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張畫像,滿城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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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衣衛北鎮撫司衙門,大堂。
    蔣瓛沒有坐,他站在堂中,右手拇指的指甲,正一遍遍刮過腰間繡春刀刀鞘上冰冷的纏枝蓮紋。
    “刺啦……刺啦……”
    那細微又尖銳的聲響。
    地上跪著的七八個畫師,身體篩糠一樣抖動,汗水已經浸透後背的衣衫。
    “廢物!”
    兩個字從蔣瓛嘴裏出來。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畫師,是宮裏供奉幾十年的丹青聖手,此刻卻是一張慘無人色的臉。
    “大人……饒命啊!不是小人們不盡力,實在是……實在是那股勁兒,畫不出來啊!”他指著畫案上十幾張畫稿,
    “眉眼骨相都能畫,可那股子活過來的勁兒,我……我的手拿不住啊!”
    蔣瓛踱步過去,視線在那些畫稿上掃過。
    畫中都是同一個少年,眉眼依稀能看出輪廓,但每一張都像是廟裏的泥塑,有形無神,死氣沉沉。
    “手拿不住?”蔣瓛的聲音很輕,卻讓老畫師渾身一僵。
    他俯下身說:“錦衣衛的詔獄裏,多的是畫材。既然畫不出活人,本官就送你去畫死人,畫個夠。”
    老畫師的哭聲戛然而止,喉嚨裏發出“咯”的一聲,整個人癱軟下去。
    蔣瓛直起身,不再看他們。
    他望向門外,天色正一點點從灰白轉向昏黃。
    數千緹騎,上萬兵馬,把偌大的南京城變成了一座鐵桶。
    可這鐵桶裏裝著百萬人,要找一個連臉都看不清的人,跟撈一根針有什麽區別?
    皇帝的耐心,就是懸在他脖子上的刀。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門口,像個影子。
    來人穿著一身不起眼的太監服飾,走路卻如貓一般,悄然無聲。
    是劉公公。
    蔣瓛的心髒猛地一抽,立刻整肅衣冠,快步迎上,將頭深深低下。
    “卑職蔣瓛,見過劉公公。”
    劉公公沒有看他,徑直走到畫案前,枯瘦的手指撚起一張畫稿,隻看一眼,便又輕輕放下。
    “蔣指揮使。”
    劉公公轉過身。
    “咱家來,是替陛下問句話。”
    “卑職恭聽。”蔣瓛的頭埋得更低。
    “天,”劉公公頓了頓,“就快黑了。”
    蔣瓛後背的冷汗“唰”一下就冒出來。
    這是催命符!
    “卑職無能!”蔣瓛單膝跪地,“請公公回稟陛下,再給卑職半個時辰!卑職就是把南京城翻過來,也一定……”
    “不必了。”
    劉公公抬手,打斷他的話。
    他從袖中取出一卷明黃色的卷軸,在眾人麵前,緩緩展開。
    那不是聖旨,而是一幅畫。
    畫上是一個少年,眉眼清晰,神態逼人,那雙眼睛,仿佛能穿透紙張,看到人的心裏去。
    “陛下有旨。”劉公公的聲音平平響起。
    蔣瓛和滿堂的人,不論是錦衣衛校尉還是畫師,全部匍匐在地。
    “著錦衣衛指揮使蔣瓛,持此圖,配合五城兵馬司,即刻起,於南京城內,挨家挨戶,給咱搜!”
    “凡窩藏畫中之人者,一律以謀逆大罪論處,株連九族!”
    “株連九族”四個字,不重,卻砸得蔣瓛耳中嗡嗡作響。
    他用發抖的雙手,接過那幅畫。
    畫紙薄薄,卻重逾千斤。
    他瞬間明白。
    陛下根本不在乎他能不能找到人!
    這幅畫,這張臉,從這一刻起,就成一道懸在南京城所有人頭頂的聖旨!
    這不是搜捕,這是宣告!
    向整個大明天下宣告——畫上這個人,比你們所有人的命,加起來都重要!
    “卑職……遵旨!”蔣瓛重重叩首,額頭砸在地磚上,聲音嘶啞。
    在他身後,人群的角落裏,一個不起眼的錦衣衛小旗官,趁著所有人叩拜的混亂,趁著別人不注意,偷偷拿一張畫像,然後低著頭,悄無聲息地退出大堂,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消失在暮色裏。
    他的方向,是東宮。
    。。。。。。。。。。。。。。。。
    奉天殿外的漢白玉廣場。
    數百名等了一上午的官員,早已沒平日的肅穆莊重,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壓低聲音,交頭接耳。
    “陛下罷朝,藍玉停斬,這天是要變了嗎?”
    “聽說是去了詔獄,莫非藍玉那屠夫還能翻案不成?”
    吏部尚書詹徽,站在人群最顯眼處。
    他撚著自己保養得極好的山羊須,聽著周圍的議論,嘴角噙著一抹恰到好處的憂慮,眼底深處卻藏著一絲按捺不住的興奮。
    他走到幾位六部大員中間,壓低聲音。
    “諸位,國不可一日無君啊。”
    戶部尚書趙勉愁容滿麵:“詹大人,此話怎講?”
    “陛下為國事操勞,龍體違和,我等為人臣子,看著不心痛嗎?”詹徽環視一圈,
    “依老夫之見,我等當聯名叩請,請太孫殿下臨朝,暫理政務!這才是為君分憂,為國分勞!更是我等臣子的大孝啊!”
    “請太孫臨朝?”
    這話一出,幾位重臣臉上神情各異。
    這幾乎是等於逼宮!
    詹徽像是看穿他們的顧慮,挺直腰杆,聲音裏帶上一股浩然正氣:
    “非是奪權,是盡孝!太孫殿下仁德寬厚,正是我等文臣輔佐的明主!諸位難道忘了,被藍玉那等武夫按在地上羞辱的日子了嗎?淮西那幫丘八的馬鞭,難道還想再嚐嚐滋味?”
    最後這句話,精準地刺中所有文官心中最痛的那根弦。
    他們被淮西武將集團壓三十年!
    如今,藍玉這頭猛虎終於倒了,老皇帝也露出疲態,這不正是他們這些讀書人將那位溫文爾雅的皇太孫扶上馬,徹底掌握朝堂的千載良機?
    “詹大人所言極是!我等附議!”
    “請太孫殿下臨朝,為陛下分憂!”
    一時間,群情激昂,不少官員的臉上都泛起紅光,仿佛已經看到文官治世的“升平盛世”。
    唯獨都察院左都禦史王簡,站在人群外圍,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的腦子裏,全是那個叫“周山”的年輕人,在他家客廳裏,平靜說出的那句話。
    “這一案,是陛下為後世之君,為未來的文臣治死國,砍出的最後一刀,也是最狠的一刀。”
    王簡看著眼前這群興奮得像是要去領賞的同僚,隻覺得他們是一群撲向屠刀的肥羊。
    皇帝的刀,剛砍完武將,血還沒幹呢。
    詹徽!你這是帶著大家,把脖子主動往刀口上送!
    王簡的手在袖中攥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他一言不發,決定先看。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如催命的鼓點。
    一隊錦衣衛緹騎,簇擁著蔣瓛,如一道黑色的利箭,直插廣場中央。
    百官瞬間安靜下來。
    蔣瓛在眾人麵前猛地勒住馬,翻身落地,動作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他沒有行禮,沒有說話,隻是展開手中的那幅畫。
    “陛下有旨!全城搜捕此人!窩藏者,株連九族!”
    聲音如冰,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百官的視線,齊刷刷地落在那幅畫上。
    瞬間,整個廣場死一般的寂靜。
    詹徽臉上的得意笑容失去。
    他腦中所有關於“輔佐新君”的宏圖偉業,在看到那張臉的瞬間,全部斷路。
    這是誰?
    一個足以讓皇帝用“株連九族”來尋找的少年!
    而王簡,在看到那幅畫的瞬間,整個世界都失去聲音。
    他隻覺得一陣劇烈的耳鳴,腳下的漢白玉地磚開始旋轉、傾斜。
    是他!
    周山!
    雖然畫中人稚嫩許多,但那雙眼睛,那種看透一切的平靜,和他記憶裏那道在客廳中侃侃而談的身影,完美重合!
    王簡的腦子裏“嗡”的一聲,一片空白,隻剩下那句在心底盤旋無數遍的問話。
    他到底是誰?
    。。。。。。。。。。。。。
    與此同時。
    東宮,文華殿。
    殿內沉香嫋嫋,皇太孫朱允炆端坐案前,正用朱筆批閱奏章。
    他的神態溫潤如玉,動作一絲不苟,盡顯儲君風範。
    一個東宮的小內侍,邁著碎步,像貓一樣無聲地滑進來,跪在黃子澄身後,雙手將一個細小的紙卷舉過頭頂。
    他的頭埋得很低,肩膀在微微發抖。
    “殿下,下麵的人剛送來的。”
    朱允炆放下朱筆,指腹輕輕按按眉心,接過紙卷展開。
    那是一張臨摹的畫稿,畫工粗糙,但畫中少年的眉眼卻異常清晰。
    朱允炆的目光落在畫上,起初隻是平靜地審視。
    他不知道這人是誰,但能通過東宮的層層防護送到他麵前,就絕非小事。
    可當他的視線與畫中那雙眼睛對上時。
    他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煩躁與排斥。
    “此人是誰?”朱允炆的聲音依舊溫和。
    太監回稟:
    “殿下!就是此人!外麵已經傳瘋了,陛下下了嚴旨,全城搜捕,窩藏者……株連九族!”
    “株連九族?”
    朱允炆捏著畫紙的指尖泛起一層薄薄的汗意。
    他緩緩將畫稿放到桌上。
    他沒有再問,隻是靜靜地看著那張臉,溫潤的眼眸深處,有什麽東西正在悄然改變。
    ……
    錦衣衛北鎮撫司。
    蔣瓛剛剛送走傳旨的劉公公,一屁股坐回自己的太師椅上。
    他正心亂如麻,大堂外忽然響起一陣連滾帶爬的腳步聲。
    一名詔獄的獄卒,連規矩都忘了,直接衝到他的麵前。
    “指……指揮使大人!”獄卒上氣不接下氣。
    蔣瓛正要發作,那獄卒已經喊出來:
    “涼……涼國公藍玉,要見您!”
    蔣瓛臉上的所有表情,瞬間凝固。
    藍玉。
    一個本該在午時就被千刀萬剮,此刻理應是一具屍體的死囚。
    在這個節骨眼上。
    要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