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吃著肉,家沒了,這世道逼人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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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山煤場,正午。
    幾十口大鐵鍋一字排開,底下燒的是那種篩出來的碎煤渣,火硬得很。
    鍋裏頭“咕嘟咕嘟”冒著油泡,肥膩膩的豬肉片子隨著沸水上下翻滾。
    大蔥段、老薑片,還有大把大把粗鹽撒進去的味道,香得霸道,香得不講理。
    “都別搶!都有!”
    負責打飯的火頭軍拿著大鐵勺,在一個大海碗裏狠狠舀了一勺,那是實打實的肉多湯少,褐紅色的湯汁澆在白麵饅頭上,油水順著碗邊往下淌。
    “下一個!”
    接飯的漢子手都是黑的,隻有兩隻眼睛亮得嚇人。
    他也不嫌燙,端起碗呼嚕就是一大口,燙得直吸涼氣,卻舍不得吐出來,硬生生咽下去,那張黑瘦的臉上瞬間泛起一股子奇異的紅暈。
    “娘咧……這輩子沒吃過這麽造業的飯。”
    漢子蹲在地上,眼淚差點掉碗裏,
    “要是俺家那個婆娘也能吃上一口,死也值了。”
    “快了!管事的說了,這幾天趕工,每人每天加十文賞錢!”
    旁邊的工友一邊嚼著脆骨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等攢夠了錢,把嫂子接來,天天吃!”
    整個礦場,兩千多號人,除了嚼東西的聲響,就是那種滿足到極點的歎息聲。
    這就是神仙日子。
    那個小爺,就是活菩薩。
    朱五挎著繡春刀,站在高處的一塊巨石上,看著底下這幫狼吞虎咽的苦力。
    “頭兒,這幫泥腿子真能吃。”
    手下一個校尉湊過來,咽了口唾沫,
    “這一頓得吃進去半頭豬吧?殿下這銀子花得跟流水似的,圖啥啊?”
    “圖個安穩。”
    朱五把手按在刀柄上,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他是錦衣衛,是見慣了血腥和算計的人。
    這幾天西山太順了,順得讓他心裏發毛。
    “讓弟兄們都盯著點。”朱五壓低聲音,“昨晚城裏動靜不對,蔣大人雖然沒明說,但我看著這天色……怕是要變。”
    話音未落。
    遠處的山口,突然傳來一陣騷亂。
    “怎麽回事?”朱五眼神一凝。
    隻見那條通往南京城的蜿蜒山道上,跌跌撞撞地走來一群人。
    領頭的是老馬,那件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羊皮襖沒了,隻穿著單衣,身上掛著冰碴子,懷裏死死抱著個發青的孩子。
    他身後跟著百十號人,個個帶傷,有的臉上血跡幹了,糊住半邊臉;
    有的鞋跑丟了,腳底板爛成一片紅肉,每走一步都在雪地上留個血印子。
    原本熱鬧喧囂的煤場,瞬間死寂。
    兩千名端著飯碗的礦工慢慢站了起來。
    “老馬?”
    人群裏,一個正在啃骨頭的漢子愣住了,手裏的碗“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那是老馬!今兒早剛拿著銀子回家的老馬!”
    “二狗?二狗你頭上咋全是血?”
    “你們咋回來了?俺娘呢?俺媳婦呢?”
    越來越多的礦工圍了上去。
    他們手裏還抓著饅頭,嘴邊還沾著油花,可看著眼前這群剛剛還跟他們一樣興高采烈回家報喜的兄弟,如今這副人鬼難辨的模樣,一種徹骨的寒意順著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老馬沒說話。
    他走到那口煮著肉的大鐵鍋前,停住了。
    熱氣撲在他那張滿是凍瘡和血汙的臉上,他那雙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鍋裏翻滾的肥肉。
    “噗通。”
    老馬跪下了。
    他是衝著皇宮方向,重重地磕一個響頭。
    “馬叔!”二狗在他身後,嘶啞著嗓子嚎了一聲,
    “你說話啊!你告訴大家夥兒啊!咱們的家沒了!全沒了啊!”
    這一嗓子,像是火星子掉進了炸藥桶。
    “什麽叫沒了?”
    一個壯漢衝出來,一把揪住二狗的衣領子,眼珠子瞪得要裂開,
    “你說清楚!俺昨晚才托人捎回去的二斤麵!俺閨女還在等俺!”
    “麵?”
    二狗慘笑一聲,血淚順著臉頰往下淌,
    “別說麵了,連裝麵的破碗都被砸了!人都被抓了!年輕的小媳婦大閨女,全被塞進麻袋送去窯子了!剩下的老弱病殘,都被鎖進大牢了!”
    “說是抓流寇!說是沒有路引!”
    “那是抓人嗎?那是吃人啊!”
    轟——!
    煤場,瞬間炸了。
    那是怎樣的聲音?
    不是喊殺聲,而是一種絕望到極點的哀鳴,匯聚在一起,變成了野獸瀕死前的咆哮。
    “我要殺了他們!”
    “放開我!我要回城!我要去救俺娘!”
    “跟這幫狗官拚了!”
    無數個飯碗被摔碎,無數把鐵鎬被舉起來。
    那群剛剛還覺得日子有了盼頭的漢子,此刻全瘋了。
    那是天塌了的感覺。
    “都別動!!”
    一聲厲喝炸響。
    朱五從巨石上一躍而下,“倉朗”一聲,繡春刀出鞘,寒光在雪地裏一閃。
    “錦衣衛在此!誰敢亂動,格殺勿論!”
    幾十名錦衣衛校尉迅速拔刀,組成一道人牆,死死擋在下山的必經之路上。
    若是平時,這身飛魚服、這把繡春刀,足以讓這群平頭百姓嚇得尿褲子。
    可今天,沒用。
    那是一雙雙紅透了的眼睛。
    那是三千條不想活了的爛命。
    “官爺。”
    那個之前被朱五盯著吃飯的漢子,此刻手裏提著一把沉重的鐵鍬,一步一步走過來。
    他臉上沒了一點卑微,隻有一種讓人心悸的死灰。
    “俺知道你們厲害,俺知道你們殺人不眨眼。”
    漢子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來,往這兒捅。”
    “反正俺娘也被抓了,俺家也被拆了。這日子沒法過了。你要是不讓俺下山救人,你就現在弄死俺。不然,俺就是爬,也要爬回城南去咬下那幫畜生一塊肉!”
    “對!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怕個球!反正都是死!”
    人群開始湧動,像黑色的潮水,要把那幾十個錦衣衛淹沒。
    朱五的手心全是冷汗。
    他在發抖。
    不是嚇的,是急的。
    他太清楚這幫人要幹什麽了。
    這三千人要是拿著鐵鍬鎬頭衝進南京城,衝進應天府衙門,那就是造反!
    那就是謀逆!
    到時候,不管他們有多大的冤屈,朝廷的大軍一到,全是肉泥!
    而且……
    朱五腦子裏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念頭:這不僅是衝著流民來的,這是衝著殿下來的!
    有人要把殿下的煤場變成暴民的窩點!
    要把殿下仁義的名聲,變成縱容流寇攻打京師的罪名!
    好毒的計!
    “都給老子站住!”
    朱五扯著嗓子嘶吼,“你們現在回去就是送死!應天府既然敢抓人,早就張著口袋等你們鑽呢!你們手裏拿的是什麽?鐵鍬!人家手裏拿的是弓弩!是長槍!”
    “那咋辦?難道就在這看著?”
    老馬抬起頭,額頭上全是血泥,
    “官爺,您是有身份的人,您不拿我們當人看,我們認。可那是我們的爹娘老婆啊……”
    老馬顫顫巍巍地從懷裏掏出那個還沒捂熱的銀鐲子。
    “這是殿下發下的銀子,這是給大夥兒過冬的。”
    “現在,戴鐲子的人沒了。”
    老馬舉著鐲子,眼淚混著血水往下掉,
    “我們就想問問,這世道,到底還讓不讓人活了?”
    朱五看著那個銀鐲子,看著那一張張絕望的臉,心口像是被大錘狠狠砸了一下。
    他突然收刀歸鞘。
    “誰說不讓你們活?”
    朱五深吸一口氣,大步走到老馬麵前,一把扶住這個搖搖欲墜的老人。
    “你們要去衙門送死,我不攔著。但我問你們一句——”
    朱五猛地轉身,指著山頂那座飄揚著朱字大旗的行轅。
    “給你們飯吃的是誰?給你們銀子的是誰?把你們當人看的,是誰?!”
    “是殿下……”有人小聲說。
    “既然信殿下,為什麽不聽殿下的?為什麽要去求那個要弄死你們的應天府尹?”
    朱五掃視全場,“你們以為殿下不知道嗎?你們以為這西山是聾子瞎子嗎?”
    “那……官爺的意思是……”二狗抹了一把臉。
    朱五咬著牙,從懷裏掏出一塊腰牌,那是錦衣衛白戶的腰牌。
    “全都在這待著!一個也不許下山!”
    朱五轉過身,翻身上馬。
    他勒緊韁繩,馬蹄在雪地上刨出一個深坑。
    “看好了這幫兄弟!”朱五衝著手下的校尉大吼,“少一個人,老子拿你們試問!”
    隨後,他回頭看一眼老馬,眼神複雜。
    “老子這就進宮。”
    “去告訴那位爺,這天,漏了。讓他老人家來看看,這地下的百姓,被欺負成什麽樣了!”
    駕!
    朱五猛地一夾馬腹,戰馬嘶鳴一聲,像離弦的箭一樣衝下山道。
    風雪撲麵如刀割。
    朱五伏在馬背上,幾乎把臉貼在馬鬃裏。
    他這輩子從來沒這麽慌過,也從來沒這麽堅定過。
    他又想起剛才那個漢子讓他往心口捅刀子的眼神。
    “媽的,這叫什麽世道!”
    朱五罵了一句髒話,眼角卻紅了。
    “吳良仁,趙得柱……你們這幫狗娘養的。這一回,你們真的惹錯人了。”
    “你們惹的不是流民,你們惹的是活閻王!”
    戰馬狂奔,卷起一路雪塵,直奔南京城那座巍峨的皇城而去。
    而在他身後,西山煤場一片死寂。
    三千名礦工沒有散去。他們扔掉了手裏的飯碗,緊緊握著鐵鍬和鎬頭。
    他們站在雪地裏,就像三千尊沉默的雕像,目光死死盯著皇宮的方向。
    那是他們最後的希望。
    如果那希望滅了。
    那這三千把鎬頭,就會變成三千把殺人的刀,把這吃人的世道,挖個底朝天!
    。。。。。。。。。。。。。
    皇宮。
    朱雄英此刻正在試著一柄手槍。
    對!沒錯,正是工匠們用鋼材打磨出來的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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