卻又想起了在泳川醫院大展神威的詹飛，以及那份轟動全局的嘉獎令，臉上笑容慢慢消失。
    這一次戰神大露臉，軍統通電全國，大肆宣揚戰果，更是給出了讓人羨慕的賞格：以區區上尉之身，獲頒四等寶鼎勳章和四等雲麾勳章各一枚，外加獎金兩萬法幣，軍銜則跨越一個大階段，直晉少校！
    一次性獲得兩枚，而且都是尉官頂格勳章，在軍統可是獨一份的榮耀！
    詹飛的戰功他是服氣的，如同評書裏說的一刀削三首，詹飛一個人殺了大漢奸、大叛徒和大鬼子，還重傷了一個，然後在600人圍捕下安全脫身，他自歎遠遠不如。
    不過一直想不通，此人到底是怎麽逃脫的？
    ...
    遠處，詹飛看著絡腮胡子那副對著雜誌時而傻笑時而陰沉的癡呆模樣，不屑地撇撇嘴，轉身離開。
    他斷定認錯人了。這不過是個被故事迷住的普通人罷了。
    詹飛七轉八繞，進了一棟石庫門房子。
    一進門，盧巧殷就像小鳥般撲了上來，一把奪過他手裏的雜誌：“珪哥，買到了？快給我看！怎麽不多買兩本？”
    詹飛化名張守珪，這是他故鄉山西芮城名人，從小最喜歡的英雄。
    “就剩這最後一本了！”
    盧巧殷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迫不及待地翻了起來。很快，她就徹底陷了進去，再也顧不上看詹飛一眼，嘴裏還不停地發出各種讚歎。
    “哇，陳天若太帥氣，太豪氣了......”
    “哈哈哈，這個陳天若，真是貼心又有趣，對沈有情實在是......太寵了！”
    詹飛早已習以為常，默默走到陽台上抽煙。
    忽然，他聽見盧巧殷疑惑地“咦”了一聲：“這一期怎麽這麽短？”
    詹飛扭頭，就見自己的女朋友噌地從沙發上跳起來。
    “豈有此理！”
    她指著文章末尾的一行小字，氣得渾身發抖。
    詹飛好奇地走過去，湊頭一看，那行小字寫著：「因本人近期遭受《新聞報》、《國民新聞報》、《浦江夜報》等無端惡意攻擊，而《小說月報》、《浦江文藝》和《小說故事》三本雜誌更是無恥抄襲本人作品，且寫到了本人前麵，此乃滑天下之大稽，至為可笑！原創不易，抄襲可恥，抄襲者自以為聰明，殊不知距離本作者真正劇情差之遠矣......魔都文壇諸公袖手，噤口不言，旦有匹夫挺身而出，獨不笑文壇無人耶？
    這等行徑一不能傷我身體，二不至於害我精神，然本人若不發聲，必將變本加厲。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故本期《天若有情》和《他從地獄來》分別僅刊發四千字存稿，望讀者海涵，若有人覺得筆者小題大作者，大可以去讀三本小說雜誌的偽劇情......各位看官且翻翻本期《九龍奪嫡》，便知這些妖物是如何自作聰明。——泥人敬上！」
    詹飛看得一陣無語。
    這些文人，可真是吃飽了撐的。國難當頭，不去攻擊日本人，反倒集火攻擊起這個寫小說的泥人。
    “這群天殺的王八蛋！自己寫不出好東西，就來欺負泥人先生！祝他們生兒子沒屁眼，出門被車撞死！”盧巧殷的罵聲瞬間炸開，震得詹飛耳朵嗡嗡作響。
    他瞪大了眼睛，像看一個陌生人般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女朋友。
    盧巧殷是個小學教師，平日裏嫻熟溫婉，竟然也有如此惡毒潑辣的一麵？
    “我餓了！”詹飛皺眉道！
    “珪哥，粥已經煮著了，過會兒就給你煎餛飩，等我看完言情部分！”盧巧殷一把將雜誌緊緊抱在懷裏，重新坐回沙發，頭也不抬。
    詹飛氣得手指微微顫抖。
    賢惠的女友像變了個人！
    以前，她哪會把看閑書當正經事？現在倒好，竟然直接撂挑子了。
    腦子裏閃過當年連長說過的話：“兄弟們為什麽當兵？保家衛國有點太空了。我說些兄弟們聽得懂的。
    以我為例，家有祖母、母親、姐姐和妻子，她們個個賢淑，男人不站出來，女人就要被欺負。
    家有賢妻，一旦有難，男人自然挺身而出。
    國多賢女，但有危亡，男人們願意前仆後繼地去死。
    當然，如果女人不像話，男人們就會惜命，最後最倒黴的，多半還是女人。”
    連長是中央大學畢業，是個有文化的，對每個兵都愛如兄弟。
    詹飛眼圈立時紅了。
    這雜誌，怕不是有毒吧？簡直就跟鴉片和紅丸一樣，能讓人上了癮！
    “過會兒我倒要看看，這裏麵到底寫了些什麽，能把人迷成這樣？”
    ...
    盧巧殷的這一聲痛罵，並非個例。
    此刻，在魔都成千上萬個角落裏，受到泥人檄文的刺激，無數女讀者的心聲正與她遙相呼應。整個魔都，從法租界的精致咖啡館到閘北的嘈雜茶樓，從黃浦江畔的豪華公寓到石庫門弄堂的煙紙店，都在上演著同樣的一幕。
    電話不停打進了三家報社，無一例外，都是憤怒的質問與聲討。
    更有甚者，已開始提筆疾書，一封封措辭激烈的抗議信，正從四麵八方湧向這三家報社的編輯部。
    她們用最尖銳的語言，痛斥這種文人相輕、背後捅刀的卑劣行徑，誓要為她們的“泥人先生”討回公道。
    而魔都灘的武俠迷們，又是另一番景象。
    民國時期，武俠迷的數量極為驚人，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幾乎無人不愛。
    比如平江不肖升和還朱樓主粉絲如雲，這個如雲是真的如雲，一點都不誇張。
    平江不肖升的經典武俠小說《江湖奇俠》改編的電影《火燒紅連寺》，民國十七年上映時萬人空巷，因為反饋太好，之後三年連拍十八集續集，每次上映，都是一票難求。
    為了掙錢，電影院隔段時間就會重映。從第一集開始，一個月一集，把個係列電影放成了個連續劇重播。而觀眾們則很買賬，好多人一遍遍刷。
    這股風潮還帶來大量跟風作品，什麽《火燒青龍寺》《火燒七星樓》等，票房都不錯！
    有如此龐大的武俠讀者基礎在，《九龍奪嫡》一經發表後立刻引起了很多關注，春河的兩篇仿寫也讓很多武俠老書迷讚不絕口。
    同趙立君一樣，大夥兒都有一種矛盾心理——既覺得在缺糧草時填飽了肚子，覺得這種佳作越多越好，但同時又覺得“夏山”和“龍河”這兩人太過無恥，這種扼殺式的抄襲對泥人先生不公平。
    長此以往，肯定會打擊武俠創新作家的積極性。
    昨日，《新聞晚報》上已有人發表評論，猛烈抨擊《小說故事》雜誌，稱如《八王奪嫡》和《十王逐鹿》這般的模仿與情節推演，行徑“極其無恥和惡毒”。
    大家隻需等著別人開創出一個好故事、一種新寫法，然後連夜模仿，搶先將後續劇情寫完，便能賺得盆滿缽滿。
    長此以往，誰還願意搞創新？
    ...
    《九龍奪嫡》單期字數12000字，驚世駭俗地改變寫法，立刻在魔都灘各個角落裏激起廣泛討論。
    公共租界打靶場路，有一家“武記”茶樓。
    這裏是有名的武俠迷聚集地，詹飛走上二樓時，已經滿座，眾多茶客正熱烈討論著《九龍奪嫡》。
    “搞什麽名堂？解遜這麽有情有義、有擔當的英雄人物，原來不是主角？”
    “是啊，看這書跟猜謎似的。看了兩期，都還不知道誰是主角。說不定下一期，又冒出來一個新的主角。”
    “一個小孩，名字聽著像個店小二，母親是個妓女，一身的壞毛病，他居然是主角？”
    “泥人先生定是被逼得沒法子了！老王你說，《八王奪嫡》和《十王逐鹿》把所有路都堵死了，讓泥人先生怎麽辦？”
    “我覺得寫得很好，我很愛讀。”
    有些人誇讚，有些人罵娘，倒不是沒見過第二章才出現主角的，但解遜本來是大夥心中完美的俠義主角，現在主角成了個偷奸耍滑的假小太監，這就讓一部分人接受不了。
    “喜爺，您給評評理唄！”
    不少人目光都投向茶館中央一人。
    一個三十歲出頭，身穿長衫、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在茶館正中央擺開了龍門陣。
    “依我看，此乃神來之筆，極為精妙！”
    PS：感謝l最上川、餘杭的彭於晏、書友20221216142440820、光頭的小道士、書友20191031054159468的月票。
    求追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