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沙海遺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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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落?
這個詞像一根針,刺破了商淩緊繃的神經。他茫然地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滿臉關切的狐族少女,她毛茸茸的尾巴不安地掃動著,琥珀色的眼睛裏倒映出自己失魂落魄的模樣。
是啊,部落。
在他曾經的世界裏,這個詞隻存在於描繪蠻荒之地的古老典籍中。他的世界,是高聳入雲的城牆,是金碧輝煌的宮殿,是嚴明森嚴的帝國法度。而這裏,隻有黃沙、戈壁,以及……所謂的部落。
他與故鄉的距離,遠比他想象的要遙遠。那不是空間上的距離,而是文明與時代的鴻溝。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從心底湧起,混雜著對父母的思念,對仇人的憤恨,以及對未來的無盡迷茫,幾乎要將他小小的身軀撕裂。他張了張嘴,幹裂的嘴唇蠕動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喉嚨裏像是被灌滿了滾燙的沙子,每一個字都被堵死在胸腔裏,化作沉重而灼熱的痛楚。
就在這時——
“吱呀——”
一聲粗暴的推門聲響起,打斷了這壓抑的死寂。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逆著光闖了進來,瞬間將小小的木屋襯得更加擁擠。那少年約莫十五六歲,古銅色的皮膚在陽光下泛著健康的光澤,一身簡單的獸皮短打,露出的手臂肌肉虯結,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
“霓裳!我聽說你撿回來的那個‘沙地幹屍’醒了?快讓我瞧瞧,是不是長了三頭六臂,能在黑風戈壁裏活下來!”
少年人聲如洪鍾,帶著一股撲麵而來的熱浪和活力,與屋內的悲傷氣氛格格不入。他三兩步就跨到了床邊,蒲扇般的大手帶著呼嘯的風聲,就朝著商淩的肩膀拍了過來。
商淩正陷在自己的世界裏,根本沒反應過來。眼看那隻充滿了“善意”和“熱情”的大手就要結結實實地落在他那脆弱的傷口上——
“雷浩宇!”
狐族少女一聲尖叫,身形快如閃電,瞬間擋在了商淩身前。她那看似纖細的手臂,卻精準地架住了少年的手腕。
“你這個笨蛋蠻牛!想把他剛接好的骨頭拍散架嗎!”少女怒目而視,頭頂的狐耳都氣得繃直了。
被稱作雷浩宇的少年“哎喲”一聲,連忙收回手,撓著頭嘿嘿傻笑:“抱歉抱歉,我這不是激動嘛!霓裳你別生氣。這小子命也太硬了,我們發現他的時候,都快被曬成肉幹了,嘴唇裂得跟幹涸的河床似的,居然還能活過來,簡直是奇跡!”
他一邊說著,一邊好奇地探頭打量著商淩,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裏,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驚奇,就像是在看什麽珍稀動物。
“你叫什麽名字啊,小家夥?我叫雷浩宇,人族。是這個村子裏最強的獵手!”雷浩宇咧開嘴,露出一口白得晃眼的牙齒,笑容燦爛得有些刺眼。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像一塊巨石投入了商淩死寂的心湖,雖然沒能驅散悲傷,卻也激起了一圈圈漣漪,將他從那無底的絕望中暫時拉了出來。
他看著眼前這一對吵吵鬧鬧的少男少女,一個熱情似火,一個溫柔如水,恍惚間,仿佛看到了王宮裏那些無憂無慮的侍從和玩伴。可隨即,父王母後最後那悲傷而決絕的擁抱,又如最鋒利的刀子,狠狠剜過他的心髒。
“他傷得很重,神誌都還不清楚,你別嚇著他。”被叫做霓裳的狐族少女瞪了雷浩宇一眼,然後才轉過頭,柔聲對商淩說道,“你別怕,我們沒有惡意。我叫舞霓裳,是狐族的。他是,雷浩宇,在戈壁邊緣打獵時發現的你。”
舞霓裳……雷浩宇……
商淩在心裏默念著這兩個名字。他抬起眼,目光從雷浩宇那充滿活力的臉上,轉向舞霓裳那雙帶著擔憂的琥珀色眸子。他想說聲謝謝,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嘶啞的、幾乎聽不清的呢喃:
“……家……回不去了……”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道驚雷,在小小的木屋裏炸響。
雷浩宇臉上的笑容僵住了,舞霓裳眼中的柔和也化作了驚愕。他們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了然和同情。
流亡村。
這個村子的名字,本身就說明了一切。生活在這裏的,無論是人族、獸人還是其他種族,誰又不是一個回不去家的人呢?或是被部落驅逐,或是家園被毀,或是為了躲避仇家……每個人背後,都有一段不願提及的過往。
他們本以為這個看起來出身不凡的男孩,隻是在沙漠中迷路的商隊子弟,卻沒想到,他也是一個“流亡者”。
雷浩宇收起了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樣,難得地沉默了下來。他看著商淩那張比女孩子還要精致,此刻卻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以及那雙蔚藍色眼眸裏化不開的死寂,心中那股天生的豪氣和熱情,竟也感到了一絲無力。他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可張了張嘴,卻發現任何語言在此刻都顯得那麽蒼白。
“先……好好養傷吧。”最終,還是舞霓裳打破了沉默。她的聲音放得更輕,更柔,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安撫,“不管以前發生了什麽,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我們村子雖然窮,但至少安全。在這裏,沒人會欺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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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雷浩宇像是終於找到了自己能說的話,連忙接道,“沒錯!以後你就把這兒當自己家!誰敢欺負你,就報我雷浩宇的名字!我一拳頭把他打進沙子裏,讓他當沙地蠕蟲去!”
他說著,還揮了揮自己砂鍋大的拳頭,帶起一陣勁風。
商淩沒有回應。
家?
他唯一的家,已經隨著那扇冰冷的傳送門,永遠地關閉在了門的另一端。他的人生,在十二歲這一年,被硬生生地劈成了兩半。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獄。
巨大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將他淹沒。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更是靈魂深處的枯竭。他感覺自己的眼皮重如千鈞,雷浩宇和舞霓裳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他們的聲音也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舞霓裳看出了他的狀態,連忙對雷浩宇使了個眼色,壓低聲音說:“他太累了,讓他先休息。我們出去吧,晚點我再送些肉湯過來。”
雷浩宇也識趣地點了點頭,跟著舞霓裳躡手躡腳地向外走去。走到門口時,他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瘦弱的男孩已經重新躺了下去,小小的身子蜷縮在獸皮被褥裏,像一隻受了傷的幼獸,在舔舐著自己的傷口,無助而又孤獨。
木門被輕輕地帶上,屋內的光線再次暗淡下來。
世界,終於又隻剩下他一個人。
那份被強行打斷的絕望,此刻以更加凶猛的姿態反撲而來。他死死地攥著胸口的吊墜,冰涼的金屬觸感和新月尖銳的棱角,深深地刺入他的掌心。
這幾乎是他身上唯一一件,能證明他過往身份的東西了。本是新月和圓月組合的吊墜,卻不知道在什麽時候隻剩下新月的形狀,圓月形的部分不知何時遺失在了何處。
父王,母後……
商淩閉上了眼睛,兩行滾燙的淚水,終於再也無法抑製,順著眼角滑落,沒入鬢角,瞬間被蒸發,隻留下一道冰涼的痕跡。
他好累。
真的好累。
身體的傷痛,靈魂的疲憊,以及那足以壓垮任何成年人的巨大悲慟,讓他再也支撐不住,意識開始向無盡的深淵沉去。
就在他即將徹底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腦海中,卻毫無征兆地閃過了那個戴著赤色鬼麵的黑袍人,以及他那冰冷刺骨的低語。
“找到你了,那個命中的‘變數’。”
“……必須找到那枚‘時間寶石’!”
時間寶石?
那是什麽?為什麽那個惡魔要找這個東西?
這些被他忽略的、深埋在恐懼記憶深處的詞句,此刻卻如同鬼魅般,在他的腦海中盤旋、回響,帶著一種不祥的預兆。
他攥著吊墜的手,下意識地收得更緊了。
那月牙懷抱中,黯淡無光的新月寶石,似乎在他的掌心深處,輕輕地、微不可察地,搏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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