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冰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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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鐮倉的午後,陽光毒辣得能把人曬脫一層皮。
    沙灘像是被烤熱的鐵板,細碎的白沙反射著刺目的光,晃得人眼睛發疼。
    海浪在遠處有一搭沒一搭地湧著,懶洋洋的,連帶著吹過來的風都帶著一股子鹹濕黏膩的味兒,糊在皮膚上,甩都甩不掉。
    臨時用白線劃出來的那片沙灘網球場,這會兒更像是個露天的蒸籠。
    兩個人隔著網子站著,汗水跟不要錢似的往外冒,順著下巴頦、額角往下滴答,砸在滾燙的沙地上,“嗤”地一下,就剩下個小小的濕印子,轉眼就沒了。
    “1530!毛利得分!”
    裁判喊了一上午,嗓子眼早就冒煙了,聲音嘶啞,混在海風裏,也帶著那股鹹澀。
    毛利壽三郎咧著嘴,露出一口白牙,胡亂抹了一把臉上淌成小溪的汗,火紅色的頭發被汗水浸得透了,幾縷黏在額角,看著有點滑稽。
    他把球拍往肩上一扛,衝著網子對麵那個微微喘氣的家夥揚了揚下巴。
    “噗——”
    他發出個意味不明的氣音,“神崎小弟!怎麽樣?這沙地踩起來,軟和吧?跑起來是不是特別得勁?”
    他語調拖得老長,是那種高年級前輩慣有的、帶著點戲謔的調侃,“防守範圍這麽大,累不累?要不要學長我發發慈悲,給你放點水?”
    話是這麽說,可他眼神裏卻沒什麽玩笑的意思,認真得很。
    剛才那幾板球,勢大力沉,角度刁鑽得要命,逼得對麵那小子在軟塌塌的沙地裏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回撲騰,消耗肯定不小。
    神崎凜司沒搭腔,隻是喉結滾動了一下,慢慢調整著呼吸。
    鏡片後麵,那雙眼睛平靜得嚇人,看不出情緒。
    他低頭掃了一眼腳下,沙坑已經陷下去不少。
    這鬼地方,每一次蹬地都想把吃奶的勁兒使出來,可沙子軟綿綿地卸力,體力流失得比在硬地上快太多了。
    常規的底線拉鋸,在這種環境下,對他這種更講究精準和效率的打法,簡直是災難。
    他彎下腰,從滾燙的沙子裏撿起一顆球,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網球表麵那些橡膠顆粒的粗糙感。
    拋球,引拍,揮臂!
    嗡——!
    一聲短促的輕響,黃綠色的流光直奔毛利反手位的底線深區!速度不算頂快,可那角度,掐得極其刁鑽!
    毛利腳下像是裝了彈簧,那麽個大高個,在沙地上移動起來卻輕快得不像話。他側身滑步,球拍早早迎了上去,手腕巧妙地一抖一削!
    啪!
    一個輕巧的切削球,帶著強烈無比的下旋,劃出一道短促低平的弧線,直奔凜司的網前空擋,墜得又快又急!
    凜司瞳孔微縮,腳步瞬間啟動,整個人往前衝!可沙子卸力,衝刺的速度硬是比平時慢了一拍!他咬著牙趕到位,球拍倉促地往下一切!
    呲啦——!
    一聲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球險之又險地擦著拍框邊緣飛了出去!落點刁得讓人絕望!
    “3030!”裁判喊道。
    毛利吹了個無聲的口哨,眉毛挑得老高:“反應不賴嘛!可惜了,腳下跟灌了鉛似的!”
    他活動了一下肩膀,鎖骨發出輕微的哢噠聲,眼神裏那點戲謔更濃了,像隻發現了有趣玩具的貓。
    凜司慢慢站直身體,推了推鼻梁上滑落一點的眼鏡。鏡片邊緣,掠過一道銳利冰冷的光。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毛利身上,這一次,不再是籠統的觀察,而是像一把無形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對方汗水濕透的白色運動背心,死死鎖定在那每一次揮拍、屈伸、發力時,清晰繃緊的右肘關節上。
    在他的視野裏,那關節的每一次細微角度變化,附著其上的肌肉纖維的瞬間收縮與舒展,乃至球拍麵接觸網球那一刹那,手腕的微妙抖動與反饋……
    全都像是被無限放慢、解析的高清畫麵,一幀一幀,無比清晰地烙印在腦海深處。
    他再次走到發球區,拍球,一下,兩下。
    然後拋球,揮拍!
    依舊是看似平平無奇的平擊發球,但落點,卻像是用尺子量過一樣,精準無比地壓在了毛利正手位偏外側那麽一點點的地方——一個恰好需要他手肘做出標準外旋發力動作的位置。
    毛利壓根沒多想,習慣性地側身移動,手臂舒展,手肘自然外旋,球拍順暢地迎擊!
    動作流暢得像是演練過千百遍。回球依舊帶著令人頭疼的旋轉,嗖地一下壓向凜司的反手底線角落!
    凜司腳步橫向滑動,重心沉下。
    這一次,他沒有選擇常規的攔截或者硬碰硬的對拉。
    隻見那柄灰黑色的球拍在他身前劃出一道詭異而圓潤的弧線,拍麵微妙地傾斜了一個極小角度,不偏不倚,正好迎上那顆帶著淩厲旋轉飛來的網球!
    接觸的瞬間,他的手腕極其隱蔽地做了一個細微到極致的抖動和旋轉!
    不是硬碰硬的撞擊,更像是最高明的工匠,用最巧妙的勁道,用拍麵精準無比地“刮”過了網球劇烈旋轉的某個側向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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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牆!
    呯!
    一聲略顯沉悶、異於尋常的撞擊聲響起!
    那顆原本攜帶著強悍動能和淩厲下旋、速度極快的網球,在撞上凜司那麵“冰牆”拍麵的刹那,仿佛一瞬間被某種無形的寒冰凍結了所有衝勁!
    劇烈的旋轉被一種更詭異的力量強行“捋”平!
    速度驟降!像是猛地掉進了粘稠無比的膠水裏,變得軟綿綿、輕飄飄、毫無威脅地朝著毛利的半場飛了回去。
    毛利正準備迎接下一板狂風暴雨般的對攻,身體都已經做好了發力衝刺的準備,結果看到這麽個球,整個人愣了一下,差點閃了腰。
    這球……怎麽回事?怎麽突然就……沒氣了?跟鬧著玩似的?
    他下意識地上前一步,幾乎沒怎麽發力,輕鬆寫意地一揮拍,就把球擋了回去,動作隨意得甚至帶了點漫不經心。
    “噗,”他忍不住又笑出聲,“神崎小弟,真沒力氣了?這球喂得可真舒服。”
    他晃了晃球拍,語氣裏的調侃幾乎要溢出來。
    凜司鏡片後的眸光幾不可察地閃動了一下。
    有效。
    他沉默地再次回球,落點像是裝了gps,依舊分毫不差地指向毛利需要手肘外旋發力的那個區域。
    毛利不疑有他,繼續揮拍。手肘外旋,發力!回球!凜司再次祭出那詭異的“冰牆”!球速再次銳減!軟綿無力!
    毛利再次輕鬆回擊。
    一次,兩次,三次……
    毛利臉上的笑容漸漸有點掛不住了。
    他感覺越來越不對勁。
    每一次回擊那種輕飄飄、軟綿綿的球,整條右臂的感覺……都透著一股子古怪。
    不是肌肉酸痛,也不是拉傷的疼,而是一種……細微的、彌散開的麻木感?好像手臂的知覺正在一點點變遲鈍?
    尤其是手肘外側那個點,每次揮拍發力的時候,總感覺力量的傳導莫名其妙地滯澀了那麽一絲絲……像是隔著一層越來越厚的、冰涼滑膩的薄膜。
    他皺起眉頭,下意識地用力甩了甩右臂,又屈伸了幾下肘關節。
    是錯覺?被太陽曬暈頭了?
    他忍不住抬眼看向網對麵那個一臉平靜的銀發小子。
    凜司還是那副沒什麽表情的樣子,呼吸平穩,動作節奏絲毫不變,完全看不出任何耍了花招的跡象。
    毛利壓下心裏頭那點冒頭的疑慮,深吸一口氣,重新集中精神準備接球。
    然而,凜司那雙冷靜得過分的眼睛,早已敏銳無比地捕捉到了毛利甩臂的小動作和眼神裏一閃而過的困惑與煩躁。
    機會……來了!
    凜司再次發球!落點依舊像是精確製導,直指毛利正手外側那個要命的位置!
    毛利幾乎是身體本能地側身移動,手肘熟練地外旋,揮拍!動作看起來依舊標準流暢!
    但就在球拍麵即將接觸網球的那個瞬間,他手肘外側那點一直積攢的麻木感驟然放大!
    像是無數細小的冰針猛地刺了一下!力量傳導出現了一絲清晰可辨的遲滯和偏差!
    啪!
    回球的聲音都變了調!角度明顯偏了!
    落點不再刁鑽致命,而是又高又飄,慢悠悠地飛向了凜司中場偏左的位置——一個簡直不能更舒服的擊球點!
    凜司的腳步早已提前啟動!
    如同在暗處蟄伏已久、終於等到獵物露出破綻的毒蛇!
    那柄灰黑色的球拍劃破悶熱的空氣,帶出一道淩厲筆直的軌跡!
    沒有一絲一毫的花哨,沒有半點減速的意圖,隻有一種機器般的、精準到毫米的絕對平擊!
    砰!!
    網球如同出膛的炮彈,撕裂空氣,以驚人的速度狠狠砸在毛利反手底線的死角空白處!
    猛烈彈起後,又急速落下!
    等毛利踉蹌著反應過來,扭身去夠的時候,球的第二次落點距離他的拍框邊緣,足足有兩掌寬!望塵莫及!
    “4030!神崎得分!”裁判的報分聲響起。
    毛利整個人僵在了原地,保持著伸手夠球的別扭姿勢,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顆還在輕微滾動的網球,像是沒明白發生了什麽。
    幾秒後,他猛地低下頭,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右手肘,用力屈伸了幾下。
    剛才那一下……到底怎麽回事?力量……怎麽突然就泄掉了?像是有什麽東西卡在了裏麵?
    “噗嗤!”場邊觀戰的丸井文太沒忍住,吹破了一個巨大的泡泡糖,“毛利前輩!嘿!回神了!這種機會球你都放過了?不像你啊!”
    仁王雅治不知什麽時候湊到了柳蓮二旁邊,狐狸似的眼睛眯著,手指摸著下巴,臉上帶著點玩味的探究:“噗哩~……不對勁哦,非常不對勁……毛利前輩剛才那一下揮拍,動作好像……慢了半拍?不協調?”
    柳蓮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鏡片在灼熱的陽光下反射出白茫茫一片,看不清眼神。
    他手裏不知何時拿出了一個巴掌大的平板,指尖正在屏幕上快速滑動,聲音低得幾乎隻有自己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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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揮拍動作完成度98.7,但根據球速反彈測算,力量輸出峰值下降12.5,落點控製精度誤差率提升15.8……疑似特定肌群神經末梢傳導出現延遲或幹擾……”
    他的目光猛地從屏幕上抬起,銳利如針,緊緊鎖住場內那個氣息平穩的銀發少年,“神崎凜司……你剛剛……到底做了什麽?”
    毛利用力甩了甩腦袋,像是要把那種詭異的不適感連同汗水一起甩出去。
    他深吸一口滾燙的空氣,胸腔劇烈起伏了一下,眼神重新變得凶狠起來,帶著被徹底激怒的光:“好小子!真有你的!夠邪門!再來!”
    他壓低重心,狠狠拍了兩下球,擺出一副全力迎戰的架勢。
    然而,凜司的“冰牆”戰術,一旦開始奏效,就如同最頑固的跗骨之蛆,死死咬住,絕不會再鬆開。
    每一次回球,都像是經過最精密的計算,精準無比地指向毛利手肘外旋發力的那個痛點。
    每一次球拍相觸,那無形的、冰冷的“寒流”便透過每一次撞擊,悄然無聲地侵蝕著毛利手臂的觸覺神經。
    麻木感如同不斷蔓延的冰冷霜花,從手肘外側那一點,一點點擴散開來,力量傳導的那種滯澀和遲滯感,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無法忽視。    “21!”凜司反超。
    “31!”優勢擴大。
    比分牌上的數字冷酷地跳動著。
    毛利臉上早就沒了最初的那種輕鬆和戲謔,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重的凝重和一絲怎麽都壓不下去的焦躁。
    他每一次揮拍都更加用力,手臂上的青筋都繃了起來,試圖用更狂暴、更直接的力量強行撕碎那層無形的、冰冷的束縛,但換來的卻是回球精準度肉眼可見的持續下滑。
    不是用力過猛飛出底線,就是軟綿無力地被凜司候個正著,輕鬆反擊得分。
    “該死!這他媽怎麽回事!”
    毛利在一次勉強的回球後,終於忍不住低罵出聲,用力地用左手揉搓著自己的右肘關節。
    那點最初的麻木已經變成了一種清晰的酸脹和頑固的遲鈍感,像是有塊厚厚的冰直接貼在了骨頭縫裏,死死阻礙著力量的徹底爆發。
    “暫停!”毛利猛地舉起手示意,幾乎是腳步急促地走到場邊,抓起水壺仰頭就猛灌了好幾口,冰涼的液體劃過喉嚨,卻絲毫澆不滅手臂上那陣古怪的、源自內部的“寒意”。
    他用力拍打著、揉捏著右手小臂和肘關節,眉頭擰得死緊,試圖用這種方式喚醒那越來越不聽使喚的知覺。
    短暫的休息時間結束,比賽進入第三局。
    毛利的眼神變得凶狠無比,像是一頭被徹底激怒、傷痕累累的雄獅。
    他幾乎是靠著意誌力在強行驅動身體,壓榨著每一分可能殘存的潛能。
    發球!勢大力沉!如同炮彈轟擊!他試圖用最簡單粗暴的絕對力量,一口氣碾碎凜司那令人憋屈的戰術!
    凜司的腳步依舊沉穩,目光在鏡片後亮得驚人。
    麵對這豁出一切般的狂暴反撲,他並沒有選擇硬碰硬。
    冰牆依舊!每一次回擊,都精準而穩定地削減去來球絕大部分的速度和鋒芒,同時,那索命般的回球落點,依舊死死咬住毛利手肘外旋的那個發力點!
    像是最有耐心的獵人,持續不斷地、冷靜地在獵物的同一個傷口上反複施壓、撒鹽!
    毛利咬緊了後槽牙,汗水淌進眼睛刺得生疼也顧不上擦。
    他感覺整條右臂越來越沉,那酸脹麻木感如同無數冰冷的蛛絲,層層纏繞束縛著神經,每一次發力都像是在拖著沉重無比的無形枷鎖在揮拍。
    盡管憑借著驚人的意誌力和身體素質,他偶爾能爆發出幾下閃光,勉強扳回一兩分,但動作的變形和擊球精準度的斷崖式下跌,已經無法逆轉。
    凜司的優勢,如同滾雪球般,越滾越大,越滾越快。
    他不再需要冒險尋求主動進攻,隻需要穩定地、高效地維持著“冰牆”的節奏,持續消耗,持續瓦解。比分牌上的數字變化,變得無情而單調。    裁判最終的宣判聲,如同給這場沉悶而詭異的比賽畫上了句點。
    毛利壽三郎撐著膝蓋,彎著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汗水混著沙粒糊了滿臉,看著狼狽不堪。
    他抬起仍在散發著酸麻感的右臂,眼神複雜地望向網對麵那個隻是額角微微見汗、氣息平穩得可怕的銀發少年。
    “噗……”
    他最終像是放棄了什麽,扯出一個混合著無奈、自嘲和一點點後怕的笑容,搖了搖頭,聲音因為喘息而斷斷續續,“神崎小弟……你這‘冰牆’……真他媽的……夠陰險的啊……”
    他又甩了甩手臂,那麻木感正在緩慢褪去,留下一種乏力感,但剛才比賽中所經曆的那種深深的無力,卻清晰地烙印在了記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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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凜司平靜地收起球拍,走到網前,伸出了手:“毛利前輩,承讓。”
    鏡片後的目光依舊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那場無聲無息間瓦解了對手觸覺神經的殘酷戰術博弈,於他而言,隻是完成了一次最普通不過的日常練習。
    場邊,柳蓮二“啪”地一聲合上了手中的平板,鏡片後的目光深邃,像是看到了什麽極其有趣又極具威脅的東西。
    “持續針對特定發力點的觸覺幹擾……模擬神經末梢低溫麻痹效應……利用獨特的擊球方式產生的震動與旋轉,持續刺激特定點位,誘導神經信號傳遞疲勞與紊亂……不可思議的戰術構想和執行力。”
    他看向凜司的眼神,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探究欲和濃烈的興趣。
    仁王雅治吹了個無聲的口哨,狐狸眼裏閃爍著興奮而又警惕的光芒:“噗哩~冰牆……這名字可真沒起錯。凍得人胳膊都抬不起來。看來下次要是倒黴撞上神崎小弟,得記得先穿件厚實點的外套了。”
    丸井文太則是一臉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肘,仿佛那寒意也傳染給了他:“嘶……老天爺……還好這次抽簽沒抽到和他打……光是聽著就覺得骨頭縫裏發冷了……這誰受得了啊……”
    ……
    鐮倉的海風,裹著一天下來積攢的鹹澀水汽,一股腦地灌進大巴車的車窗縫隙,嗚嗚作響。
    引擎低沉地嗡鳴著,混著車廂裏少年們壓低的、嘈雜的議論聲,還有比賽結束後那種脫力般的喘息,在燥熱沉悶的空氣裏來回碰撞,最後都化開成一片懶洋洋的沉寂。
    立海大網球部的一行人,幾乎是癱在了座位上,身上那套土黃色的隊服早就被汗水、海水還有沙粒折騰得皺巴巴、灰撲撲的,緊緊貼在皮膚上,黏膩得讓人難受。
    七天高強度集訓積攢下的疲憊,此刻像是終於找到了出口,一股腦地全湧了上來,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眼皮上。
    丸井文太整個人幾乎陷進了靠窗的座位裏,那頭鮮豔的紅發被車窗玻璃壓得變了形。
    他眼皮重得跟掛了鉛塊似的,拚命往下耷拉,嘴裏卻還在含混不清地嘟囔著夢話:“……鐮倉……銅鑼燒……要豆沙餡最厚的那種……還有……羊羹……森屋的……草莓大福……唔……”
    他咂吧咂吧嘴,仿佛在夢裏已經嚐到了那甜滋滋的味兒,隨即腦袋一歪,徹底睡死過去,嘴角甚至還掛上了一絲亮晶晶的、可疑的口水痕跡。
    旁邊的胡狼桑原坐得還算端正,黝黑的臉上看不出太多表情,隻是默默伸手,將滑落到丸井肚皮上的土黃色外套重新拎起來,仔細地蓋回他那搭檔的肩上。
    他的目光習慣性地在車廂裏掃視了一圈,像是在確認什麽,最後落在了前排那個靠窗的座位上。
    神崎凜司安靜地坐在那裏,微微側著頭,窗外是飛速向後掠去的湘南海岸線。
    夕陽的金紅色餘暉落在他沒什麽表情的側臉上,給那頭銀白的發絲和冰冷的鏡片都鍍上了一層暖邊,可他周身那股子沉靜冷淡的氣息,卻絲毫沒被融化。
    他看起來……簡直像是沒事人一樣。
    額角連滴像樣的汗都看不見,呼吸平穩得嚇人,仿佛剛剛結束的那七天能把人榨幹的魔鬼訓練,對他而言,真的就隻是散了趟步那麽輕鬆。
    胡狼的視線不動聲色地移開,又落向了車廂中部。
    仁王雅治這家夥,毫無形象地歪倒在柳生比呂士的肩上,一頭白毛亂糟糟的,隨著巴士的顛簸一點一點。
    狐狸眼緊緊閉著,臉色似乎比平時還要白上幾分,嘴角微微下撇,顯出一種罕見的脆弱感——顯然,改良版“魔鬼汁”那霸道無比的後勁,還沒從他身體裏完全退潮。
    柳生比呂士倒是坐得一如既往的端正挺直,一絲不苟。
    金絲邊眼鏡穩穩地架在鼻梁上,手裏甚至還捧著一本硬殼精裝書,手指搭在書頁邊緣,一副沉浸閱讀的模樣。
    隻是,如果他翻頁的手指動作不是那麽僵硬,如果他那邊的肩膀不是繃得那麽緊,或許會更有點說服力——畢竟,任誰肩膀上靠著個沉甸甸還時不時往下滑的仁王,都不會太自在。
    再往後幾排,毛利壽三郎直接四仰八叉地橫占了兩個座位,那雙長腿憋屈地蜷縮著。
    他那頭火紅色的亂發,此刻像是被海風吹了一整天、又慘遭汗水蹂躪過的野草,東倒西歪地貼在額角和臉頰上。
    鼾聲如雷,一聲接一聲,極有節奏。
    仔細看,他嘴角似乎還殘留著一點已經幹涸發暗的綠色漬痕——那是他暈過去之前,英勇灌下去的那杯“魔鬼汁”留下的最後印記。
    切原赤也就坐在毛利旁邊,一雙淺綠色的眼珠子倒是精神得很,滴溜溜地轉來轉去。
    一會兒瞅瞅身邊睡得人事不省的毛利前輩,一會兒又忍不住偷偷瞟向前排那個雷打不動的凜司背影,最後,視線落回他自己攤開在膝蓋上的那個筆記本——上麵塗滿了各種潦草的圈圈叉叉和看不出名堂的戰術草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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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越看越煩躁,終於忍不住伸手用力抓了抓自己那一頭本就亂糟糟的海帶卷毛,壓低聲音,朝著旁邊那個唯一看起來還清醒著、而且可能願意搭理他的人抱怨。
    “柳前輩!你說神崎那家夥……他到底是不是人類啊?海裏負重跑!喝那種玩意!還有今天那個什麽……‘冰牆’!他看起來怎麽一點事都沒有?!這根本不科學!不合理!”
    柳蓮二微微偏過頭,推了推鼻梁上的細框眼鏡。
    鏡片在車廂略顯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窗外流動的、明明滅滅的光斑,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
    他的指尖在一塊平板電腦的屏幕上無聲地快速滑動,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據流如同瀑布一樣刷新著,映照著他那張萬年沒什麽表情的沉靜麵孔。
    “基礎體能恢複速率異常驚人。肌肉乳酸代謝效率遠超常規模型預測。中樞神經抗疲勞閾值……”
    他頓了頓,聲音平直得沒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念一份實驗報告。
    “……現有數據無法準確界定,遠超預期。”
    他指尖停頓了一下,似乎是調出了某個圖表。
    “科學模型的邊界,有時需要根據觀測到的異常個體進行修正和拓展。”
    他的目光也隨之抬起,不著痕跡地掃過前排凜司那個安靜的後腦勺。
    “尤其是他所使用的‘冰牆打法’,對動態視覺捕捉精度、瞬時計算能力,以及神經反射速度的要求,理論上已經逼近目前認知中人類運動員的生理極限。”
    “他的身體機能……像是一件為這種打法量身定製的、近乎完美的適配器。”
    切原聽得半懂不懂,嘴巴撇得更厲害了,顯然對這個“完美適配器”的說法既不十分理解,又有點本能的不服氣,可憋了半天。
    又實在找不出什麽有力的詞來反駁,最後隻能悻悻地“哼”了一聲,鬱悶地抓起筆,在本子上那個代表神崎凜司的潦草小人旁邊,又狠狠畫了幾個巨大的叉。
    車廂最前方,真田弦一郎獨自占據了第一排的位置。
    帽簷壓得極低,幾乎遮住了整張臉,隻留下一個線條冷硬、緊繃的下頜輪廓,和那兩片永遠抿得死緊的嘴唇。
    他抱臂靠在椅背上,帽簷下的目光卻銳利如經過打磨的刀鋒,無聲地、一遍遍掃過車廂內這些東倒西歪、睡相各異的隊員。
    每一張疲憊的臉上,都刻著這七天來極限挑戰的印記。
    這一切,都是為了那個絕對不容動搖的目標。
    他睜開眼,目光再次掃過車廂。
    當視線掠過前排那個銀白發色的身影時,停留了片刻。
    全國級……這個一年級生展現出的冰山一角,已足以讓立海大通往全國三連霸的道路,鋪上一層更堅實的基石。
    後續的賽事安排,確實可以……輕鬆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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