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暗流中的棋子
字數:8309 加入書籤
灰岩鎮的晨霧剛漫過青石城牆時,易已站在行政廳後院的老槐樹下。
露水順著垂柳的嫩枝滴落,在 長刀的狼皮刀鞘上砸出細碎的濕痕,像給那些沙狼紋理鑲了圈銀邊。
他指尖撫過刀鞘上布倫特烙的星紋,鐵屑的冷澀混著皮革的溫熱,在掌心漫成一片奇異的觸感。
“大人,東穀的流民又在磨坊前吵起來了。”
艾拉的皮靴踏過帶露的草地,護肩上的獅首紋章沾著草葉。
她遞來塊被攥皺的麻布,上麵用炭筆塗著兩個歪扭的符號 —— 一個像燃燒的火把,一個像斷裂的長弓。
“火把是從燼土荒原逃來的薩米爾人,長弓是冰原南遷的瓦勒部落,為了磨麵的順序打起來了,薩米爾人的首領卡隆被瓦勒的薩滿敲破了頭。”
易展開麻布時,星穹之引忽然發燙。
腕間的盤龍胎記泛起淡青,鱗片間流轉的微光裏,竟浮現出米雅病房裏那張世界地圖的碎片 —— 那些被彩色線條分割的區域,此刻倒像灰岩鎮裏交錯的流民營地。
他將麻布疊好塞進腰間,對艾拉揚了揚下巴:“去看看。”
東穀的晨霧帶著麥秸的清香,卻掩不住空氣中彌漫的火藥味。
二十畝新墾的田地被臨時水渠切成六塊,泥土翻湧的氣息裏混著淡淡的血腥味。
薩米爾人裹著煙熏過的獸皮蹲在北頭,他們的獸皮上還留著荒原風沙的刻痕,邊緣處磨得發亮。
瓦勒人披著灰鼠皮鬥篷守在南頭,鬥篷上的毛絮在晨風中微微顫動,像是還帶著冰原的寒氣。
中間的磨坊門口扔著斷成兩截的木鍁,鍁柄上暗紅的血跡在霧中顯得格外刺目,幾滴未幹的血珠正順著木紋緩緩滑落。
“卡隆的頭還在流血,瑪莎婆婆剛給敷了草藥。”
艾拉指著薩米爾人群裏那個捂著額頭的壯漢,他裸露的胳膊上紋著火焰圖騰,暗紅色的血珠正順著圖騰的紋路往下淌,在肘部積成一小團,又滴落在腳下的泥土裏,暈開一個個小小的深色圓點。
瓦勒人的薩滿則站在磨坊台階上,手裏搖著綴著鷹羽的權杖,權杖頂端的狼頭骨在霧中泛著慘白的光,他幹癟的嘴唇上下翻動,正用瓦勒語念叨著什麽,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易沒走向爭吵的人群,反而彎腰從田埂上撿起塊橡木片。
木片邊緣還留著斧痕,是昨天蓋穀倉時剩下的邊角料,帶著新鮮木材的清香。
他掏出隨身攜帶的精致小刀,刀身在晨光下泛著冷冽的光。
他在木片中央刻了個旋轉的磨盤,紋路細密,像是真的在轉動一般,又在周圍刻下六個小圓圈,每個圓圈都大小均勻,間距相等。
“薩米爾人住北三壟,瓦勒人住南三壟。” 他的小刀在第一個圓圈裏刻下火焰,火焰的紋路張揚而熱烈,
“卡隆帶你的人,每天辰時到巳時用磨坊。” 又在第四個圓圈裏刻下狼頭,狼頭線條淩厲,眼神凶狠,“瓦勒的薩滿,你們從午時用到未時。”
卡隆捂著流血的額頭往前衝,額頭上的草藥被震得滑落一角,露出下麵猙獰的傷口:“憑什麽和他們使用相同的時間?我們的麥子比他們多!”
他的聲音洪亮,帶著薩米爾人特有的粗獷,震得周圍的霧氣都仿佛晃動了一下。
薩滿的權杖重重頓地,狼頭骨發出空洞的回響,他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不屑:
“我們的祖先在冰原磨麵時,你們的部落還在鑽木取火!”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傲慢。
易忽然將橡木牌往磨坊的石牆上一釘,木牌震顫著發出嗡嗡聲,像是在回應著什麽。
他從艾拉的背簍裏取出兩袋東西 —— 一袋是摻了芝麻的麥餅,金黃的色澤在霧中格外誘人,油香穿透霧氣,直往人鼻子裏鑽;另一袋是三塊打磨光滑的燧石,石麵上泛著金屬般的光澤,在晨光裏折射出細碎的亮點。
“誰先把自己的標記刻在木牌上,這麥餅和燧石就歸誰。”
易的目光掃過薩米爾人粗糙的手掌,那上麵布滿了老繭和裂口,又落在瓦勒人凍裂的腳背上,凍瘡紅腫,有些地方已經潰爛,“往後每月磨出的第一袋麵粉,給守規矩的部落分半袋。”
卡隆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薩米爾人從燼土荒原逃來時,一路靠吃樹皮草根活命,麥餅的香氣像隻小手,撓得他五髒六腑都在動,胃裏傳來一陣強烈的空虛感。
他瞥了一眼身後的族人,不少人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著那袋麥餅,喉嚨裏發出小聲的吞咽聲。
瓦勒的薩滿則盯著那三塊燧石 —— 冰原的燧石摻了鐵礦,能打出更旺的火,在即將到來的雨季比黃金還珍貴,他能想象到有了這幾塊燧石,部落的篝火能燒得多旺。
我刻!
卡隆搶過小刀,左手按住流血的額頭,右手在火焰旁邊刻下自己的名字。
字母歪歪扭扭,像被火燎過的樹枝,刻得很深,木屑簌簌落下。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薩滿猶豫片刻,也走上前,用權杖頂端的狼頭骨在狼頭符號旁烙下淺痕 —— 那是瓦勒部落的印記,一個複雜的圖騰,比任何簽名都鄭重。
易蹲在田埂上,看著橡木牌在晨霧裏微微發亮。
卡隆的血滴落在木牌邊緣,暈開一小片暗紅,倒像給這新規矩染上了北境人最認的血色。
遠處傳來薩米爾女人的笑聲,她們正幫瓦勒的老人們撿拾散落的麥粒,霧中的人影漸漸融成一片,之前劍拔弩張的氣氛慢慢消散了。
灰岩鎮的主街鋪著從大白河撈起的青石,被幾代人的腳印磨得像鏡麵,倒映著天上淡淡的雲影。
易踩著石板上的水窪往前走,靴底濺起的水花打在牆角的青苔上,驚起幾隻墨綠色的甲蟲,它們慌慌張張地鑽進青苔深處,不見了蹤影。
“格裏的餘黨在南街砸了三家鋪子。”
哈維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怕被什麽人聽見,他指著前麵那家掛著銅壺招牌的雜貨鋪,門板上有個新鮮的窟窿,邊緣參差不齊,像被斧頭劈過,
“鐵匠霍克的鐵砧被扔進了河裏,那可是他用了二十年的老夥計,據說還是他師傅傳給他的;麵包師皮埃爾的烤爐被灌了泥漿,今天一早就看見他蹲在爐邊抹眼淚;連賣草藥的老芬妮都被推倒了,她那筐剛采的薄荷散了一地,被人踩得稀巴爛。”
街心的水井旁圍著群人,幾個穿黑鬥篷的漢子正用腳碾著散落的草藥,動作粗暴,草藥的清香被碾碎成一股刺鼻的氣味。其中一個漢子的靴底還沾著麵包屑 —— 那是格裏糧行的舊部,自從格裏被關押,他們就成了沒人管的野狗,整天在鎮上橫行霸道。
易忽然停在水井邊的老榆樹下。
樹幹上還留著去年掛燈籠的鐵鉤,鏽跡斑斑像串幹枯的葡萄,在微風中輕輕晃動。
他對哈維說:“去工坊取五個銅鈴,再做三個木枷。”
哈維愣了愣,眼睛睜得圓圓的。
銅鈴是給巡邏隊用的,平時掛在腰間,走路時叮當作響,提醒行人注意;木枷則是關押犯人的刑具,沉重而冰冷,從沒聽說能湊到一起用。
但他還是點了點頭,快步去了工坊,半個時辰後,五個擦得鋥亮的銅鈴和三個鑲著鐵皮的木枷就擺在了街心,陽光照在上麵,反射出刺眼的光。
“從今天起,南街設三個 街監 。”
易拿起一個銅鈴,遞給雜貨鋪的老板 —— 那是個瘸腿的退伍士兵,少了根手指,左手的食指隻剩下短短的一截,卻總把門板擦得鋥亮,
“你帶兩個人,掛著銅鈴巡邏,看到砸鋪子的就搖鈴,聽到鈴聲的商戶都得出人幫忙。”
他又拿起木枷,往剛才碾草藥的漢子麵前一放,木枷與石板碰撞發出沉悶的響聲:“第一次鬧事的,戴枷站在街口示眾一個時辰,讓全鎮的人都看看破壞規矩的下場;第二次,打斷腿扔去修水渠,讓他們用苦力贖罪;第三次...”
他沒說下去,隻是用靴尖踢了踢地上的草藥,聲音裏帶著一絲寒意,“老芬妮的草藥能治傷,也能毒死人。”
瘸腿老板顫抖著接過銅鈴,鈴鐺晃動的聲音清脆響亮,驚飛了榆樹上的麻雀,它們撲棱棱地飛起,在空中盤旋了幾圈,才往遠處飛去。
那些黑鬥篷漢子看著木枷上的鐵皮,鐵皮上還留著之前使用者的汗漬和血跡,忽然想起格裏被關押時戴的就是這種刑具,一個個縮著脖子往後退,眼神裏充滿了恐懼。
三天後,易再走南街時,正撞見瘸腿老板搖著銅鈴,帶著幾個商戶把兩個偷麵包的小孩堵在巷口。
孩子們沒哭,隻是低著頭,小手緊緊攥著沒吃完的麵包,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手裏還攥著沒吃完的麵包屑,嘴角上還沾著一點麵包渣。
“按規矩,該送行政廳。”
瘸腿老板的聲音有些發顫,顯然是第一次處理這樣的事,卻沒鬆手裏的鈴繩,鈴鐺還在不停地響著。
“讓他們幫皮埃爾揉麵抵債。”
易蹲下身,看著孩子凍裂的小手,手上布滿了細小的傷口,有些地方還結著痂,
“揉一個時辰麵,抵一個麵包。”
孩子們眼睛亮了,像是看到了希望,跟著瘸腿老板往麵包鋪跑,木底鞋踩在石板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響,像串輕快的鼓點。
工坊區的高爐正噴吐著金紅色的火焰,把半邊天都染成了琥珀色,熱氣撲麵而來,讓人感覺像是置身於盛夏。
易剛走進鍛打區,就被一陣爭吵聲攔住 —— 布倫特正舉著根彎掉的鋼釺,對著個學徒怒吼,唾沫星子濺在通紅的鐵砧上,燙出細小的白煙,瞬間就消失了。
“這是第三根了!”
布倫特的絡腮胡氣得發抖,根根都像鋼針一樣豎了起來,
“科林這蠢貨,淬火時總把水溫調錯,好好的鋼釺全廢了!這些鋼料要是做成農具,能讓多少農戶省力!”
叫科林的學徒縮著脖子,像隻受驚的鵪鶉,手指絞著沾滿煤灰的衣角,衣角已經被磨得發亮。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他是從破碎的銀月城逃來的孤兒,跟著布倫特學打鐵才三個月,總記不住淬火的火候,每次看到滾燙的鋼釺放進水裏時那陣白煙,他就緊張得手忙腳亂。
旁邊幾個學徒竊笑,其中一個還偷偷把根合格的鋼釺藏到了廢料堆裏,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易撿起那根彎掉的鋼釺,在冷水裏浸了浸,嘶嘶的白氣中,鋼釺的弧度顯得格外刺眼,像是一道醜陋的傷疤。他忽然對布倫特說:“去鑄個鐵牌,再找十個陶罐來。”
鐵牌很快鑄好了,邊緣打著細小的星紋,和 長刀上的標記一模一樣,在火光的映照下閃爍著神秘的光芒。
陶罐則是瑪莎婆婆醃菜用的,口小腹大,正好能塞進一隻手,罐身上還留著淡淡的鹽漬。易把鐵牌掛在鍛打區的橫梁上,又在每個陶罐上刻了數字,從一到十,字跡工整清晰。
“科林,你每天用陶罐接淬火龍的水。”
易指著高爐旁邊那根引火的銅管,管口的水溫總在變化,時而冒著熱氣,時而又隻是溫熱,
“什麽時候能憑手感說出水溫,就不用再打雜了,我讓布倫特教你真本事。”
他又轉向那個藏鋼釺的學徒,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你負責記鐵牌上的數,每打好一根合格的鋼釺就刻一道痕,湊夠十道,換一把新錘子,比你現在用的這把好上三倍。”
學徒的臉瞬間紅了,像被火烤過一樣,趕緊從廢料堆裏把鋼釺撿了出來,低著頭不敢看易。
布倫特看著鐵牌上的星紋,忽然明白了什麽,眼裏的怒氣漸漸消散了。
他掄起大錘時,特意放慢了動作,讓科林看清楚鋼坯在鐵砧上變形的弧度,每一次敲擊的力度和角度都講解得清清楚楚。
傍晚收工時,科林捧著陶罐,第一次準確說出了水溫,誤差不超過兩度,布倫特粗糙的大手落在他頭上,像拍一隻剛學會飛的雛鷹,動作裏帶著難得的溫柔。
深夜的書房裏,星落法杖的光芒在北境防務圖上流淌,把那些代表村落、街道、工坊的標記照得透亮,像是撒上了一層碎鑽。
易攤開三本皮冊,每本的封麵上都釘著對應的木牌、銅鈴、鐵牌拓片,拓片的邊緣還細心地用紅繩裝飾了一下。
《東穀農戶冊》裏,卡隆的名字旁多了行小字:“幫瓦勒人修補了磨盤”,
字跡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磨盤圖案;《南街商戶冊》上,瘸腿老板的銅鈴印記旁畫著個小小的麵包,標注著 “抵了三個偷麵包的債”;《工坊匠戶冊》中,科林的陶罐圖案邊刻著五道痕 —— 那是他準確判斷水溫的次數,每道痕都刻得很深。
艾拉捧著新統計的戶數走進來,燭火在她睫毛上跳動,投下淡淡的陰影:“大人,薩米爾人和瓦勒人一起修了條新水渠,說是要比西坡的更長,他們還說等水渠修好了,要請您去喝慶功酒;南街的商戶湊錢給老芬妮買了新的藥碾子,老芬妮今天特意送來一包新曬的薄荷,說給您提神;科林打出了第一根合格的鋼釺,布倫特說比他年輕時打得還好,特意把那根鋼釺掛在了工坊最顯眼的地方。”
易翻過一頁,空白處映著星落法杖的光斑,像片縮小的星空,閃爍著迷離的光。
他忽然想起米雅說的 社區溫度,原來那些握過鋤頭、掄過錘子、站在街口的手掌,真的能焐熱北境的凍土,能讓這片曾經冰冷的土地變得溫暖而有活力。
窗外的老槐樹沙沙作響,葉片上的露水順著枝幹流進泥土,像在滋養某種看不見的根係,悄無聲息地生長蔓延。
易知道,岡瑟的陰影還在鐵岩堡盤旋,像一頭伺機而動的猛獸;霜狼的圖騰已在暮色森林豎起,預示著新的挑戰即將到來。
但此刻的灰岩鎮,正從無數雙普通的手掌裏,生長出比城牆更堅硬的力量,這種力量凝聚在一起,堅不可摧。
他提筆在空白頁寫下:“明日教農戶們堆肥,要選那些肥力足的草料;商戶們防火,檢查一下每家的滅火桶是否裝滿;匠戶們鍛打農具,趕在春耕前多做些犁耙。”
筆尖劃過紙麵的聲響,混著遠處傳來的渠水聲、銅鈴聲、錘擊聲,在北境的夜色裏織成一張溫暖的網。
網中央,星穹之引的光芒與人間煙火交織,像顆正在北境土地上紮根的星,散發著越來越亮的光,照亮了這片土地的未來。
喜歡星穹之引請大家收藏:()星穹之引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