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哥,我真的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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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沉得像一塊黑鐵。
    偏殿的門縫被堵死,一絲光都透不進來,殿內比殿外更黑。
    冷。
    朱允熥跪在地磚上,膝蓋骨和地麵之間隻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
    他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隻覺得那塊地方不屬於自己,是兩截冰冷的木頭。
    寒氣順著地磚往上爬,鑽進他的骨頭縫裏。
    晚膳被撤走了。
    那盆唯一的炭火,也被兩個小太監抬走了。
    呂氏離開時,那一眼的嫌惡,現在還清晰地印在他的腦子裏。
    她說,讓他跪著反省,想明白了再起來。
    反省什麽?
    反省自己不該對那個“死而複生”的大哥抱有期待?
    還是反省自己,為何不是她呂氏的親生兒子?
    胃裏空得發慌,一陣陣的抽搐,讓他眼前冒著黑星。
    中午到現在,他連一滴水都沒喝過。
    身體開始不聽使喚地打顫,牙關控製不住地上下磕碰,在這死一樣的寂靜裏,發出“咯咯”的輕響。
    他想蜷縮起來,哪怕隻是抱住自己的胳膊,也能暖和一點。
    但他不敢。
    門外或許就有呂氏的眼線,他任何一個不合規矩的動作,都可能換來更嚴酷的對待。
    他隻能跪著,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維持著那可笑的、僵硬的筆直姿勢。
    “大哥……”
    幹裂的嘴唇無聲地開合。
    這個稱呼,他隻敢在心裏,在無人的時候,悄悄地念一遍。
    他還記得,很小的時候,他貪玩打碎了父親的一方硯台,嚇得躲在桌子底下不敢出聲。
    是大哥把他拉出來,護在身後,對聞訊趕來的父親說:“爹,是我不小心碰掉的。”
    父親罰大哥抄了十遍《千字文》。
    晚上,他偷偷溜進大哥的房間,看見大哥手腕都有些紅腫,還在一筆一劃地寫。
    大哥看見他,沒生氣,反而從懷裏摸出一個油紙包,上麵還帶著大哥的體溫。
    “喏,給你留的桂花糕,快吃,別讓爹看見。”
    桂花的香甜,混著大哥身上好聞的墨水味,是他整個童年裏,最安穩的味道。
    可現在,大哥回來了。
    他成了吳王殿下。
    一個能和皇爺爺當麵講道理,一個能決定朝廷大員生死的大人物。
    他不再是那個會把桂花糕藏在懷裏,偷偷塞給自己的大哥了。
    朱允熥的眼眶發燙,卻擠不出一滴眼淚。
    或許是太冷,連淚水都凍住了。
    一陣風從窗戶的破洞裏灌進來,他狠狠打了個哆嗦,意識漸漸模糊。
    他看見父親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眉頭蹙著看他。
    “熥兒,地上涼,為何跪著?”父親的聲音還是那麽溫和。
    “爹……”他想說話,喉嚨裏卻隻能發出嘶嘶的漏風聲。
    他又看見了母親。
    母親的臉很模糊,他記不清了,隻記得她的懷抱很軟,很暖。
    “娘……”
    他伸出手,想去抓那片溫暖的衣角,卻隻抓到了一團冰冷的空氣。
    幻覺消失了。
    眼前依舊是無邊的黑暗和寒冷。
    “吱吱……”
    一隻老鼠從牆角竄過,細微的動靜讓他渾身一顫。
    他艱難地轉動眼珠,看到那隻老鼠鑽進一個破舊的食盒,發出啃食的聲音。
    那是他中午剩下的半塊窩頭。
    當時他沒什麽胃口,隨手放在了一邊。
    現在,那半塊又幹又硬的窩頭,成了他遙不可及的珍饈。
    他甚至有些羨慕那隻老鼠。
    至少,它不餓。
    他朱允熥,大明皇孫,懿文太子嫡次子,活得……竟還不如一隻老鼠。
    自嘲的笑意從他喉嚨裏擠出來,微弱得聽不見。
    大哥回來了又如何?
    那樣光芒萬丈的人,又怎麽會記得,自己還有一個活在陰溝裏的、懦弱無能的弟弟。
    呂氏說得對,他不該有期待。
    他就是陰溝裏的爛泥,不配看見光。
    身體裏的力氣被徹底抽幹,腦袋越來越沉,眼前的黑暗開始旋轉。他身體一軟,向前栽倒。
    額頭重重磕在地磚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咚”。
    好疼。
    可他已經感覺不到了。
    意識沉入黑暗的最後一刻,他仿佛又聽見那個溫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熥兒別怕,大哥在呢!”
    “大哥……”
    “我好冷……”
    少年蜷縮在地上,像一隻被風雪凍僵的幼獸,再無聲息。
    ……
    同一片夜空下,文華殿。
    殿內溫暖如春,獸首銅爐裏燒著上好的銀絲碳,沒有半點煙火氣。
    朱雄英坐在巨大的書案後,麵前攤開的是王簡的案卷。
    他看得很慢,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麵輕敲。
    不知為何,心頭總有些煩躁。
    他放下卷宗,端起手邊的茶盞,茶水溫熱,氤氳的熱氣撲在臉上,卻驅不散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安。
    他目光一凝,看向殿內一處幽暗的角落。
    “青龍。”
    他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在殿內響起。
    角落的陰影裏,一道黑影分離出來,單膝跪地,動作間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殿內侍奉的幾個小太監,竟無一人察覺。
    “殿下。”青龍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
    朱雄英轉過身,黑色的眼瞳在燈火下顯得格外深沉。
    “我那個弟弟,朱允熥。”
    “他現在在哪兒?”
    “在做什麽?”
    青龍的頭垂得更低:“回殿下,二殿下……在東宮偏殿,跪著。”
    朱雄英端著茶盞的手,停在半空。
    青龍繼續匯報,聲音沒有一絲起伏:“自申時起,至今。晚膳已撤,殿內炭火,也已撤去。”
    “哢。”
    朱雄英手中的白玉茶盞,被他生生捏出了一道裂紋。
    溫熱的茶水順著他的指縫流下,滴落在名貴的卷宗上,洇開一團水漬。
    他卻毫無所覺。
    他慢慢地,慢慢地放下茶盞。
    然後,他站了起來。
    沒有任何言語,沒有任何表情。
    他隻是站起身,隨手從一旁的衣架上取下一件玄色的貂皮鬥篷,自己係上,然後邁步就朝殿外走去。
    青龍立刻起身,如影子般跟在他身後。
    “殿下!”門口的宦官大驚失色,想跟上來。
    “都留下。”
    朱雄英的聲音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
    宦官們立刻停住腳步,跪在原地,連頭都不敢抬。
    夜風撲麵而來,吹得鬥篷獵獵作響。
    朱雄英的腳步又快又穩,徑直朝著東宮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宮燈昏黃,照著他年輕卻冷峻的側臉。
    他什麽都沒想。
    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
    他的弟弟,他血脈相連的親弟弟,在受苦。
    很快,那座陰冷的偏殿出現在眼前。
    殿門緊閉,連一絲光亮都沒有,像一座墳墓。
    門口守著兩個小太監,看見朱雄英走來,嚇得臉色發白,撲通一聲就跪下。
    “奴……奴才參見吳王殿下!”
    朱雄英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徑直走到門前。
    門,從外麵鎖著。
    朱雄英聲音帶著冷意。
    “青龍!”
    青龍會意,直接一腳揣在門上!
    “砰!”
    一聲巨響劃破東宮的寧靜!
    那扇厚重的殿門,被他一腳踹開,重重地撞在牆上,門鎖應聲而斷。
    門內的陰冷和腐朽氣息,瞬間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