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門關。
    見到守在門口朝自己露出憨厚歉意笑容的牛頭，許凡不禁翻了個白眼，狠狠踹了牛頭一腳，怒罵道，“牛頭！你怎麽做的事！不是讓你替我保密的麽？！”
    一想到狐小一說不定還在和姬寒月打的你死我活，許凡就一陣頭疼，“你知道我現在在外麵有多焦頭爛額麽？！就知道給我添亂！”
    許凡這一腳用力極大，疼的牛頭大臉扭曲，卻又不敢躲閃，隻能委屈道，“主人...小的不是故意的！俺隻是不理解你那句話的意思，害怕耽誤了你的好事，所以就去問了幽天子大人！”
    牛頭越說語氣越弱，“然後幽天子大人她就不知怎麽的，發現了主人的存在...”
    許凡聞言嘴角一抽，怒罵道，“好事？遇上你這麽個家夥，什麽好事都變成壞事了！”
    但木已成舟，事已至此，許凡也隻能暗自歎息，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自己千算萬算，布局七世，自以為一切考慮周全，可就是沒想到牛頭竟然能把事情弄巧成拙到這個程度！
    地府那麽多人不問，他為什麽偏偏就死腦筋的跑去問那個傻丫頭呢？
    而更讓他沒想到的是，沈幽棠竟然能憑借一句似曾相識的話，就推出自己還活著的事實！
    “不過想來也是...幽棠執掌地府這麽多年，卻始終未見我魂魄入輪回...”
    想到這，許凡不由得又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內心喃喃，“師尊又剛好在這一世把我的純陽之體破了，搞的統子也保不住我，氣息外泄...”
    一念至此，許凡不由神思有些恍惚。
    他還能說什麽呢？還真是應了狐小九所謂命中注定的那句話！
    唯時也！運也！命也！
    思緒抽離，許凡發泄似的又給了牛頭一腳，這才冷哼一聲，“沒事不去忙自己的，都聚在這裏看我幹什麽？！”
    話音剛落，一旁忽然鑽出一個馬首人身的男子，露出個白淨的大板牙“嘿嘿”笑道，“主人，當然是為了勸您回心轉意啊！您看幽天子大人...”
    “打住！此事不要再提！”
    許凡板著臉，語氣生硬的不近人情，“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如何能放在一起相提並論？”
    “更何況我早已經轉世重生，前世因果也已經有了個了結，你們又何必再把我牽扯進來？”
    馬麵似乎沒想到許凡會如此反應，和牛頭對視一眼後麵色有些為難，小心翼翼道，“可是主人...幽天子大人對您真的是一片癡心，更是等了您幾千年...”
    小半柱香後。
    許凡麵無表情的聽完了馬麵那囉囉嗦嗦的絮叨，方才重新淡淡開口，“說完了嗎？”
    馬麵沒想到許凡如此油鹽不進，見狀頓時傻眼了，卻也隻能苦笑著點點頭。
    許凡沒有絲毫猶豫，拔腿便欲往小鎮深處走去。
    馬麵見狀也隻能無奈的聳了聳肩，隨手肘擊了一下身旁看起來憨憨的牛頭，抱怨道，“早知道就不和牛頭你賭咒了，沒想到你這家夥誠心坑我，讓我自個兒去幹說服主人這樣一件苦差事，搞得賴都不好賴掉...”
    見牛頭還盯著許凡離去的背影發呆，馬麵不由得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別看了！照我說，咱們還不如回去聊聊八卦呢！”
    馬麵語氣興致勃勃，一提到八卦眼神就放起了光，“上次不是說到那個叫香蘭的人族女鬼麽，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堅持些什麽，現在還不去投胎，你說她會不會...”
    不料此話一出，馬麵忽然感覺眼前飛速晃過一道身影，帶起的狂風卷的他差點打了個趔趄！
    馬麵忍不住罵罵咧咧，“擦？！誰那麽不懂禮數敢在這裏亂跑，特麽的別讓老子抓住你...嘎？！”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隻因引起這般異動的不是別人，正是去而複返的許凡！
    牛頭馬麵見狀齊齊愣住，還以為許凡是想通了打算回心轉意。
    不料下一刻，許凡的聲音忽然響起，帶著一股有些複雜難明的意味。
    “你們剛剛...是不是提到了一個叫香蘭的女子？”
    ...
    看著麵前淚眼朦朧，卻已然白發蒼蒼的香蘭魂魄，再聯想到記憶裏那個曾經容顏清麗的妙齡少女，許凡不由得長歎口氣，麵色說不出的複雜。
    這麽多年過去，許凡早已經放下當初恩怨種種，也曾經設想過如果有一天再次遇見，該用什麽來做開場白。
    但他卻並未想過故人再次重逢，會在一個完全意料之外的場合。
    更沒有設想過，再見已是生死永隔。
    香蘭率先打破了沉默，縱然眼角泛淚，卻依舊是擠出了一個慈祥的蒼老笑容，“許凡，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是和當初一樣，一點都沒變。”
    許凡想起當年香蘭丹田被廢一事，不由抿了抿嘴。
    他聲音裏流淌著幾許莫名的惆悵，“香蘭...你，恨我麽？如果不是...”
    然而香蘭聽到這話卻是笑了起來，打斷了他的話頭，“好端端的，說這些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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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凡吸氣，還想再說，卻被香蘭止住。
    “無論怎樣，都過去了，不是嗎？”
    如今的香蘭眼裏已經沒有了當初的光，有的隻是看穿世事的滄桑，以及一抹臨了的解脫之意。
    她老臉上的皺紋如同水波般層層暈開，蒼老的聲音裏有感慨，但更多的還是釋懷，“當年之事是我對不起你在先，所以哪怕宗主廢了我的修為，我也不怨她。”
    “自然，也不會怨你。”
    許凡抿嘴，沉默了好一會兒，方才幹澀的擠出了一個字，“嗯。”
    二人相顧無言，似有千言萬語想說，卻又無話可說。
    良久。
    許凡方才再次開口，故作輕鬆神態笑道，“香蘭，我聽馬麵說你似乎尚有執念未了，如果有什麽我幫得到的，你可以盡管說。”
    想不到香蘭聽到這話卻是再度笑了起來，“你已經幫上我了。”
    許凡一愣。
    卻隻見到她越發柔和的神色，以及說不出的慈祥安寧神態，“我最後的執念，就是能再見到你一麵，和你說一些事情。”
    許凡抿嘴，而這已經是他今天第三次做出這個動作了，“你說，我聽著。”
    香蘭目帶追憶，老臉抖動，語氣顫顫然如風中殘燭，“在我生命最後的那幾年，曾經遇到了一個衣著破爛的老道士，腰間掛個陰陽魚，頭上帶著頂破了洞的草帽，渾身酒氣...”
    此話一出，許凡頓時麵色大變！
    因為香蘭說的這個人，他並不陌生！
    天機老鬼，號稱雲天界內最神秘的存在。
    沒人知道他的確切來曆，也沒人知道他活了多久，更沒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強。
    但有一件事，卻是所有人都公認的事實。
    那就是天機老鬼很少開口，但隻要開口，所說之言必會應驗！
    許凡一念至此，疑問不禁盤旋在心頭：這種神龍見首不見尾，連他都敬重三分的老前輩，為什麽會找上香蘭一個修為盡失的凡人？
    香蘭的敘述還在繼續，曆經歲月沉澱洗禮的蒼老聲音不疾不徐，“我以為老道士是遇到了困難，便給了他很多幫助...後來我聽他說會算命，便請他幫我算了一卦，看看臨死之前能否有機會再見你最後一麵。”
    許凡聞言頓時愣在原地，一股澀意漾在心頭，難以言說。
    香蘭的聲音絮絮叨叨的，好似風中無依無靠的孤苦柳絮，“老道士說，死之前是沒機會了，但死後還能再見一麵...”
    她自嘲般的笑了一聲，“死後再見...我聽了以後隻覺得是在胡鬧，也沒理他。”
    “但老道士不樂意了，硬是和我打賭，還說如果我能再見到你，讓我轉告給你一句話。”
    許凡聞言身軀一震，“什麽話？”
    香蘭的吐字極為清晰，如同重錘一般落在許凡心頭，“奈何橋，不回頭，一回頭，三世愁。”
    許凡聞言眉頭頓時緊緊皺起。
    奈何橋是地府六道輪回前的最後一道關卡，也是現世與輪回的最後交點，許凡曾經來到過奈何橋前，因此對這個地方並不陌生。
    可縱是如此，他也依舊無法理解這句話的後半句意思。
    三世？這是什麽意思？自己一共活了七世，遇見幽棠是第五世，哪來的三世？
    許凡想不通，隻能暫且將這事壓回心裏，重新看向香蘭，第四次抿了抿嘴，“所以...你這幾百年的等待，隻是為了轉告我這句話麽？”
    香蘭聞言老臉露出思索之色，似乎是在思考。
    然而許凡卻是眼皮猛然一跳，因為他發現香蘭那具蒼老身軀，似乎正在逐漸開始變的虛幻！
    而這，就是一個亡魂執念已解，準備投胎轉世的先兆。
    香蘭沉吟半晌，再次抬頭麵露歉意的看向許凡，“其實我還有一個問題，一直想要最後問你一次...許凡，你應該知道我想問什麽。”
    許凡心中沉甸甸的，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澀聲道，“香蘭，如你所說，都過去了，不是麽？”
    “當年之事，你也有難處。”
    “我不怪你。”
    聽到許凡最後這句重若千鈞的話語，香蘭終是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解脫笑容，聲音雖是虛弱，但卻溢著一絲說不出的輕鬆，“許凡，謝...謝。”
    她朝許凡點了點頭，隨後目光逐漸變的木然空洞，緩緩轉過身去。
    許凡知曉這是魂魄解體前的征兆，不忍再看。
    然而就在這時，不知道是不是許凡的錯覺，他忽然看見香蘭似乎微微回過了半個頭顱，用力朝許凡眨了一下眼。
    嘴角含笑，眼神靈動活潑，帶著幾分許久不見的靈氣，一如初識。
    恍惚間，許凡仿佛看見了獨屬於當年少女香蘭的俏皮，但再定睛一看，哪裏有什麽回頭！
    隻見香蘭魂魄已經徹底化作一縷青煙，一點真靈不滅，徑自往六道輪回處慢悠悠飄去。
    許凡心跳漏了大半拍，立馬急喝一聲，“牛頭馬麵！！！”
    “幫我個忙！替我護送香蘭一程，給她找個好人家去投胎！”
    馬麵一驚，麵色為難，“主人...這似乎不太合規矩...”
    然而話還沒說完，牛頭忽然如同在暗示什麽一般，狠狠踩了馬麵一腳，旋即身形化為一道灰白流光極速離去，“主人，我們現在就去！”
    馬麵被牛頭點醒，看了一眼許凡身後，頓時嚇的一個激靈，也連忙跟了上去。
    鬼門關內，隻留許凡一人。
    如同根發了朽的木頭一般，呆呆的在原地望著香蘭離去的方向，內心久久難以平息。
    故人凋零，好似風中落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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