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棋盤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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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轅內室的空氣凝滯而沉重,彌漫著濃烈的苦澀藥味和一種揮之不去的血腥氣。劣質石炭在銅盆裏半死不活地燒著,發出細微的劈啪聲,隻勉強驅散一小片角落的寒意。
    陳硯躺在硬邦邦的板床上,身上蓋著一條半舊的、打著補丁的棉被。他臉色灰敗,嘴唇幹裂,眼窩深陷,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胸腔深處壓抑的嘶鳴,仿佛破舊的風箱在艱難地拉扯。胡太醫剛剛施完針,額角掛著細密的汗珠,正小心翼翼地收拾著針囊。老趙頭佝僂著背,端著一碗黑褐色的湯藥,渾濁的眼睛裏滿是驚懼和擔憂,手抖得幾乎端不穩碗。
    【警告!宿主生命體征低於臨界值!】
    【《蟄龍功》殘篇閹割版)強製灌注啟動!】
    【能量引導中……目標經絡鎖定……】
    腦海中,那冰冷無情的係統提示音再次炸響!不同於之前的警告,這一次,聲音裏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強行介入的蠻橫!一股難以形容的、如同熔岩般滾燙又似寒冰般刺骨的詭異能量,毫無征兆地從他意識深處最幽暗的角落爆發出來!這股能量狂暴、混亂,完全不受控製,如同決堤的洪流,蠻橫地衝向他全身早已枯竭萎縮的經絡!
    “呃……嗬!”陳硯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瞳孔瞬間放大到極致,裏麵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一種被異物強行塞入的驚駭!那不是屬於他的力量!那感覺,像是千萬根燒紅的鋼針,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摁進了他全身的骨頭縫裏、經脈之中!要將他從裏到外徹底撕裂、重塑!
    “噗——!”
    又是一口暗紅色的淤血,如同失控的噴泉,從他口中狂噴而出!血點濺在灰色的被麵上,如同綻放的死亡之花。
    “大人!”老趙頭嚇得魂飛魄散,手一鬆,藥碗“哐當”一聲摔在地上,褐色的藥汁四濺!
    胡太醫臉色劇變,一個箭步上前,枯瘦的手指閃電般搭上陳硯的腕脈。指尖傳來的脈象讓他渾身劇震!那脈象……不再是之前的虛弱紊亂,而是變成了一種極其詭異的……剛猛與陰柔並存、狂暴與死寂交織的混亂搏動!如同兩條屬性截然相反的毒龍,在他體內瘋狂撕咬、衝撞!
    “這……這不可能!”胡太醫失聲驚呼,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脈象……怎會如此?!剛猛無儔卻又……陰寒蝕骨?!這……這不是病!這像是……像是……”他行醫一生,從未見過如此詭異、如此違背常理的脈象!這絕非自然形成!
    就在胡太醫心神劇震、試圖再次施針強行壓製那狂暴異力時——
    異變陡生!
    陳硯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那口噴出的淤血似乎帶走了部分狂暴的能量,也帶走了他最後一絲清醒的意識。他雙眼翻白,頭一歪,徹底昏死過去。
    然而,就在他意識沉淪、身體癱軟的前一瞬,一股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卻異常精純凝練的氣息,如同初春冰層下悄然湧動的一縷暖流,從他丹田最深處極其隱蔽地滋生出來。這股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韌性,甫一出現,便本能地、極其艱難地開始嚐試梳理、引導那些在他體內肆虐衝撞的狂暴異力!
    這股微弱的氣息,正是係統強行灌注的《蟄龍功》殘篇閹割版)所催生出的第一縷……蟄龍內息!它像一條剛破殼的幼龍,在狂暴的混沌中,開始了它極其艱難、充滿痛苦與不確定的……蟄伏與引導!
    胡太醫的手指還搭在陳硯的腕脈上,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微弱內息的誕生和它笨拙卻頑強的梳理動作。他臉上的驚駭瞬間化為極度的茫然和一種觸及未知領域的恐懼!這……這到底是什麽?!
    外堂。死寂依舊如同凝固的鉛塊。
    朱元璋端坐紫檀椅,臉色陰沉得能滴下水來。手指叩擊扶手的篤篤聲,如同催命的鼓點,敲在每一個跪伏官吏的心尖上。內室傳來的驚呼、藥碗碎裂聲、以及那壓抑的噴血聲,如同無形的鞭子,抽打著堂內緊繃的神經。
    毛襄按刀侍立,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隻有那雙鷹隼般的眼睛,銳利如刀,死死盯著內室的棉布門簾,仿佛要將其洞穿。他全身的肌肉都處於一種蓄勢待發的緊繃狀態,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獵豹。
    馬皇後的目光則落在毛襄呈上的那幾本縣誌抄錄簿冊和陳硯手書的《雁門縣防蝗備荒策》上。她看得極其仔細,纖長的手指劃過那些記載著災荒、死亡、絕望的字句,劃過那些簡陋卻透著心血的驅蝗草圖和捕蝗方案。她的眉頭越蹙越緊,眼神中充滿了凝重和一種深沉的悲憫。
    “陛下,”馬皇後放下手中的紙張,聲音清越,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您看這陳硯手書的備荒策,還有這些縣誌抄錄。字裏行間,嘔心瀝血。他若真是一心貪墨,窮奢極欲之徒,何須如此?何苦如此?”
    朱元璋叩擊扶手的手指猛地頓住!重瞳抬起,銳利如電的目光掃過馬皇後手中的紙頁,又掃向內室的方向。胡太醫方才的診斷,馬皇後此刻的質疑,內室那觸目驚心的嘔血……這一切,都指向一個越來越清晰、卻又越來越荒謬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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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朱元璋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帶著帝王的威壓和一絲被迷霧籠罩的煩躁,“是人是鬼,等那混賬醒了,一問便知!”他猛地一拍扶手,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味道:“毛襄!”
    “臣在!”
    “帶人!給咱搜!徹徹底底地搜!”朱元璋的手指如同出鞘的利劍,指向縣衙的每一個角落,眼神冰冷刺骨,“咱倒要看看,這小小的雁門縣衙,除了那滿倉的蝗蟲粉,還能給咱搜出什麽‘寶貝’來!看看這位‘憂國憂民’的陳青天,到底是真金,還是裹著金粉的爛泥!”
    “遵旨!”毛襄眼中精光爆射,抱拳領命!沒有絲毫遲疑,他猛地轉身,對著堂下待命的緹騎厲聲喝道:“第一隊!封存縣衙所有庫房、卷宗房!第二隊!搜查後衙所有房間,尤其是那‘養心齋’!掘地三尺!第三隊!拘押所有胥吏仆役,分開嚴加盤問!敢有隱瞞者,立斃當場!”
    “是!”如狼似虎的緹騎轟然應諾,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間湧向縣衙的各個角落!沉重的腳步聲、翻箱倒櫃的碰撞聲、厲聲的嗬斥盤問聲……瞬間打破了行轅內外的死寂,將這座破敗的縣衙拖入一片肅殺的混亂之中!
    毛襄親自帶人,如同一道黑色的旋風,直撲那座紮眼的“養心齋”!他身後跟著四名眼神最銳利、經驗最老道的緹騎。
    養心齋內,比想象的更加寒酸。劣質的榆木家具散發著刺鼻的油漆味,空蕩蕩的房間裏甚至沒有幾件像樣的擺設。隻有二樓陳硯的書房,那張寬大的、同樣劣質的桌案上,堆滿了各種紙張、簿冊、地圖。
    毛襄的目光如同探照燈,一寸寸掃過房間。牆壁?敲擊!聲音沉悶,實心。地板?撬開!下麵是夯實的凍土。家具?拆!裏麵空空如也。沒有夾層,沒有暗格。
    “大人!床鋪下發現一個舊木箱!”一名緹騎在裏間喊道。
    毛襄快步走過去。那是一個極其普通的樟木箱子,沒有上鎖。掀開蓋子,裏麵沒有金銀珠寶,隻有幾件疊放整齊但洗得發白的舊布衣,幾雙磨破了底的布鞋,還有幾本翻得起了毛邊的農書和……幾塊啃了一半、硬得像石頭的雜糧餅子。
    毛襄拿起一塊餅子,入手冰涼堅硬。他麵無表情地放下,目光再次掃視房間。最終,落在了桌案旁邊那個不起眼的、用來盛放廢棄紙張和墨塊的竹篾字紙簍上。
    那簍子幾乎滿了。上麵覆蓋著揉成一團的廢紙。但毛襄的目光何等銳利?他敏銳地捕捉到簍子最底層邊緣處,似乎露出一角……顏色略深、質地不同的紙張?
    他上前一步,毫不介意簍子裏的髒汙,直接伸手探入,撥開上麵揉皺的廢紙團,精準地將簍子最底層那幾張疊放整齊、顏色略深、明顯是上好宣州的紙張抽了出來!
    紙張入手微沉,帶著一種不同於普通紙張的韌勁。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極其工整、卻透著一股子冰冷算計的小楷!
    毛襄的目光落在第一頁頂端的幾個字上,瞳孔驟然收縮!
    《雁門縣三年錢糧支應明細總賬》!
    副題:甲字密檔·不可示於人前!
    毛襄的心猛地一沉!他幾乎是屏住呼吸,迅速翻動!
    賬簿的記載方式,與他見過的任何官方或私賬都截然不同!條理清晰到令人發指!
    左邊一列,是朝廷或州府撥付的錢糧項目、數額、時間。
    右邊緊跟著一列,是實際到達雁門縣庫的數額!兩者之間的差額,觸目驚心!
    差額之後,並非空白,而是用另一種稍小的字體,清晰標注著:
    【經手克扣:某某官職、姓名)、某某官職、姓名)……】
    【截留用途:購藥治凍瘡、防瘟疫)、購種耐寒抗旱)、修葺烽燧三座、補發戍卒欠餉……】
    【最終去向憑證:某某商行票據編號)、某某藥鋪收據存根)、某某匠作契書副本)……】
    一筆筆,一項項,如同最精密的手術刀,將那些被層層盤剝、消失無蹤的錢糧去向,解剖得清清楚楚!那些被標注出來的經手克扣的官員名字,如同烙印般刺眼!從州府到臨近衛所,甚至……隱隱指向了應天府某些衙門的影子!
    而更讓毛襄背脊發寒的是,在那些被截留、最終用於“購藥”、“購種”、“修烽燧”、“補欠餉”的款項後麵,都清晰地標注著其來源——正是那些被克扣的差額!陳硯,在用那些被貪墨的錢糧,去填補那些被貪墨造成的窟窿!如同拆東牆補西牆,卻又補得如此……精準而無奈!
    毛襄握著賬簿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他的呼吸變得粗重!這本賬簿,哪裏是貪官的罪證?!這分明是一本……沾滿了血淚和無奈的……保命賬!一本足以掀起滔天巨浪、將無數官員拖入地獄的……催命符!
    他終於明白了!明白了陳硯為何要寫那份荒謬的“認罪奏折”!明白了陳硯為何聽到麵聖會嘔血絕望!明白了陳硯為何一心求死,甚至求淩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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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是怕死!他是怕……他怕自己死得不夠快!不夠徹底!怕自己一旦落入某些人手中,這本賬簿的秘密泄露出去,會牽連到那些他拚盡全力才勉強護住的雁門百姓!會讓他三年嘔心瀝血、拆東牆補西牆才勉強維持的脆弱局麵,瞬間崩塌!
    求死,是為了滅口!為了保住這賬簿的秘密!為了保護……那些他賬本裏用被克扣的銀子買來的藥材、種子、修補的烽燧、補發的餉銀!
    “瘋子……瘋子……”毛襄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心底第一次對這個一心求死的年輕知縣,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和……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震動。
    就在這時!
    “蹬蹬蹬!”急促的腳步聲再次從樓下傳來!一名緹騎臉色凝重地衝上二樓,對著毛襄抱拳,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絲驚疑:
    “大人!後衙柴房發現異樣!灶台下的土是新翻的!挖開後……發現一個密封的陶甕!裏麵……裏麵全是賬冊!看格式……像是……曆年州府撥付錢糧的原始簽收底檔和……截留批文副本!”
    轟!
    毛襄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原始簽收底檔!截留批文副本!這……這是鐵證!是足以釘死賬簿上所有名字的鐵證!陳硯……他竟然把這些東西也藏了起來!
    他猛地攥緊了手中那本《甲字密檔》,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咯咯輕響。眼神複雜到了極點,如同翻湧的怒海。
    “帶走!全部帶走!封存!”毛襄的聲音如同寒鐵摩擦,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此地所有發現,列為絕密!敢泄露半個字,誅九族!”
    他拿著那本沉甸甸的、仿佛有千鈞之重的《甲字密檔》,如同捧著燒紅的烙鐵,轉身,大步流星地衝出養心齋!他必須立刻麵聖!此事……已非他一個錦衣衛都指揮使所能決斷!
    行轅外堂。
    馬皇後敏銳地察覺到毛襄去而複返時,那周身散發出的、幾乎要凝成實質的冰冷殺意和一種難以形容的凝重。她順著毛襄的目光,落在了他手中那本顏色略深的賬簿上。
    毛襄快步走到朱元璋麵前,單膝跪地,雙手將賬簿高舉過頭頂,聲音沉凝得如同山嶽:
    “陛下!臣於陳硯書房字紙簍底層,搜得此物!請陛下禦覽!”
    朱元璋的重瞳驟然收縮!他接過那本賬簿,入手微沉。他並未立刻翻開,隻是目光落在封皮上那幾個字——《雁門縣三年錢糧支應明細總賬·甲字密檔·不可示於人前》!
    一股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他的心髒!他緩緩翻開第一頁……
    時間,在朱元璋一頁頁翻動賬簿的動作中,仿佛被無限拉長。堂內落針可聞,隻有紙張翻動的沙沙聲。朱元璋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陰沉,漸漸變得凝重,眉頭越鎖越緊,重瞳之中,風暴在無聲地醞釀、積聚!當他看到那些被清晰標注出來的“經手克扣”的官員姓名,尤其是其中幾個隱隱指向中書省和某些衛所將領的名字時,一股無法遏製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暴怒,如同火山岩漿般在他眼底轟然爆發!
    “好!好!好!”朱元璋猛地合上賬簿!動作不大,卻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那本賬簿在他手中被攥得咯吱作響!他連說了三個“好”字,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帶著濃烈的血腥味和一種被徹底激怒的、帝王的酷烈!
    “好一群國之蠹蟲!好一個雁門縣!好一個陳硯!”他猛地抬頭,重瞳之中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烈焰,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縣衙的屋頂,直刺應天府的方向!
    “毛襄!”
    “臣在!”
    “給咱……”朱元璋的聲音如同九幽寒風,帶著斬盡殺絕的殘酷意誌,正要下達雷霆之令——
    “陛下!”馬皇後的聲音清越而急促地響起,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冷靜和不容置疑的提醒!
    朱元璋如同被一盆冰水當頭澆下,沸騰的殺意瞬間一滯!他猛地看向馬皇後。
    馬皇後沒有看朱元璋,她的目光,卻落在了毛襄身後——那裏,兩名緹騎正抬著一個不大的、沾滿泥土的密封陶甕走進來。
    毛襄立刻會意,指著那陶甕,聲音依舊沉凝:“陛下,此乃後衙柴房灶下新土中挖出!內藏……曆年州府錢糧撥付原始簽收底檔及……截留批文副本!”
    鐵證!如山鐵證!
    馬皇後這才看向朱元璋,眼神交匯,無聲的默契勝過千言萬語。現在,不是大開殺戒的時候!現在,最關鍵的是……那個留下這本“保命賬”和這些鐵證、此刻正昏迷不醒、一心求死的人!
    朱元璋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的暴怒如同被強行壓抑的熔岩,翻騰不息。他死死攥著那本《甲字密檔》,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猛地射向內室的方向!
    “陳硯……”朱元璋的聲音如同受傷的猛虎低吼,帶著一種被徹底愚弄後的狂怒和一種更深沉的、無法理解的探究,“你給咱醒來!給咱說清楚!你到底是忠!是奸!是蠢!還是……把咱這大明江山,當成了你的棋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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