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柱落空的刹那，黑色水晶的裂痕開始緩緩彌合。我心頭一緊，手指尚懸在半空，掌心還殘留著仙緣鏡回彈的震顫。那道符印原本已搖搖欲墜，此刻卻像被無形之手重新點燃，幽光流轉，竟比先前更盛。
    我咬牙，指尖再度向心口劃去。血未出，手腕卻被一股力道猛地扣住。低頭看去，是墨淵的手。他不知何時抬起了手臂，五指枯瘦如枝，卻仍有力地鉗製著我。
    “不可。”他的聲音極輕，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風，“此鏡……已不堪重負。”
    我側目望去，仙緣鏡靜靜浮於身側，鏡麵布滿蛛網般的裂紋，邊緣微微卷曲，仿佛隨時會化作灰燼。方才那一擊耗盡了它最後一絲靈性，若再強行催動，不隻是毀器，恐怕連我的神魂也會被反噬撕裂。
    可若不攻，陣眼複原，噬魂陣便會徹底重啟。到那時，別說破陣，我們連離開的機會都不會有。
    遠處黑霧翻湧，那道模糊身影仍在持續注入陰寒之力。他的動作平穩而熟練，顯然對這套機製極為熟悉。我盯著他袖口露出的一截腕骨——蒼白中泛著青灰，那是鬼族血脈獨有的征兆。
    不是魔修，是鬼族人。
    正思量間，一道幽光破霧而來，直插地麵，發出一聲悶響。那是一把短刃，通體漆黑，刃身纏繞著暗紫色光暈，落地時竟引得四周魔氣微微退散。
    緊接著，一人自黑霧邊緣緩步走出。
    他穿著一襲舊式鬼族玄袍，衣角磨損，腰帶鬆垮，腳步沉重卻不遲疑。走到三丈外，他停下，抬頭望來。
    我瞳孔驟縮。
    離鏡。
    七萬年前那個曾在昆侖虛桃林下對我說“司音，你可知我也曾為你種過十裏桃花”的鬼族皇子。那時我隻當他執迷不悟，如今再見，他眉宇間的銳氣早已磨盡，唯餘一雙深不見底的眼，映著殿中紅芒，冷得像冰。
    “我不是來阻你們的。”他開口，聲音低啞，似久未言語。
    我厲聲：“那你為何修補符印？！”
    他冷笑一聲，目光掃過那柄匕首：“那不是我補的。是這陣法自帶的‘怨念返生’機製——隻要有人死於此地，殘魄就會被吸入符印，自動續力。剛才那個黑影……是上一個送命的鬼族探子。”
    他說完，頓了頓，視線落在我手中的仙緣鏡上，眼中閃過一絲複雜。
    “這是噬魂刃，以鬼族曆代戰死者怨氣淬煉而成，唯鬼王血脈可持。它能斬斷活魂封印，破你那最後一道符印。”
    我未動，隻將仙緣鏡悄然移至胸前。鏡麵微顫，忽有微光浮現，一行古紋緩緩顯現：“鬼王之器，可破虛魂”。
    心頭一震。
    此物確可破陣。
    可我依舊未上前。七萬年光陰流轉，我不再是當年那個隻會躲在師尊身後的弟子。我知道，天下沒有白給的助力，尤其來自一個曾為情所困、不惜違逆族令的人。
    “你為何幫我們？”我問。
    離鏡看著我，眼神沉靜，不再有當年的熾熱與執拗。良久，他才開口：“七萬年了，司音。我知道你心裏隻有墨淵。可我也知道，若東皇鍾再啟，四海八荒都將淪為煉獄。鬼族也好，天族也罷，無人能逃。”
    他緩緩後退一步，身影幾乎沒入霧中：“我不求你信我。但這刀，是你唯一的機會。”
    話音落下，他轉身欲走。
    “等等。”我出聲。
    他腳步一頓。
    我盯著那柄噬魂刃，寒光映著地麵斑駁血跡。我沒有動，隻是問：“你早就在等這一刻？”
    他背對我，肩頭微動：“我在鬼域邊緣守了三百年。等一個能破此陣的人出現。等一個……願意毀掉擎蒼野心的人。”
    我沒有再問。信任與否，此刻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線生機，我們必須抓住。
    我艱難起身，雙腿如同灌鉛，每走一步都牽動體內經脈劇痛。身後，墨淵的氣息微弱，卻始終睜著眼，默默注視著我。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像從前在昆侖虛講經時那樣，沉穩而堅定。
    終於走到噬魂刃前。我彎腰，伸手握住刀柄。
    寒意瞬間刺入骨髓，仿佛千萬冤魂在耳邊低語，訴說著戰場上的哀嚎與不甘。我牙關緊咬，沒有鬆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掌心滲出血珠，順著刃身滑落，在地上滴出一小片暗紅。
    轉身，我走向墨淵。
    “師尊，還撐得住嗎？”
    他艱難點頭，右手緩緩抬起，結出一個殘缺的印訣。那是一道昆侖古法，名為“星墜”，需兩人合力方可施展。他曾教我時說過：“此術非為殺伐，而是終結。”
    我懂他的意思。
    高舉噬魂刃，將其橫於胸前，與仙緣鏡並列。鏡麵雖裂，仍有微光浮動；刀刃雖寒，卻在我手中漸漸溫熱起來。
    “那就……一起。”
    墨淵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已有金光閃現。他左手撐地，硬生生將自己托起半身，脊背抵住石柱，雙掌緩緩合攏。一道極細的金線自他掌心延伸而出，顫巍巍地朝我這邊延展。
    我屏息，將自身殘存靈力盡數壓入噬魂刃。刀身嗡鳴，紫光暴漲，竟與那金線遙遙呼應。
    兩股力量在空中交匯，形成一道扭曲的光弧。目標直指最後一道符印。
    就在此刻，那符印忽然劇烈閃爍，光芒明滅不定。仿佛感應到了什麽，黑霧中的敵人猛然抬頭，袖袍一揮，整個人如煙般消散。
    但這一次，我沒有追。
    因為我知道，真正的破陣時機，就在眼前。
    我與墨淵同時發力，金線與紫光交織成束，朝著符印核心疾射而去。
    刀鋒尚未觸及，整座宮殿突然劇烈震動。高台邊緣的石磚一塊塊崩裂，碎屑紛飛。頭頂穹頂之上，黑色水晶瘋狂旋轉，內部黑氣如潮水般翻湧，似要衝破束縛。
    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我眼角餘光瞥見——
    離鏡並未離去。
    他站在最遠端的陰影裏，右手按在胸口，指縫間滲出黑血。他的唇在動，似乎在念一道古老的咒文，聲音極輕，卻被我捕捉到幾個字：
    “以吾殘命，鎖其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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