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是,她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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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而且,今晚不會很快。”
    楚黎莫名抖了抖,想到了多年前和商星瀾的那一夜,真的很疼,就好像撕開身體似的,強行逼迫她去容納接受。
    整整一晚,藥效遲遲不退,雙腿酸軟到連動彈的力氣都沒有,幾次昏了過去不省人事,實在太過可怕,如同一場噩夢。
    她捏緊指,低聲道,“今天能不能不洞房?”
    “成親當天哪有不洞房的夫妻?”他淡淡道,“脫吧。”
    商星瀾知道楚黎不願跟他同房,可當初楚黎也沒問過他願不願意,一劑猛藥下去險些給他吃死。
    他就是要以此報複她。
    楚黎要是願意,那還能叫報複麽?
    眼看他越靠越近,屈膝上床,楚黎下意識伸手抵住他的肩頭,軟聲哀求,“很疼的,我怕疼。”
    商星瀾盯著她的唇,心底想笑。
    她怕疼,打人的時候怎麽不怕疼,當初能把比她高一頭的粗壯婆子按在地上抽巴掌,怕不怕疼全看她心情。
    他輕輕捉住楚黎的手腕,低聲道,“放心,這次我會慢慢來。”
    楚黎磨了磨牙,幹脆故技重施,靠進他的懷裏擠出幾滴眼淚,“你不能這樣對我,我已經是你夫人了,你該好好疼惜我。”
    每次當她靠上來,心髒都會震顫不已,他無法分辨那是恨意還是其他,硬要說的話,應該是恐懼。
    楚黎的每一次示好,總是出於各種目的。
    偏偏他每次都會忽略眼前人曾經對自己犯下的罪行,被她溫聲細語輕易地迷惑。
    商星瀾恐懼這種感覺,他不想再被楚黎牽著鼻子走。
    他是來找楚黎討債的,商星瀾反複告訴自己。
    思及此處,他毫不客氣地將她推進軟被,低聲道,“我當然會好好疼惜你,夫人,從今往後我會跟你好好過日子。”
    楚黎見他不吃這套,心頭更加焦急,忙摁住他的手,低低道,“好吧,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們是否應該對對方毫無保留,你將麵具摘下來,我就脫。”
    商星瀾動作一頓,抬眼看向她,“不。”
    楚黎愣了愣,仿佛抓住他把柄般道,“你口口聲聲說跟我好好過日子,難不成要一輩子戴著麵具跟我過日子?我連你長什麽模樣都不知道,如何跟你坦誠相見?”
    “我說了,不。”
    商星瀾看也不看她,不管不顧地抽開衣帶,“我對你隻這一個要求,不可摘下這張麵具,除此之外,什麽都行。”
    楚黎攔他不住,心底泛起些許火氣,將他脫下的外衣狠狠丟去地上,“好,你脫吧!反正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命不好,嫁了兩個夫君都不會心疼我,我認了!”
    “……”商星瀾真的很想知道她這句話怎麽說得出口,良心被狗吃了?
    楚黎卻低著頭嗚嗚哭了起來,聲音哽咽,“我前夫便是如此強行要了我的身子,你們男人都一個樣,根本不在乎女子的感受,隻顧自己爽快。”
    商星瀾默然看著她。
    行,還造謠,下一步要編什麽,她前夫是惡霸地痞,還是流氓土匪?
    “我以為嫁給你會不一樣的,你至少會在意我疼不疼。”楚黎哭得愈發肝腸寸斷似的,眼淚嘩嘩地流,“我怎麽這麽倒黴,我就不該生下來,倘若當初被我娘扔到雪地裏時凍死了,想來現在也不會過得這般淒慘……”
    話音落下,商星瀾神色微僵。
    他指尖輕顫,捂住那嚎啕不止的唇,“別說了。”
    她吸了吸鼻子,眼睫沾著亮晶晶的淚珠,扯開他的手,“你疼疼我吧,夫君?”
    商星瀾沉默地垂下眼,良久,緩慢起身將外衣拾起來。
    楚黎提心吊膽地目送他離開房間,直到房門傳來一聲輕響,她總算長舒一口氣。
    還擔心這招會不起作用呢,她後麵還有一大段悲慘身世沒說,沒想到這麽簡單就讓他放棄了。
    說起來,當初她也是用這招拿下商星瀾的,商星瀾一聽她的過去就哭。
    難道男人都吃這一套?
    星羅密布,銀川倒泄。
    月亮像一大塊溫潤無缺的玉石,低低懸著,清輝灑下來,給山巒和樹木都鍍了層銀邊。
    夜,浮動著草木與野花的香氣。
    蟬聲已歇,唯有不知名的夏蟲,在草叢裏唧唧地應和著。
    商星瀾披著那外衣坐在院裏的藤椅,掌心透過樹隙接住一縷月光。
    顧野和晏新白修煉回來,遙遙看見了他。
    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裝作沒看見。
    “不是吧,又這麽快。”
    “別議論主子的私事……人總會有缺點。”
    商星瀾瞥他們一眼,收回視線,隨手從竹簟抓起一把黍米,丟給地上的雞仔。
    楚黎對雞仔都比對他好,養得這麽肥。
    吃吧,吃吧,遲早都宰了燉湯。
    雞仔埋頭苦吃,商星瀾歎息了聲,百無聊賴地躺進藤椅看月。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輕輕的腳步聲,他沒有回頭,隻淡聲道,“睡不著?”
    在他身後,小崽渾身一顫,一動不敢動。
    商星瀾回過頭來,朝他招招手,“來。”
    小崽欲哭無淚,早知如此他就把尿憋到明天早上了。
    他硬著頭皮走到商星瀾麵前,小聲問,“你跟娘親的事情,忙完了麽?”
    聽他提起此事,商星瀾頭更疼了,伸手將小崽撈到膝上,“用不著你操心,陪我歇一會。”
    小崽緊張地想哭,卻不敢輕舉妄動,隻得乖乖坐在他腿上。
    溫暖的小身體,讓商星瀾久違得到了一絲安寧。
    “這五年,你跟你娘過得好不好?”
    他很早想問這句話,可沒有任何理由問出口。
    他應該是希望她過得不好的。
    小崽心頭忐忑,輕輕道,“挺好的。”
    商星瀾沉吟了聲,低笑道,“怎麽個好,你跟你娘不熟麽,連這也說不上來?”
    被他一激,小崽果然上鉤,皺著眉認真道,“在你沒來之前我們都挺好的!娘親會教我讀書寫字,還教我待人接物的禮數,她什麽都懂什麽都會,就連房頂破了都是她自己修!”
    從他記事起,楚黎在他心裏就是無所不能的存在,無論遇到什麽樣的難題,到她那都會迎刃而解。
    她自己挑水,洗衣,做飯,收拾房間,每天一覺醒來,桌上總是會擺好他愛吃的飯菜。
    楚黎沒有對他說過半句重話,沒有對他發過一次火。
    她美好、堅強,勇敢溫柔,以身作則教導小崽應該怎樣做一個更好的人,她是小崽唯一的依靠,也是小崽第一個老師。
    商星瀾安靜聽著他口中的楚黎,記憶裏那個常常與他爭吵的楚黎,似乎漸漸變得模糊不清了。
    “娘親對誰都禮數周全,她教我進門要敲門,別人對我好要說謝謝,遇到朋友要問好,娘親說這樣以後我就能當上懷瑾君了……”
    商星瀾眸光一頓,不可思議地偏頭看向他,“什麽?”
    小崽被他驟變的語氣嚇到,聲音小了大半,“娘親說這樣就能當上懷瑾君……”
    商星瀾怔愣地望著他,“你知道懷瑾君是什麽嗎?”
    “知道,”小崽擰了擰衣角,“娘親說是世上最品德高尚才華橫溢的清貴君子才能叫這個名字。”
    商星瀾:“……她親口這樣說?”
    小崽點點頭。
    半晌,商星瀾以手抵唇,忽而失笑。
    在他死後,楚黎的確變了很多。
    她在努力為了小崽變成更好的人,隻是這個更好的人的標準,竟然是他。
    好笨,怎麽會這麽笨?
    他越想越覺得好笑。
    ——懷瑾君,是他的道號。
    楚黎從沒這麽叫過他,隻在偶爾陪他出門時聽他的朋友提起過幾次,那時她臉上也沒什麽表情,好像根本沒聽見似的,坐在他身邊默默地喝茶吃點心。
    他莫名想象出楚黎在心裏偷偷記下這個名字的模樣,她那時分明連字都不認得幾個。
    所以,在楚黎心裏,他有那麽好?
    品德高尚,才華橫溢,清貴君子……商星瀾又忍不住笑出聲。
    難為她想出這麽多詞來形容。
    “你在笑什麽?”小崽有些不高興地瞪著他,以為他在嘲笑他們出身農家還異想天開,“我一定會當上的,雖然我現在還小,但是以後肯定認真讀書掙錢,會給娘親買大房子,住到城裏去。到時候,所有人都會知道我被娘親教的有多好。”
    聞言,商星瀾倏然斂起笑意,伸手撫了撫他的發頂,“你會的,會比懷瑾君做得更好。”
    因因天生沒有仙骨,不用背負任何使命,可以活很久、很久,直到比他的年歲還要長。
    到那時,一定會比懷瑾君更好。
    小崽懵懂地看著他,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隔著那張可怕的麵具,流露出來的溫柔眼神,好奇怪。
    那眼神,跟娘親看他時很像。
    “回去睡吧,因因,要多聽娘的話。”
    商星瀾將小崽擱在地上,拍了拍他的小屁股,“早點睡,別總胡思亂想。”
    小崽逃也似的快步跑到偏房門前,臨近門前,卻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院子裏的人。
    孤月下,商星瀾丟下黍米,米粒自指間滑落。
    他平靜極了,可為什麽背影看起來很悲傷呢。
    大概是錯覺吧。
    *
    翌日一早,楚黎起床吃過飯,教小崽讀書。
    聽著小崽琅琅有聲地念書,她頭一點點地紮低,困得連眼皮都快抬不起來了。
    今日很奇怪,她竟然沒看見無名。
    顧野和晏新白還在,那兩人每天都在幹活,她家裏那塊地讓晏新白種上了很多菜苗,這兩個魔頭閑來無事就去澆水犁地,毫無怨言地當上了農民,看起來還挺享受。
    “夫玉之為器,溫潤而澤,仁也。縝密以智也……”小崽念到一半,忽然見楚黎起身。
    她實在有點坐不住,先前監督小崽看書這活都被無名包攬過去,導致楚黎現在很久沒聽小崽念書,一聽就渾身癢。
    “娘去看看那群魔頭在幹什麽,你繼續念。”楚黎摸了摸他的小腦袋,“不可以鬆懈,等謝離衣來救走咱們,娘還得帶你去城裏上學堂呢。”
    小崽重重點頭。
    自從謝離衣走後,他們的逃跑大計也便暫時告一段落——反正謝離衣會來救他們的。
    楚黎走出門外,晨風微寒,她裹了裹衣服,望見顧野扛著一棵比他人還高的巨木過來,一時瞪大雙眼,“你幹什麽呢?”
    聽到她的聲音,顧野笑眯眯同她打了個招呼,“夫人,這麽早就醒了。我砍了些木頭,尊主……主子說把房子擴建一些。”
    楚黎愕然道,“問過我的意見了麽?”
    “不知道,他沒問?”
    “你說呢?”
    顧野騰出隻手,撓了撓下巴,“那不關我事,我隻管聽主子的吩咐。”
    他單手將那巨木甩去高空,隨後自腰間拔出長刀,眨眼間便將那巨木削成整齊的木材。
    凜冽的刀風差點把楚黎吹跑,她勉強扶住門框,心驚肉跳地喊道,“你別把我房子拆了!”
    這可是她跟商星瀾辛辛苦苦建出來的房子,雖然她隻是幫忙在旁邊看房子有沒有歪。
    “不會,我有分寸。”顧野把木材堆好,轉眸望向她,“你現在不怕我了?”
    還敢對他喊呢。
    他可是還記得楚黎剛開始那瑟瑟發抖祈求他們饒她一命的樣子,不過,仔細想想,那時候楚黎就敢跟他嗆聲了,膽子又小又大的。
    楚黎捋開被吹亂的發,瞪著他,“我現在也是你的主子。”
    聞言,顧野差點笑出聲。
    “是是,夫人當然是我的主子。”
    狐假虎威這一套她還真厲害。
    見他還算懂事,楚黎緩緩走到他麵前,掩在袖內的指輕輕掐進掌心,其實還是有點害怕。
    這個顧野比無名瘋多了,殺人時那副表情,好像人命在他眼裏跟草木沒有任何區別。
    “我問你,”她低聲道,“無名呢?”
    顧野挑了挑眉,“想他了?”
    楚黎:“……”想他死了。
    “主子今天有事要忙,夫人有什麽吩咐告訴我便是。”顧野說完,忽然像是想起什麽般,神神秘秘地從懷裏取出一個小小的酒壺,“對了,這東西你拿去。”
    楚黎皺了皺眉,接過那酒壺,“什麽東西?”
    顧野扯起唇角,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助興用,主子不好意思對我開口,你喂給他。”
    話音落下,楚黎如同摸到髒東西般猛地將那酒瓶甩了出去,麵色煞白。
    她又想起給商星瀾下藥的那天了。
    這種東西,她死也不會再碰的!
    見她反應劇烈,顧野困惑地盯著她,把地上破碎的酒壺瓷片拾起來,“至於麽,這酒很貴的,可惜了。”他專門跑了趟北境才買來的。
    算了,畢竟是女兒家害羞,做不來給夫君下藥這種事,可以理解。
    楚黎不知他在想什麽,隻深吸了口氣,命令他道,“今天天氣好,你把衣服帶去河邊洗了。”
    顧野:“想支開我逃跑啊。晏新白去洗了,沒想到吧?”
    楚黎被他戳破心思,咬了咬唇,“你想太多了,我現在當主子當得挺舒服的,有什麽可逃,既然衣服洗了,那你建房子吧,我盯著。”
    顧野嗤笑了聲,“行。”
    他竟真的開始擴建她的小房子,楚黎看著他拿錘子砸爛圍牆,心口開始滴血。
    她喜歡他們的小房子,雖然小了舊了點,但是什麽都不缺。
    這是她的家。
    顧野邊砸圍牆,邊同她搭話,“夫人,你真有本事,到底怎麽迷住主子的?”
    這是他一直以來最好奇的事。
    楚黎瞥他一眼,抱臂道,“我長得好看。”
    顧野沉默片刻,不再問了。
    她還真的對自己很有信心。
    見他不說話,楚黎卻來了興致,“顧野,你主子看樣子要一直留在這,讓你在這裏當農夫,你真的甘心?”
    顧野動作一滯,低聲道,“想策反我,這招太爛了,你換點高明的招數可以麽?”
    楚黎咬牙,還沒開口,又聽他低聲道,“放心吧,他不會一直留在這。”
    聞言,楚黎神色微滯。
    可無名昨夜明明告訴她要跟她好好過日子,難道那不是要永遠留在這的意思?
    “當然是把你們帶走啊。”顧野似乎猜中她心頭所想,笑了笑,“回魔域過日子多好,就是魔修多了點,你慢慢習慣就好了。”
    楚黎猝然睜大雙眼,倘若被無名帶去了魔窟,她和小崽這輩子就永遠不可能逃掉了!
    她心神不寧地走來走去,腦海漸漸有了主意。直到謝離衣來救她們之前,必須要把無名留在這裏,她得對他好一些,讓他覺得在這裏待著也不錯……
    “逗你的。”
    顧野忽然笑了笑,平靜出聲,“他身體不好,二十五歲前就會死。”
    楚黎身形一滯。
    “說來也奇怪,我還是頭一次見魔修得這種怪病,後背有很多裂紋狀的傷口,無法自愈,有個高人說,倘若治不好二十五歲前就會殞命,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顧野將最後一塊圍牆砸碎,淡淡道,“我們這次出來就是去找人看病,半道遇上你而已。”
    要是治不好,恐怕無名這輩子也就留在這了。
    無名死後,顧野跟晏新白也隻能分道揚鑣各奔東西,所以,他們不會在此停留太久,最多隻留半年罷了。
    半年,於魔修而言不過彈指一揮間。
    楚黎怔忪聽著他的話,恍惚輕聲道,“是怎樣的裂紋傷口?”
    顧野沒想到她會感興趣,思酌片刻,掌心騰起一道魔氣,他揚起手,魔氣瞬間化成一道紫色雷電,劈入麵前的木頭。
    他指向木頭上焦黑色的溝壑,主脈邊緣分裂開無數細小密麻的枝杈,猙獰的脈絡觸目驚心。
    “喏,就這樣,金色的。”顧野笑著調侃,“怎麽,你見過?”
    楚黎盯著那雷霆的痕跡,呼吸漸漸停了。
    是,她見過。
    在商星瀾的脊背上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