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場冰冷的燈光，將空氣都凍結了幾分。
    杜杜·歐邦度那記炮彈出膛般的發球餘威，仿佛還在稀薄的夜霧中震顫，發出低沉的回響。
    神崎凜司微微屈伸了一下剛剛承受了巨力衝擊的手腕，一陣清晰的酸麻感順著小臂蔓延上來。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鏡片後的目光沉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麵，映照著對手那極具壓迫感的身形。
    硬碰硬？那是蠢貨才會做的自殺行為。
    對方的意圖赤裸裸毫不掩飾——測試，觀察，用純粹的力量碾壓，逼出他所有的底牌。
    那麽，他的策略從一開始就清晰無比：周旋，觀察，堅持。
    用最小的消耗，去摸清這頭力量巨獸的行動模式、擊球習慣，甚至細微的癖好。
    他需要時間，需要盡可能久地留在這片場上，呼吸著這令人窒息的空氣，直到捕捉到那一絲或許存在的縫隙。
    幾乎沒有間隔，杜杜的第二記發球接踵而至。
    依舊是純粹到蠻橫的力量碾壓，炮彈般直轟中路，試圖將他連人帶拍一同掀翻！
    凜司腳步迅捷地向側方滑步，重心壓得極低。
    這一次，他不再試圖用反作用力去完全抵消那非人的力量，而是在球拍接觸網球的那一刹那，利用身體旋轉的慣性，手腕巧妙的一個側切——
    嗤——！
    一聲尖銳的摩擦聲。
    網球帶著強烈的側旋，劃出一道詭異的大斜線，像是被無形的手牽引著，精準無比地躥向杜杜反手位的底線深區！角度刁鑽得近乎刻薄！
    “咦？”杜杜發出一聲短促的訝異，粗獷的臉上掠過一絲意外。
    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冷靜得過分的少年不僅接住了他的重炮發球，還能在電光石火間打出如此具有目的性和威脅性的回擊。
    他那龐大自然的身軀立刻展現出與之不符的敏捷，幾個大踏步橫向移動，手臂充分舒展，又是一記毫不講理的勢大力沉的抽擊！
    轟！
    網球被更猛烈的力量轟回，但因為凜司落點的極致牽製，杜杜這一球的回球路線稍稍直了一些，角度不夠開，給了凜司一絲寶貴的喘息之機。
    凜司沒有絲毫猶豫。腳步連續踩踏地麵，發出急促的聲響，他再次精準地迎上來球的軌跡。
    他沒有選擇發力對攻，那無異於以卵擊石。他看準來球，手腕在觸球前瞬間做出了極其細微的抖動和下壓！
    一個又低又平的切削球！球速驟然放慢，卻帶著強烈的下旋，過網後急速下墜，落點再次精準地壓在發球線附近！像一把精準的匕首，插向對手腳下。
    “哦？”
    場邊，一直懶洋洋叼著棒棒糖的奇柯·巴連廷不知何時坐直了身子，手裏變魔術般多了一個巴掌大的小便簽本和一支短小的鉛筆，碧色的眼睛裏閃爍著發現新玩具般的光芒，筆尖在紙麵上飛快地劃動著。
    “落點控製…精度高得嚇人啊。不像瞎蒙的，一次是運氣，兩次就是實力了。”
    杜杜龐大的身軀不得不再次屈尊俯就，上前幾步，彎腰處理這個難受的貼地球。
    對他這樣的身高和力量型選手來說，這種需要大幅降低重心、別扭處理的低球總沒那麽舒服。
    他依靠強大的身體素質勉強將球挑高回擊過網。
    機會！凜司眼中銳光一閃而逝，身體早已憑借預判提前啟動，如同一道銀色的閃電直衝網前！
    淩空截擊！但他依舊沒有選擇發力猛扣——那可能正中對方下懷。而是在最高點，手腕靈巧地一撇一抹，將球再次輕巧地打向杜杜剛剛離開、尚未完全回位的反手底線空當！
    杜杜剛直起身，腳步還未站穩，又不得不立刻低吼一聲，擰身發力回追！
    他的爆發力極強，兩步就追上了球，但這種連續被左右調動、深淺結合的感覺，讓他打得異常憋屈，渾身澎湃的力量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有力使不出。
    “嘖！”杜杜啐了一口，臉上那慣有的、帶著幾分戲謔的笑容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撩撥起來的認真。
    他追上球，這次沒有再草率地全力猛轟，而是手臂肌肉如鋼絲般絞緊，揮拍動作變得短促而淩厲！
    致命重擊！
    轟！！！
    球速瞬間飆升到了一個更恐怖的層次！
    如同真正的炮彈脫膛，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和遠超之前的恐怖動能，不再是追求角度的擊球，而是直直轟向凜司的麵門！
    這是足以讓人瞬間失去反應勇氣的一擊！
    凜司的瞳孔驟然收縮成最危險的針尖！
    危險！大腦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思考指令！
    所有的反應都交給了千錘百煉的身體本能和那超越常人的神經反射速度！
    他的身體向著左側猛地魚躍撲出，完全是求生本能下的動作！
    球拍幾乎是憑著直覺和無數次救球形成的肌肉記憶伸了出去！
    砰！！！
    一聲令人牙酸的、沉重的悶響！網球重重砸在拍框偏上的位置，巨大的衝擊力讓碳素纖維拍框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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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凜司整條右臂從手指到肩膀瞬間徹底麻木，失去了所有知覺，虎口處傳來撕裂般的劇痛！
    但他硬是咬著後槽牙，額角青筋暴起，憑借強大的核心腰腹力量死死攥住拍柄，借著撲救的衝勢和身體重量，手腕以一個極其別扭甚至可能受傷的角度勉強向上一撩！
    球歪歪扭扭、晃晃悠悠地飛過球網，又高又飄，像一個漫無目的的氣球，毫無威脅地落在中場附近。
    “哇喔！”
    奇柯在場邊忍不住低呼出聲，筆尖在便簽本上瘋狂地劃動、記錄，“極限反應！手臂承受力預估必須大幅上調！核心穩定係數異常！這真的是國中生？”
    杜杜看著那顆勉強過網、幾乎等於送禮的球，又抬眼看向對麵那個踉蹌一步後迅速用手撐地穩住身形。
    雖然呼吸驟然變得急促汗水浸濕了額發但眼神依舊冰冷專注得可怕的銀發少年，臉上的最後一絲玩味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真正的、毫不掩飾的驚訝和……一種被點燃的、逐漸升騰的興趣。
    “小子……”杜杜扭了扭粗壯的脖子，發出哢噠的輕響，聲音低沉了幾分，“看來……不能太小看你了。你比我想的有意思。”
    接下來的比賽，杜杜開始真正意義上地投入了幾分認真。
    “致命重擊”出現的頻率顯著增加，力量也越來越恐怖，每一次揮拍都帶著令人心悸的破風聲。
    球場內不斷回蕩著網球與拍線、地麵撞擊發出的爆鳴，像是為一場力量懸殊的角鬥奏響的背景樂。
    凜司徹底陷入了守勢，甚至可以說是求生模式。
    他如同暴風雨中飄搖的一葉扁舟，在杜杜力量掀起的驚濤駭浪中艱難地維持著不沉沒。
    每一次回擊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手臂的麻痹感不斷累積、疊加，每一次揮拍都伴隨著肌肉的酸痛和抗議。
    他的呼吸聲變得越來越粗重，在空曠的球場裏清晰可聞，汗水沿著下頜線不斷滴落，在冰冷的地麵上留下深色的印記。
    但他沒有崩潰。他的腳步依舊在努力移動，盡管不如開始時迅捷，卻依舊保持著 discipine，每一次移動都力求精準高效。
    他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雷達，死死鎖定著杜杜的每一個細微動作——引拍時肩膀的角度，重心轉換時的細微偏移，移動時腳步的習慣性傾向。
    他在極限的壓力和身體的抗議下，依舊冷酷地執行著最初的策略：觀察，周旋，收集信息。
    偶爾，在巨大的壓力間隙，他還能憑借驚人的預判和咬牙壓榨出的最後力量，再次打出那種精準的、讓杜杜需要額外移動一兩步才能處理的調度球，或者用一個巧妙的卸力切削，堪堪將杜杜的重炮回擊擋過球網。
    雖然這些回球質量大多不高，幾乎無法形成有效的反擊得分，但這種在絕對力量壓製下所展現出的驚人韌性、冷靜到可怕的戰術執行力以及偶爾閃爍的洞察力。
    讓場邊的拉爾夫·萊因哈特環抱雙臂的目光愈發深邃，也讓奇柯記錄的速度越來越快，便簽本上很快布滿了各種符號和縮寫。
    第一盤比賽的節奏，毫無懸念地被杜杜的絕對力量所主宰。
    比分板上的數字快速向著杜杜的勝利傾斜。
    41…
    52…
    輪到凜司的發球局。
    這似乎已是毫無懸念的一局，盤末點近在眼前。
    凜司站在底線後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努力平複著劇烈跳動的心髒和手臂那陣陣難以忽視的酸麻與顫抖。
    他看了一眼對麵那個如同鋼鐵巨獸般矗立、散發著實質般壓迫氣息的對手，又極快地瞥了一眼場邊沉默如山嶽般觀察的拉爾夫和奮筆疾書毫不掩飾好奇的奇柯。
    他拋起了手中的網球。
    動作因為極度的疲憊和肌肉的疲勞而略顯滯澀，但依舊保持著教科書般的標準結構。
    天雷！
    刺目的電光再次撕裂場地的燈光！雖然絕對速度和力量因為體力的巨大消耗而有所下降，但刁鑽的角度依舊存在！
    網球直撲杜杜反手外側邊線的死角！
    杜杜腳步急速移動，輕鬆寫意地便追上了來球。
    對他而言，這種球速的發球在平時威脅有限。
    他手臂揮出，準備用一記幹淨利落的接發球直接得分徹底結束這一局。
    然而，就在他球拍即將觸球的刹那，視線餘光似乎敏銳地捕捉到網前那個銀發少年的身體有一個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向中路移動的趨勢？
    肩膀有一個微小的晃動？
    “想上網偷襲？”杜杜腦中念頭一閃，經驗讓他下意識地做出了應對，手腕極其隱蔽地調整了一個細微的角度，將預定的回球路線從直線稍微偏向了一點中路深區，意圖直接打穿對手可能上前攔截的路線！
    但是！凜司那個細微至極的移動，隻是一個精心設計、逼真到極致的假動作！
    他的身體重心根本沒有真正啟動前衝！所有的意圖都凝聚在那一下細微的晃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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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杜杜揮拍線路確定的瞬間，凜司已經如同預知般，向著真正的、相反的方向——自己的正手位空當區域全速移動！
    杜杜力量十足的回球，果然如同凜司預判的那樣，呼嘯著飛向了中路偏正手的位置！
    凜司早已等候在那裏！球拍冷靜地迎上前去！
    不是發力抽擊，而是再次調動起全身所剩不多的氣力，結合來球的力量，一記全力切削！
    嗤——！
    網球帶著強烈的下旋，劃出一道低平的軌跡，過網後急速下墜，落點……
    依舊是那個讓杜杜感覺別扭、需要大幅移動和降低重心來處理的反手深區角落！
    杜杜暗罵一聲，不得不再次啟動他那龐大自然的身軀，橫向跨步去救這個難受的低球。
    連續的被調動和對手頑強的抵抗，讓他心底升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他隻想著盡快結束這一分，回球時力度下意識地加大，對角度和旋轉的控製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絲細微的偏差！
    網球飛向了凜司所在半場的中場區域！
    雖然速度依舊很快，但這是一個機會！一個難得的、可以主動進攻的機會！
    凜司眼中精光爆射！他壓榨出腿部最後的力量，像是被壓縮到極致的彈簧，猛地衝刺！
    迎上飛來的網球，身體微微躍起，不再是切削，而是淩空抽擊！
    砰！
    一聲脆響！網球被他結結實實地擊中，狠狠砸向杜杜的反手位空當！
    杜杜剛剛救球回位，重心還未調整完畢，隻能眼睜睜看著網球落地彈出界外。
    “150！”奇柯報分的聲音揚起，帶著毫不掩飾的驚訝。
    杜杜愣了一下，看著那顆滾向擋網的網球，下意識地揉了揉鼻子。
    自己剛才……好像有點被對方的假動作和精準的落點給耍了？輕敵了？
    凜司默默走回底線，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汗水已經將他的額發完全浸濕，黏在皮膚上。
    拿下一分，但他消耗的能量是巨大的，手臂的抗議更加強烈。
    接下來的幾分，杜杜徹底收起了最後一絲可能存在的輕視，力量全開，攻勢更加狂暴。
    但凜司憑借頑強的意誌力和偶爾在高壓下迸發出的、靈光一現的精準預判，竟然又硬生生地扳回了兩分！
    他將杜杜拖入了拉鋸，盡管每一分都贏得無比艱難，像是在懸崖邊行走。
    3030！
    4040！
    現場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盡管這依舊隻是第一盤末尾的一局，但凜司所展現出的不屈和韌性，已經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期。
    然而，絕對實力的差距，並非單靠意誌就能完全彌補。
    最終，杜杜還是憑借一記角度力量都無解的“致命重擊”，強行轟破了凜司搖搖欲墜的防守，拿下了這一局，從而以62的比分贏下了第一盤。
    但整個過程，尤其是最後一個發球局，凜司所展現出的那種可怕的韌性、近乎冷酷的冷靜和偶爾閃現的、足以讓杜杜這種級別選手都感到些許別扭和老辣球商，已經遠遠超出了“普通有天賦的國中生”範疇。
    盤間休息的哨聲響起。
    杜杜走回場邊，拿起大大的水瓶仰頭灌了一大口水，喉結滾動，他對旁邊沉默的拉爾夫說道，聲音帶著運動後的粗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嘿，頭兒，這小子……比資料裏寫的、看起來的，都有趣多了。根本不像個普通的小孩。”
    奇柯興奮地晃著手中已經寫滿了小字和奇怪符號的便簽本，碧眼放光。
    “異常穩定！抗壓能力和精神力評級需要大幅上調！
    還有那落點控製，簡直像機器！拉爾夫，我們的‘星探計劃’，這次可能真的撈到一條不得了的大魚了！野生的大魚！”
    拉爾夫·萊因哈特依舊沒有說話。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對麵半場那個正默默用毛巾擦汗、低著頭努力調整呼吸的銀發少年，深邃的眼眸中，閃爍著如同勘探者發現了未經雕琢卻光芒璀璨的鑽石原石般的銳利光芒。
    第一盤的勝利，完全在預料之中。
    但神崎凜司在這場力量懸殊的失利中，所展現出的那些深層次的東西，其價值和潛力，遠超一場普通練習賽的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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