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演怎麽?你不也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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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吼完,空氣安靜了。
    比浮躁來得更凶猛的,是詭異的尷尬。
    依舊是沉默,隻是此刻的沉默更像是一種暴風雨前的寧靜,摩拳擦掌,等著清算時隔多年的舊賬。
    祝遙笛很快恢複冷靜,她轉回身望向窗外,繼續按開關。
    一秒,兩秒,鎖解了,車窗第一時間降下,晚風撲入,掃去幾絲悶燥。
    “終於不演了?”
    前方紅綠燈,江凜把車停在線內,側過頭來,漆黑的瞳孔裏氣勢逼人。
    虛假的太平被戳破,祝遙笛的心態反而變得無所謂:“演怎麽?你不也在演?”
    江凜的表情愣了下,似沒想到她如此坦然。
    沉默幾秒,他冷冷勾了勾唇:“那我沒祝小姐演技好,跟前任相親也能麵不改色。”
    “走個過場而已,”祝遙笛神色平靜,“至於演技方麵——”
    “江先生也很出色。”
    江凜看著她,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慢慢收攏。
    祝遙笛抿緊唇,等待著男人的下一句冷嘲熱諷。
    可是沒有,什麽都沒有,縈繞在兩人之間的,是一陣漫長的沉默。
    封閉的車廂之中,祝遙笛聞到一點屬於江凜的味道,淡淡的木質男香,流風漱雪般冷。
    可她卻忽然間想起,曾經少年身上清爽幹淨的味道,像太陽曬過的襯衫,像彼此分享的那盒薄荷糖。
    現實拚命掙脫,回憶拚命拉扯,祝遙笛抬頭看前方的紅綠燈,掩蓋內心的煩亂。
    “不走嗎?”她有些累了。
    江凜收回視線,諷笑一聲:“放心,我不會故意拖延時間,也做不出半路甩人的事。”
    祝遙笛輕抬的眼睫顫了顫。
    江凜重新變得麵無表情,踩油門轟過路口。
    後半段路安安靜靜。
    快到時趙雅墨來了通電話,詢問到沒有,江凜寥寥講兩句,略顯沉悶的語氣,讓她別影響他開車。
    祝遙笛靠著椅背假寐,對一切充耳不聞,直到開到小區門口,又像長了雷達般迅速睜眼。
    拿包、解安全帶,推門下車,幾個動作一氣嗬成,祝遙笛退回安全距離,“謝謝你今晚送我,慢點開,再見。”
    她轉身就走,影子被路燈拉長,又隨著不同光源而伸縮變幻。
    江凜坐在車裏,盯著她離開的方向看了許久,看她快步走進小區,一次也沒有回頭。
    ……從來都是她比較狠心。
    眸底的微光浮浮沉沉,直至消失。
    江凜自嘲笑笑,關了車窗,打開電台,在重金屬音樂的節奏中啟動汽車,疾馳離開。
    深夜十一點,祝遙笛從浴室裏出來。
    鯊魚夾隨手扔在茶幾上,她就這麽赤著腳走到廚房,從冰箱裏拿出一罐啤酒。
    拉環啟開,氣體奔湧而出,不斷上浮的氣泡好似翻出某些深埋已久的情緒。祝遙笛坐到沙發上,偶爾抿一口酒,深夜的心事無人知曉,恍然間,便這麽陷入了回憶。
    那還是祝遙笛高一那年。
    作為中考分數第一名,她代表新生在開學典禮上發言。
    九月的日頭白得晃眼,蟬鳴陣陣,說不出的燥熱。祝遙笛拿著演講稿站在台上,頭頂是鼎盛的太陽,身下是近三千師生的目光。
    那天的麥克風效果也不太好,一拿到手中就激活出雜音,祝遙笛忍耐著燥熱產生的煩悶,翻開稿紙,進行了一場機械的講演。
    冗長的內容,不走心的掌聲,結束後祝遙笛如釋重負,轉身準備下台。
    台下忽傳來一句:“同學你好漂亮!”
    一下子,操場響起此起彼伏的起哄聲。
    校領導坐不住,黑著臉循聲找人。
    祝遙笛一張臉“唰”地紅透,她沒在公共場合遇見過這種事,立刻就朝聲源處瞪過去。
    那是高一三班的方陣,也在最前排,喊話的人正被領導揪住衣袖往隊列外拉,他旁邊站著一個非常高的男生,皮膚很白,肩寬背直,笑得很是開心。
    笑一陣,那人又轉頭看主席台,明明是淩厲逼人的眼型,眼睛裏卻閃動著比夏天更燦烈的色彩。祝遙笛與他的視線撞上,羞惱愈重,他卻笑得比剛才更開心,讓人無法錯目。
    後來那個喊話的男生接受批評,在開學典禮的第二天跟祝遙笛道了歉。
    祝遙笛氣是不氣了,但對這種拿女生尋開心的人也沒多餘的話想說。
    上課鈴嗡嗡響,她轉身就要走。
    一道聲音從旁邊傳來:“欸——至於氣這麽久麽?”
    祝遙笛回頭,認出是那天那個笑得很開心的人。
    她麵無表情:“你們拿女生尋開心,好玩嗎?”
    “別亂講,話可不是我喊的,”男生雙手往上舉了舉表示無辜,嘴裏說,“真這麽生氣,我倆也讓你尋一次開心唄。”
    “誰要尋你們開心!”
    祝遙笛無法理解他們的腦回路,繞開人就走了。
    少年的聲音遙遙跟在後麵:“真不要?我倆可是心甘情願的。”
    祝遙笛越走越快。
    “你要是改主意了就來三班找我們,我叫江凜,他叫謝紋洲,記住了嗎?”
    鬼才要記住!
    祝遙笛充耳不聞,一溜煙鑽進教室。
    回憶自帶美好濾鏡,即使現在想起,祝遙笛依舊想笑。但等思緒回歸現實,情緒沉底,當中的差異反而讓人心堵。
    茶幾上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
    祝遙笛掃一眼,是蔣欣萍。
    她把手蓋上眼皮,六秒鍾後,拿了過來。
    “媽,還沒休息?”
    蔣欣萍估計是在敷麵膜,聲音含含糊糊的:“在泡腳。”
    她又關心道:“小江把你送回家了?”
    “嗯。”
    聽筒那頭有人在說話,好像是祝辛在找什麽東西,蔣欣萍應付兩句,繼續追問祝遙笛的進展:“你們聊得怎麽樣?”
    “……我們不熟,沒什麽可聊的。”
    “你不聊怎麽能熟?”蔣欣萍嚴厲道,“祝遙笛,想想自己的年紀,你高中同學都要結婚了,你還想挑多久!”
    祝遙笛沒說話。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語氣太重,蔣欣萍緩和了點:“我也不是說讓你見一麵就要怎樣,但你總得接觸接觸再下定論。你說你這幾年一直忙工作,要是下班有個人能依靠一下,不輕鬆點?”
    祝遙笛說:“我現在挺好的,沒什麽不順心。”
    “那你一個人我們也不放心。”頓了頓,蔣欣萍話鋒一轉,“我問你,你跟小江加上微信沒有?”
    “沒。”祝遙笛單手拎著啤酒罐,盯著窗外的雨幕看。
    剛才接電話的時候她就在想,母親會不會問問她,回來有沒有淋到雨。
    然而沒有,蔣欣萍隻會責備她:“所以你今天就是來敷衍我的是吧?我真是不懂,明明你小時候又乖又聽話,怎麽大了——”
    祝遙笛打斷道:“媽,我還有材料沒看完。”
    蔣欣萍的話頭一拐,抱怨起來:“幾點了還在看,你是外科醫生,眼睛還要不要了。”
    祝遙笛撒謊不帶眨眼的:“太多了,我再看一點。”
    先前的不滿啞火,沉默幾秒,蔣欣萍到底還是心疼起女兒來:“那你看吧,別看太晚,還有,抽個時間回來吃飯,明明在一個城市,一個月都不落家,像什麽話。”
    “知道了。”
    “那你看吧,我不耽誤你時間了。”
    掛斷電話,祝遙笛在沙發裏又窩了會兒,一聽冰鎮啤酒變成常溫,也沒被她喝完。
    五分鍾後她解開手機,點進微信,嚐試著想搜索一串號碼。
    然而手指在軟鍵盤上懸停許久,才發現,哦,那串號碼原來早已在記憶中模糊了。
    祝遙笛微微失神,拚拚湊湊地撿拾起一點記憶碎片。
    他微信最後發給她的那句話是什麽呢?
    ——祝遙笛,永遠不要再見麵了。
    “……”
    祝遙笛閉了閉眼,收攏思緒起身,去廚房倒掉剩餘的啤酒,之後空罐丟進垃圾桶,轉身進了書房。
    今晚大概是睡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