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梨每天早餐後都急急忙忙去班級看一眼，之後到辦公室備課。
    語文組有二十名語文教師，在一個大辦公室辦公。
    蘇小梨早晨的必修課是擦地板，擦桌子，每個老師的桌子她都要擦一遍，這是她在培訓機構養成的習慣，給王總擦桌子倒水。
    這天早晨辦公室裏來了好幾個老師，周一，大家首節課比較多，來得都比較早。
    蘇小梨正在看課文，劃分段落，這時教務處的刀條臉楊主任進來對周雲琪說：“周老師明天你去烏魯木齊參加新疆教育係統賦能強師培訓，其他沒課的教師掃碼到網絡參與培訓。”
    胡楊卓遠高中按照教研組辦公，蘇小梨所在的語文組組長叫周雲琪。
    周雲琪老師三十歲左右的年齡，很漂亮，也很會打扮，喜歡穿大長裙子，嗓音很好聽，蘇小梨聽說，每年運動會都是周老師播音。
    周雲琪聽著點點頭，具體情況也沒有打聽，看樣子她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老萬正在包書皮，他是語文組年齡最大的教師，快退休了。
    他用牛皮紙將書包得板板正正，連硬皮的塑封教參他也要包上，然後鄭重地寫上名字。
    他聽到培訓的事放下手中的書，抬頭對楊主任說：“一個學校去幾個培訓的？”
    楊主任說：“數語外三科，每個學科派一人。”楊主任走出去時，老萬跟了出去。
    不多時老萬回來了，周雲琪見老萬麵帶笑容走進來，她惡狠狠地瞪了老萬一眼扭身出去了。
    老萬哈哈了兩聲說：“剛才我去問洋鬼子（楊主任）了，我說培訓怎麽不讓我去？怎麽不讓蘇小梨老師去？怎麽偏偏讓周雲琪去呢？”
    老萬站著眼睛看著蘇小梨說：“你聽我說呀，洋鬼子說，這是學校安排的，去培訓的都是骨幹教師。”他學楊主任的話時聲調由粗變細，說他自己的觀點時他還是保持粗聲粗氣，以便於聽者分辨哪些是他的話，哪些是他引用的話。
    他說：“屁個骨幹教師，蘇小梨老師你是研究生畢業，你不比她強嗎？我看哪個人都比她強。”
    蘇小梨討厭老萬拿她做比較，老萬整天嘮叨他自己不拿當回事，但聽者就有意了，保不準誰聽到後告訴了周雲琪，人心險惡。
    雖然來胡楊卓遠不到一個月，她以女人敏銳的洞察力察覺到周雲琪妒忌心強。
    嘿嘿，這笑聲屬於胡雙一，胡雙一教高一，跟周雲琪搭配，很不滿意周雲琪搶好學生，搶好老師。
    嘿嘿了兩聲後胡雙一說：“免費培訓誰不想去？我還想去呢。要想去培訓首先得在領導那裏弄明白，你說是吧？！萬老師。”
    胡雙一總能恰如其分地用簡單的幾句話勾出老萬的一車話，老萬接下來便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罵到周雲琪回來的時候為止。
    周雲琪踱步進來時，老萬哈哈了兩聲，說道：“就當是吃飽了消化消化食。”
    蘇小梨習慣了老萬的嘮叨，習慣了語文組的工作環境。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裏小打小鬧的矛盾比起她在培訓機構也算是大巫見小巫了。
    這天下午蘇小梨接收了兩個特殊的學生，都是老譚校長開條子送過來的。
    江雨濃家裏出了事兒，新疆人才服務中心這邊也知道了，給他放假兩周，讓他休息，調整心情。
    江雨濃料理了母親的喪事後，他是開車入疆的。
    他這次入疆帶著四歲的女兒，同時把母親的骨灰也帶了過來。
    秦素弦生前對十二木卡姆音樂感興趣，卻沒能實現願望，親自來莎車聽聽十二木卡姆，江雨濃總覺得遺憾，愧疚，便把骨灰帶過來，以此聊以自慰。
    江雨濃開到新疆以後直接到了莎車縣，那天他帶淺淺隨意紮進老茶館喝茶，就碰見了蘇小梨。
    他並不知道，淺淺認錯人，叫媽媽的人就是他親自點將的蘇小梨。
    母親的跳樓讓他備受打擊，失去了對任何人的信任，甚至他再沒有想起過蘇小梨這個名字。
    這天上午，他把淺淺留在酒店裏玩兒，自己抱著母親的骨灰到底走了趟葉爾羌王宮，聽導遊介紹了十二木卡姆的故事。
    下午回到酒店，烏魯木齊那邊來了電話，說莎車這邊的援疆幹部去北疆出差了，有兩個學生家長找到了莎車援疆辦公室，他們的孩子上學難，沒有接收學校，找了教育局，教育局以開除的學生為由推諉，不給解決。正好他在莎車，讓給協調解決一下。
    收了線，江雨濃忽然想起胡楊卓遠高中，他往那所高中送過三個研究生教師。
    於是，江雨濃電話給教育廳領導周政，讓他協調莎車教育局，還有老譚校長。
    老譚校長欣然答應，頂頭上司的命令他豈有拒絕的道理，另外，對於他們這所幾乎聚集了整個莎車縣熊孩子的神獸學校，不怕再多一兩個。
    江雨濃跟兩個學生家長及學生碰頭後，他開車送他們到胡楊卓遠。
    老譚校長一眾人等已經候在門口，江雨濃忽然想起蘇小梨這個名字，也沒好意思開口問。
    一行人尾隨著老譚校長到了校長辦公室，老譚校長已經將寫好的兩個條子給了副校長閆豫，說道：“閆校長，你帶這兩個家長去見小梨老師。”
    閆校長帶著家長離開後，江雨濃像想起來什麽似的，“我送來的那三個研究生，怎麽樣？工作能力強不強？有沒有吃苦耐勞的精神？”
    老譚校長笑著說：“不愧研究生，王景瑜不但教數學，還兼職教體育，這回胡楊卓遠高中的數學分數要出名了，大家開玩笑說數學都是體育老師教出來的。”
    老譚校長開著玩笑，接著說：“這三位老師都是精英教師，王景瑜教尖子生英才班，那個蘇小梨更是渾身充滿力量，熱情高漲，我們高中有個最難管理的班級，她是班主任。”
    “對了，上次你沒見到她，要不要見一麵，認識一下。”老譚校長建議道。
    “好啊。”江雨濃欣然答應。
    老譚校長對坐在一旁待命的副校長張青說道：“你去叫小梨過來一趟，就說援疆幹部要見她。”
    張青點頭出去。
    這麵，蘇小梨收到兩個學生，正在鬱悶中。
    一個是有一米高的殘疾學生，是個羅鍋，留著劉海兒短發，穿著一件紅色襯衫，叫李洪清。
    漢族學生，這回全校兩個漢寶都給了她。
    殘疾學生坐在第一張桌還夠不到桌子，蘇小梨就找到了後勤主任，後勤主任看到殘疾人後笑了，便從倉庫裏找出一張舊桌子，將桌腿鋸去一尺左右，殘疾人才能趴到桌子上寫字。
    蘇小梨擔心殘疾學生自卑，她就鼓勵他好好學習，並要求全班同學幫助殘疾人，不能歧視殘疾人。
    另外一個是維族老太太領著一個黑瘦染著黃發，一隻耳朵上還戴著墜子的男學生。
    蘇小梨一看那學生的打扮就知道是個小混子，心中有些不悅，她想怎麽歪瓜劣棗都分給了她。
    她對維族老太太說：“您是學生的什麽人？”
    維族老太太不會漢語，一臉茫然。
    男生叫排左拉，他說：“這是我姥姥。”
    蘇小梨說：“學校不允許學生染頭發。”
    排左拉說：“今天我回去就染成黑色。”
    排左拉的姥姥對著蘇小梨說了一陣維語，蘇小梨一句沒聽懂，排左拉當了回翻譯：“姥姥說我爸媽離異，他們都不要我，隻有她來撫養我了。我又不聽話，麻煩老師多費心了。”
    蘇小梨一聽到是個沒人要的孩子，心裏又動了憐憫之心。
    她囑咐道：“明天你要一頭黑發的來上學，把耳墜子摘去，衣服的扣子要扣上。我不管你的過去怎麽樣，現在是新的學期，一個新的開始，全班六十二人站在同一個起跑線上，跑得快與慢要看你自己的努力程度了。”
    排左拉點點頭，蘇小梨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了敷衍塞責，她的話他並沒有聽進去，他一定是個調皮搗蛋的學生，他的眼睛、神態、舉止告訴了她。
    但她有信心把這棵小樹修理好，再難弄的學生她都能擺平，何況一個小小的排左拉。
    收下學生之後，到了下班時間，蘇小梨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的班級已經62人，而別的班級五十多人都沒給安排這兩個學生，想想心裏很不是滋味。
    難道，她的班級是收破爛的？！
    張青校長走過來的時候，蘇小梨正鬱悶。
    “小梨，援疆幹部來了，就是上次來慰問的那個帥哥，上次你沒見到，這次人家要看看你呢。”
    蘇小梨一擺手，“不見！我累了，再說了現在放學的鈴聲已經響起來，放學時間，我下班了。”
    張青校長笑了，並不生氣，說道：“你就不想見一見帥哥，江主任很帥的。一聽說江主任來了，大家沒事兒都從校長室門口故意走過去，人家要見你，你還不想見！”
    “我是從京市來的，什麽樣的帥哥沒見過。”心裏暗想，帥還能帥過那天在老茶館遇見的那位，那才叫帥。想著，她要去茶館，雖然不是周末。
    “可是，校長和江主任在等你，你就別為難我了。”
    “張校長，你跟他們說，你到班級的時候，正趕上下班，就說我離開學校了，不知道去了哪裏，下班時間也不好意思打擾。”
    張青校長點點頭，就這樣，江雨濃第二次來胡楊卓遠高中又沒見到蘇小梨。
    江雨濃離開的時候想到的是，人與人沒有緣分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