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金池的熔漿舔舐腳踝時，張阿鐵想起十二歲那年的冬至。蒼狼幫的廚子將生鐵匕首捅進凍硬的年糕，刀刃崩裂的脆響與此刻池底廢劍融化的聲音如出一轍。他蜷縮成胎兒的姿勢，任由金紅色漿流漫過脊背——這是三天來第七次被投入熔池，那些百煉穀弟子想用這種方式逼出他體內的青銅鼎碎片。
    八百七十一、八百七十二...張阿鐵在心底默數。池底堆積的斷刃正發出細密的哀鳴，這是吞噬百煉鋼後覺醒的辨金耳。他能聽出東北角那柄蛇形軟劍曾被元嬰修士溫養過，西南方半截槍頭沾染過蛟龍血，而纏在腳踝上的鎖鏈...他喉結滾動，齒間滲出鐵鏽味的唾液。
    喀啦！
    暗處突然傳來鎖鏈繃斷的聲響。張阿鐵瞳孔收縮，看到三丈外的熔漿漩渦裏浮起半張人臉——是個披頭散發的女子，左眼嵌著枚青銅齒輪，右臂被改造成蠍鉗狀的煉器。她斷斷續續吐出帶著火星的字句：小兄弟...想活命就...別碰池底的龍紋磚...
    話音未落，女子脖頸處的控魂環突然炸開。迸射的碎片擦過張阿鐵臉頰，在熔漿裏激起一串金紅漣漪。他舔了舔傷口滲出的血，嚐到控魂環裏摻著的星砂——和淩大小姐糖漬裏那粒一模一樣。
    池麵突然傳來梵唱。
    十八名金剛門僧侶踏著熔漿走來，古銅色肌膚上流淌著《楞伽經》符文。為首的老僧每步落下，池底便浮起一朵金蓮：百煉穀造此等殺孽，就不怕器靈反噬？聲浪震得廢劍殘甲簌簌發抖。
    張阿鐵趁機沉入漿流。皮膚下的青紋如饑似渴地吮吸著龍紋黑金的熱力，這是他昨夜偷聽到的秘辛——化金池底鋪著從魔淵挖來的詛咒之礦。當他的牙齒咬住那柄蛇形軟劍時，突然看見幻象：玄天劍宗的白發劍修正站在池邊，指尖懸著一滴將墜未墜的寒髓。
    池心傳來晨鍾般的震響。七十二根青銅柱破漿而出，柱身纏繞的鎖鏈捆著奄奄一息的器奴。張阿鐵在柱林間穿梭，發現每根銅柱頂端都嵌著塊暗紅斑駁的金屬，像是凝固的血淚——正是《天工譜》記載過的，傳說能熔煉出通靈法器。
    小畜生倒是會挑食。淩大小姐的聲音自高空傳來。她端坐在朱雀輦上，七寶瓔珞缺失的位置係著條玄鐵鏈，末端拴著隻三眼魔猿，這泣金連著九幽噬魂陣，你吞一塊，神魂便永世困在...
    張阿鐵突然撞向銅柱。他佯裝踉蹌，袖中滑出半枚昨夜私藏的斷刃——是用控魂環碎片磨成的。當刀刃劃破掌心時，泣金表麵的血斑突然活過來似的蠕動，爭先恐後鑽進他傷口。
    整座化金池開始沸騰。
    金剛門老僧的念珠突然崩散，一百零八顆隕鐵佛珠墜入熔漿。張阿鐵渾身骨骼發出龍吟般的清響，那些被吞噬的泣金正在重塑他的經脈。他看見池底浮現出巨大的青銅陣圖，每一道陣紋都是流動的金屬溶液——這才是真正的九獄煉天鼎碎片，三年來在他丹田沉睡的不過是陣眼殘渣。
    攔住他！淩大小姐的朱雀輦噴出南明離火，他要觸動護鼎大陣！
    張阿鐵卻朝著池心最粗的青銅柱咧嘴一笑。那裏蜷縮著個渾身纏滿鎖鏈的侏儒，額頭凸起根暗金色犄角——是三天前和他同批被抓的器奴。當時這侏儒啃食柵欄的模樣，讓他想起亂葬崗的野狗。
    接著！張阿鐵甩出浸透鮮血的斷刃。刀刃劃過侏儒眉心時，犄角突然迸發刺目金芒。整座化金池的鎖鏈應聲斷裂，無數器奴嘶吼著衝向青銅柱，像一群撲向燭火的鐵蛾。
    玄天劍宗的飛舟上，白發劍修輕撫震顫不休的星河劍。劍身映出池底肆虐的金色風暴，隱約可見少年背後浮現的鼎紋——那鼎腹處裂開的縫隙，與三百年前仙魔大戰時崩碎的九獄煉天鼎如出一轍。
    器靈擇主...劍修指尖凝出冰霜，卻遲遲未封住躁動的本命劍，淩家這次，怕是撿到把斬天劍胚了。
    池底的張阿鐵聽不見這些。他正趴在那柄蛇形軟劍上啃噬劍鐔，喉嚨被劍柄的倒刺劃得鮮血淋漓。每吞下一塊金屬，眼前就閃過零碎記憶：玄天劍宗長老嘔血煉器的畫麵、百煉穀地脈深處湧動的龍紋黑金、還有...某個月夜，自己從亂葬崗爬出來時，掌心攥著的半塊青銅殘片。
    當最後一塊泣金入腹時，他聽見丹田處傳來鎖鏈崩斷的脆響。池麵降下血雨，那些被器奴們撕碎的青銅柱殘骸在空中重組，凝成一尊殘缺的鼎耳——正是九獄煉天鼎缺失的部件。
    淩大小姐的玄鐵鏈突然纏住張阿鐵的腰腹。三眼魔猿咆哮著噴出毒火，卻見他皮膚表麵浮起細密的龍鱗紋。少女瞳孔驟縮，這是《天工譜》最後一頁記載的噬金龍紋，傳說唯有吞噬過真龍逆鱗者方能顯現...
    雲層深處傳來劍鳴。
    星河劍主終於出手，劍氣凍住方圓百丈的熔漿。張阿鐵在冰封前最後一瞬咬破舌尖，混著碎星砂的血水滲入冰層——這是他三天前就準備好的後手，那些被吞噬的金屬正在血液裏蘇醒。
    當玄天劍修踏冰而來時，隻看到少年蜷縮在冰窟深處，背後浮著半尊青銅鼎虛影。鼎內九道鎖鏈已斷其七，剩餘兩條正緩緩沒入他的肩胛骨。
    好一個吞金噬鐵的活鼎胚。劍修彈指震碎百煉穀的追兵符咒，小子，想不想學真正的煉器之道？
    張阿鐵吐出嘴裏的半截斷齒，齒縫間粘著星砂與血絲。他望向遠處若隱若現的天鍛山脈，那裏正升起十萬柄飛劍組成的星河。三天前偷吃的傳音鈴碎片在顱內震動，傳來百煉穀地脈深處的轟鳴——像是某種龐然大物正在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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