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那些賤民,憑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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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天府城南,聚寶樓。
    外頭大雪封門,二樓雅間裏卻熱得讓人心浮氣躁。
    四個紫銅火盆擺在牆角,燒的不是那什麽一文錢的蜂窩煤,而是實打實的銀骨炭。
    一兩銀子一百斤的高檔貨,沒煙,隻有一股淡淡的鬆香。
    桌上擺著整隻的燒鵝、切得薄薄的醬牛肉,還有溫在白玉壺裏的梨花白。
    沒人動筷子。
    “啪!”
    一隻青花瓷酒杯砸在牆上,炸成一地碎瓷片。
    “欺人太甚!簡直是不給活路!”
    城南趙氏炭行的東家趙得柱,一腳踢開腳邊的凳子。
    “三萬兩!整整三萬兩銀子的貨!”
    趙得柱伸出三根胡蘿卜粗細的手指,“入冬前,我把那幫窮鬼手裏的木炭全收了上來,十五文一斤收的!就指著這場雪翻倍賣!”
    他轉過頭,盯著坐在對麵的劉掌櫃。
    “現在好了,西山搞出個一文錢的煤球。一文錢!連運費都不夠!那小……那位皇長孫是瘋了嗎?他這是要在應天府撒錢?還是想把咱們這些做正經買賣的活活逼死?”
    劉掌櫃臉色發青。
    他比趙得柱更慘。
    為了囤貨,他借了印子錢。
    如果這批炭爛在手裏,不用皇長孫動手,放高利貸的人就能把他全家剁碎了喂魚。
    “老趙,喊也沒用。”
    劉掌櫃聲音透著股死氣,
    “那煤球我讓人試過。火硬,耐燒,還沒煙。隻要有一文錢的煤,誰還會花三十文買咱們的炭?咱們完了。”
    “完不了!”
    趙得柱猛地轉身,走到窗邊,一把推開窗戶。
    他指著不遠處應天府衙門的方向。
    “咱們每年往那邊送多少銀子?三節兩壽,哪次少了?吳良仁拿錢的時候手軟,現在出了事,他想裝死?沒門!”
    “可那位是皇長孫……”劉掌櫃有些哆嗦,“連吳大人都被打了。”
    “被打?”
    趙得柱冷笑一聲,“被打那是他活該。但大明是有王法的,我就不信,咱們幾十家商號聯名去告,這官司能打不贏?再說了,這事兒也不光是咱們急。”
    他壓低聲音,湊到劉掌櫃耳邊。
    “戶部那幫大人的冰敬炭敬,今年咱們還沒給呢。要是咱們垮了,誰供著他們?走,去應天府後宅。今兒個吳良仁要是不給個說法,這幾十萬兩銀子的虧空,我就算在他頭上!”
    。。。。。。。。。。。。。。。。。。。
    應天府衙,後宅臥房。
    屋裏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藥酒味,混合著炭火氣,有些衝鼻。
    吳良仁趴在床榻上,下半身蓋著厚棉被。
    “滾!都給我滾出去!”
    吳良仁抓起床頭的藥碗,朝著剛進來的丫鬟砸過去。
    藥汁潑了一地,丫鬟嚇得跪在地上發抖,連大氣都不敢出。
    “老爺,趙員外和劉掌櫃在偏廳候著呢。”
    師爺站在門口,手裏拿著一把折扇,也不打開,就在手裏一下一下地敲著掌心。
    他穿著一身灰色長衫,身形消瘦,顴骨高聳,一雙三角眼半眯著,透著股精明算計。
    “不見!”吳良仁把臉埋進枕頭裏,悶聲吼道,
    “這幫奸商,平時稱兄道弟,關鍵時刻屁用沒有!昨天我在西山挨揍的時候,他們在數銀子。現在銀子賺不著了,想起我這個父母官了?”
    “老爺,他們說了。”師爺語氣平淡,
    “要是這事兒衙門不管,往後應天府的一應開銷,還有您答應送去那幾位大人的年禮,他們就愛莫能助了。”
    吳良仁身子僵住。
    他抬頭,牽動了臉上的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威脅我?這幫下九流的東西敢威脅我?”
    “這不是威脅,是實情。”
    師爺走進屋,揮手讓丫鬟退下,自己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邊,
    “老爺,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那趙得柱手裏壓了幾十萬斤炭,這是要把他逼上絕路。狗急了還跳牆呢,何況是這幫要錢不要命的商賈。”
    吳良仁趴回枕頭上,喘著粗氣。
    他何嚐不知道這個理?
    可他能怎麽辦?
    “你也看見了。”
    吳良仁指了指自己的慘狀,
    “朱雄英那個……那位殿下,就是個瘋子!皇爺護短護得厲害,讓我查賬!查什麽賬?那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了!我現在再去西山找麻煩,那不是找死嗎?”
    隻要一想到昨天那個少年冰冷的眼神,吳良仁心裏就發寒。
    “誰說要去西山找麻煩?”
    師爺輕笑一聲,端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一杯冷茶。
    “西山咱們去不得,錦衣衛咱們惹不起。可老爺您忘了?這打蛇,要打七寸。這樹再高,根也是在土裏的。”
    吳良仁皺眉:“有話直說,少在那陰陽怪氣。”
    師爺壓低聲音。
    “那三千個礦工,現在把皇長孫當神仙供著,是因為有飯吃,有錢拿。可他們是什麽人?流民。既然是流民,那他們的家眷在哪?”
    吳良仁愣了一下:“大多還在城外的窩棚,或者城南的破廟裏擠著吧。”
    “對。”
    師爺放下茶杯,身體前傾,聲音壓得極低。
    “大明律例,無路引、無戶籍者,不得在京師久居。這些人賴在京城不走,那是違律。既然違律,咱們應天府身為京畿父母官,清理流竄人口,整頓京師治安,是不是分內之事?”
    吳良仁眼睛慢慢睜大。
    “你的意思是……”
    “抓。”
    師爺吐出一個字。
    “把那些礦工的老婆、孩子、爹娘,統統抓起來。理由現成得很:無證流竄,有傷風化,甚至可以說他們是潛在的反賊同黨。這一抓,不用多,抓他幾百個。”
    “到時候,消息往西山一送……”
    師爺臉上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
    “老爺您想,那些礦工是繼續在山上挖那一文錢的煤,還是得哭著喊著跑回來救命?”
    絕戶計。
    這是真正的絕戶計。
    隻要這幫人一亂,一跑,西山的煤場就得停工。
    煤場一停,那一文錢的煤局自然就破了。
    到時候,皇長孫許諾的“過冬神煤”斷了供,全城的百姓還得回頭去求趙員外他們買炭。
    這一招,既不需要去西山跟錦衣衛硬碰硬,又能把這口惡氣出得幹幹淨淨,還能賣商賈們一個天大的人情。
    吳良仁吞了一口唾沫。
    他感覺身上的傷不那麽疼了。
    一股複仇的快感順著脊梁骨往上竄。
    “朱雄英啊朱雄英,你不是愛民如子嗎?你不是仁義嗎?”
    吳良仁從牙縫裏擠出聲音,“我倒要看看,你是要你的煤場,還是要這幫賤民的命!”
    他掙紮著坐起來,抓過床頭的令箭,往地上一扔。
    “傳我的令!”
    “五城兵馬司、府衙捕快,全部出動!就說年關將至,嚴查流寇!凡是拿不出戶籍路引的,一律先鎖了下大獄!”
    “還有,告訴牢頭,把那幫老弱病殘分開關,誰要是敢鬧,不用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