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在簷角遊移，我收劍入鞘，指尖拂過劍柄溫熱未散。疊風走後，弟子們陸續入演武場，我未久留，轉身離場，步履平穩。昨夜三更方歇，今日五更前仍得起，符咒辨識尚有滯礙，須得去藏書閣取《符籙匯解》一觀。
    行至半途，人聲漸沸。演武場前已聚了數人，三師兄立於石階之上，手中符紙輕晃，語氣冷厲：“狐族血脈駁雜，豈配執昆侖劍？考核資格，該由我等聯名上書撤除！”
    我腳步未停。
    人群聞聲側目，話語戛然而止。我穿入其中，袖中五指微收，呼吸緩而深，依《清心訣》導氣入脈，壓下心頭驟起的火氣。方才試煉耗力未複，若此時動怒，反落人口實。
    “昆侖虛考核，向來隻論修為，不論出身。”我聲不高，卻字字清晰，“若諸位不信，可翻《弟子規》第三章‘準入之則’——‘凡通過試煉者，皆具參評資格’。”目光掃過三師兄，“莫非三師兄欲以私情壞門規？”
    他臉色一沉，手中符紙被捏成團。
    “規矩是死的！”他冷聲，“你女扮男裝潛入禁地，古劍認主亦無記錄可查——誰能保證你不是妖族細作？昆侖劍，豈容來曆不明之人執掌？”
    此言一出，四下嘩然。
    我眉梢微動，未即反駁。疊風昨夜曾言，師尊當年考核亦沉默而精準，不爭口舌之利，隻以實證破疑。我緩聲道：“若疑我身份，可請師尊查驗神魂印記。若疑我動機，大可上報天族司律台。”
    說罷，抬手解開外袍係帶，露出腰間弟子令牌。銅牌上“司音”二字清晰可辨，背麵刻有入宗年月與試煉記錄。
    “我司音，青丘白氏，五萬歲入昆侖，三月試煉未缺一課，未違一令。”我將令牌舉至胸前，“爾等若不服，大可與我同赴考官麵前，當麵質詢。”
    人群靜了一瞬。
    三師兄未答，眼神陰沉。他身後一名弟子低語：“她若真是細作，怎會主動請查？”另一人接道：“可她終究是狐族……昆侖自古不納異族為正式弟子。”
    “自古？”我輕笑，“墨淵上神收徒之時，可曾立下‘非天族不得入門’的鐵律？昆侖虛開山至今，收過龍族客卿、鬼族旁聽，甚至曾有妖修借閱藏書——何時獨獨禁了狐族？”
    “那是客席！”有人高聲，“你如今是要爭正式弟子名分！”
    “正式弟子之名，憑的是試煉成績，不是族譜出身。”我目光掃過眾人，“你們之中，有誰在風雷引上能連發三重而不散？有誰能在幻影疊陣中識破疊風真身？有誰能在風雷鎖靈下破禁而出？若有人能做到，我司音今日便當眾讓位。”
    無人應聲。
    三師兄臉色鐵青，正欲開口，忽聽一聲怒喝自後方傳來：“狐妖休得猖狂！”
    七師兄猛然躍出，右掌挾風而至，直取我麵門。
    我未退。
    左手疾抬，玉清昆侖扇“啪”地展開，扇骨精準格住其手腕。力道不重，卻穩如鐵鑄，將那一掌硬生生截在半尺之外。
    七師兄一掙未動，怒目圓睜：“你敢擋我？”
    “我未擋你，隻是防你傷人。”我聲音平靜，“你若認為我能破你一招，盡可再上。”
    他怒極，掌勁再催。
    扇骨微震，我仍不動，隻緩緩道：“但若敗了，是否願當眾誦讀《弟子規》三遍，以正視聽？”
    他動作一滯。
    我收扇，退後一步，將扇子滑入袖中。“我司音，隻求一時之力，不奪一寸之名。”
    全場寂靜。
    七師兄僵立原地，掌風散去。他咬牙瞪我，終未再動。三師兄站在階上，指節捏得發白，卻也未再開口。
    人群緩緩散開，有人低語，有人側目，卻再無人高聲質疑。我整了整衣袍，繼續前行，步向藏書閣。
    身後傳來腳步聲，疊風從側方走來，與我並肩。
    “你方才那一格，分毫不差。”他說。
    “他出掌快而不穩，第七息換氣時肩微沉。”我道，“破綻明顯。”
    “你倒記得清楚。”
    “昨夜你提過師尊當年考核之事。”我目視前方，“他說，不急於出劍，隻等對手先動。”
    疊風輕笑：“你如今，不隻是像他，是已懂了他的路數。”
    我未接話。
    藏書閣門前，守閣弟子見我走近，低頭行禮。我入內，直奔符咒卷宗區。架上典籍繁多，《符籙匯解》置於第三層，我伸手取下，書頁微黃，邊角略有磨損，與《九轉凝靈圖》相似。
    翻開第一頁，符紋圖解密布，我逐頁細覽。其中“炎蛇咒”條目下，繪有青焰流轉之形，注明“起於寅位，行於巽方，三息成勢”。我閉目回想三師兄昨日所發符咒，其焰起於右掌外側，正合寅位；火蛇蜿蜒方向偏左，正是巽方。
    半刻後，我合書，提筆記下要點。
    忽覺袖中微動。
    綠芽仍在，靜靜躺著，葉尖朝東，依舊卷曲。我指尖輕撫其上，溫潤如初。三日前它不動，因我心亂；如今它未展，是因時辰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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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將它收回袖中，起身欲離。
    疊風不知何時已候於門口，手中提一竹籃，內盛清水一碗。
    “你試煉時汗出甚多，又未進食。”他遞來，“喝些水，再走不遲。”
    我接過，一飲而盡。
    水清微涼，順喉而下。我將碗遞還，正欲道謝，忽聽閣外喧聲再起。
    “怎麽回事？”我問。
    疊風神色微凝：“七師兄帶人去了藏書閣後院，說要搜查‘可疑典籍’——指名要查你借閱過的所有卷宗。”
    我眉心一跳。
    “他們無權擅查。”我說。
    “但他們說，若你無心虛，便不會拒絕。”疊風低聲道，“三師兄已去稟報執事，稱你涉嫌私傳禁術。”
    我冷笑：“禁術？我借的全是基礎符籙與心法通解，哪一條觸了禁令？”
    “他們不在乎有沒有。”疊風盯著我，“他們在乎的是，讓你過不了考核。”
    我沉默片刻，將《符籙匯解》抱於懷中，轉身朝後院走去。
    院中，七師兄正翻檢書架，手中卷宗隨意拋擲於地。另兩名弟子守在門口，見我到來，橫臂攔阻。
    “司音，你若識相，就主動交出所有筆記。”七師兄頭也不回，“否則，我們隻能上報執事，稱你藏匿違禁之術。”
    我未語，隻上前一步。
    守門弟子伸手欲攔。
    我左手輕抬，玉清昆侖扇再度展開，扇麵橫擋，不碰其身，卻將其臂隔開寸許。
    “我司音所借之書，皆在登記簿上有錄。”我聲音冷而穩，“若要查，可調簿冊對證。若要搜，須執事親至，持令而行。爾等私闖藏書重地，擅自翻檢，已違《弟子規》第五章‘禁地守則’。”
    七師兄猛地轉身，怒視我：“你威脅我？”
    “非威脅，乃提醒。”我扇子收攏，垂於身側，“你若再動一卷，我便去執事堂，告你擅闖禁地、毀損典籍、構陷同門——三條，夠你三個月閉門思過。”
    他臉色驟變。
    我上前兩步，直視其目：“現在，你有兩個選擇——要麽立刻離開，當此事未發生；要麽，我們一起去執事堂，把今日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記入宗門卷宗。”
    他咬牙，握拳，卻終未動。
    片刻後，他冷哼一聲，揮手示意兩名弟子：“走。”
    三人離去，院中重歸寂靜。
    疊風走進來，拾起地上散落的書卷，一一歸架。
    我立於院中，懷中書冊未放，袖中綠芽微顫。
    風過，簷角銅鈴輕響。
    我抬手，將扇子收回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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