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爾夫·萊因哈特做事從不拖泥帶水。
    在他看來，網球手之間最有效的溝通語言，永遠鐫刻在球場的邊界線內。
    他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喧囂的訓練場，精準地鎖定了幾個剛完成一組大重量深蹲、正渾身冒著蒸騰熱氣、互相捶打著吹噓的家夥。
    這幾人是營地裏出了名的力量派，風格狂野，仗著身板和力量，平時沒少給新人下馬威，眼神裏總帶著幾分天然的倨傲。
    “嘿，你們幾個。”
    拉爾夫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隊長威嚴，輕易穿透了周圍的嘈雜。
    那幾人聞聲轉頭，看到拉爾夫，以及他身邊那個陌生的、冷靜得過分的東方麵孔時，眼神立刻變了——好奇，審視，以及一絲毫不掩飾的、躍躍欲試的挑釁。
    他們互相用胳膊肘撞了撞，咧嘴笑起來，露出白得晃眼的牙齒。
    “沒問題，頭兒！”
    “來得正好，活動活動筋骨！”
    其中那個塊頭最大、汗珠還在古銅色腱子肉上滾動的壯漢——好像叫傑克——用毛巾胡亂抹了把刺蝟般的短發，率先抄起球拍，大步走向一塊剛空出來的練習場，還故意把球拍在手裏掂了掂。
    這動靜立刻像投餌入水，吸引了周圍散落的視線。
    看到是傑克那夥人要“招待”新人，而且還是個看起來清瘦冷靜的亞洲小子，看熱鬧的人群迅速圍攏過來，低聲議論和口哨聲四起，空氣裏彌漫著一種等著看好戲的輕鬆氛圍。
    身處這驟然聚焦的視線中心，神崎凜司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墨藍色的瞳孔像是兩口深井，投石下去也驚不起一絲漣漪。
    周圍的喧囂於他而言，不過是無意義的背景噪音。
    他隻是微微頷首，利落地脫下灰色的運動外套，露出下麵貼身的黑色運動背心，勾勒出雖然不似對方那般虯結誇張、卻每一寸線條都流暢而蘊含力量的肌理。
    他從包裏取出那柄熟悉的球拍，習慣性地、幾乎難以察覺地輕輕轉動了一下拍柄，調整到最舒適的角度，然後步履平穩地走向底線，與網對麵那幾個摩拳擦掌、幾乎要把“不好惹”寫在臉上的美國隊員隔網相對。
    熱身對練，由傑克率先發球。他甚至沒怎麽屈膝下蹲，純粹依靠爆炸性的上肢力量，掄出一記勢大力沉、帶著明顯壓迫性下旋的炮彈，直轟凜司的反手位，意圖再明顯不過。
    ——從一開始就要用力量碾壓，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一個下馬威。
    球速很快，力量感十足。
    但凜司的反應更快。
    腳步迅捷橫移，如同經過最精密編程，沒有絲毫遲滯。
    流暢的側身，簡潔高效的引拍，揮擊！動作標準得像是從網球教學錄像裏直接拷貝出來的，幹淨利落，沒有一絲冗餘的浪費。網球帶著穩定而銳利的旋轉和恰到好處的速度，精準地回擊到對方半場底線最深處的角落。
    “哦？”
    發球的傑克略顯驚訝，迅速移動回擊，但這一球，他暗中又加了幾分狠勁，球路更顯沉重。
    凜司的眼神依舊平靜，幾個交叉步迅捷如風，已然到位，正手抽擊依舊穩定得可怕，落點控製得分毫不差，像是用尺子量過。
    接下來的幾個回合，變成了純粹基本功的無聲較量。
    凜司並未立刻動用任何花哨的技巧或他那令人印象深刻的“力量”。
    他隻是用最純粹、最紮實、甚至顯得有些“枯燥”的基礎技術與幾人周旋。
    他的步法精準得令人發指，每一次移動都恰到好處，用最小的能耗完成最有效的覆蓋。
    每一次抽擊，無論正手反手，都穩定得如同機器，無論對方回球的角度多麽刁鑽，力量多麽沉重，他總能以最合理、最經濟的方式，將球回到最讓對手難受的位置。
    發力動作協調流暢，核心穩定，將全身的力量完美地傳導至拍頭，擊球聲清脆而紮實。
    圍觀的隊員中，最初的起哄和玩笑聲漸漸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細微的驚訝抽氣聲和低語。
    “哇哦，見鬼了…這家夥的基礎…穩得離譜啊？”
    “他的移動，簡直像在飄，一點多餘聲音都沒有！”
    “傑克他們的重球，他居然接得這麽輕鬆？手腕是鐵打的嗎？”
    就連一直抱臂旁觀、臉上帶著溫和笑意的拉爾夫，眼中也掠過一絲清晰的讚賞。
    網對麵，傑克那幾名隊員臉上的輕鬆和戲謔早已消失無蹤。
    他們互相看了一眼，眼神裏多了幾分認真和被打擾了優越感的不爽。
    被一個看起來“文弱”的新人，用他們最引以為傲的力量和純粹的基本功穩穩接住所有攻擊，甚至隱隱有種被對方用基礎“教育”了的感覺，這讓他們臉上有些掛不住。
    “嘿！小子！有點意思！”
    傑克低吼一聲，像是被激起了真火。
    下一球，他不再留力，全身肌肉繃緊，全力揮拍爆抽！
    網球帶著比之前低沉凶猛得多的呼嘯聲，如同出膛炮彈，狠狠砸向凜司的半場，旋轉劇烈，力道狂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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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凜司立刻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壓力。
    對手的球質陡增，沉重的衝擊力透過拍麵傳來，震得他手腕微微發麻。
    但他眼神不變，唯有左耳那枚不起眼的黑曜石耳釘，在加州熾烈灼人的陽光下，極快地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幽光。
    他不再保留。
    麵對傑克緊接著的又一記如同重錘般的凶狠抽擊，凜司腳步猛地一蹬！
    身體如同蓄勢已久的獵豹般瞬間竄出，精準地迎向來球。在球拍觸球的那個瞬間，他的手腕有一個極其細微卻快到極致的內旋擰轉抖動！
    嗤——啦——！
    一聲輕微卻極其刺耳的、仿佛高壓電流驟然竄過的異響炸開！
    網球離拍後，軌跡並非直線，而是帶著一種詭異莫測的、高速自旋跳躍式的螺旋前進，球體周圍甚至隱約扭曲了空氣，包裹著一層淡得幾乎難以捕捉、卻讓人脊背發涼的詭異紫電光芒！
    “hat the…？！”
    圍觀人群中爆發出第一聲抑製不住的驚呼！
    傑克瞳孔驟然收縮，那詭異的軌跡和光芒讓他反應慢了致命的一拍！球已如同瞬移般從他身邊銳利掠過，砸在底線深處，留下一個清晰的印記，甚至帶起一絲焦糊的氣味。
    “那是什麽鬼東西？！”
    “雷…是那種帶電的球？！”有人難以置信地喃喃道，想起了某些傳聞。
    未等眾人從這突如其來的詭異一擊中回過神，凜司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悄然切入了網前。
    對手被那記“雷旋”打得措手不及，倉促間的回球又高又飄，簡直像是送到網前的禮物。
    凜司手臂舒展，身體重心壓得極低，球拍麵以一個巧妙無比的角度輕輕一削一擋！
    呲——
    一聲輕響，並非清脆的擊球聲，反而像是銳器刮過冰麵。
    網球帶著強烈到極致的內旋和一股冰冷的、幾乎能透過空氣感受到的寒意，劃出一道低平迅疾的短弧，精準地越過球網。
    落地後，球並未像通常那樣彈起，而是緊貼著灼熱的地麵，如同被無形的手按住般，詭異地向前急速滑行了一段不短的距離！
    所過之處，在滾燙的藍色硬地場麵上，竟然短暫地留下了一縷極其淡薄、幾乎肉眼難辨的白色寒霧痕跡，隨即才被高溫迅速蒸發消散！
    “ice! t？！”
    這次的驚呼聲更多、更響，帶著徹底的震驚！
    球場內外瞬間安靜了一瞬，仿佛被那冰冷的軌跡凍結了呼吸，隨即爆發出更大的嘩然和議論聲！
    那幾名與他對練的美國隊員，包括傑克在內，都愣在了原地，臉上的傲氣和不服早已被徹底的震驚和一絲茫然所取代。
    他們看著地上那迅速消失的白痕，又看看網前那個依舊麵無表情的黑發少年，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到彼此之間的差距。
    對練，到此已經失去了意義。
    拉爾夫走上前，穿過彌漫著淡淡寒霧和焦糊氣味的空氣，來到網前，看著平靜收起球拍的神崎凜司，冰藍色的眼眸裏是毫不掩飾的讚歎。
    “令人驚歎…神崎。不僅僅是無懈可擊、堪稱典範的基礎功底，還有這種…獨特而強大的‘質變’力量。非常、非常獨特。”
    他頓了頓，目光若有深意地掃過周圍那些依舊處於震撼中、表情各異的隊員，然後重新聚焦在凜司身上，語氣真誠而富含深意：“希望這裏的環境，這些不同風格的對手，能真正幫助你找到…你跨越重洋所追尋的那最後一塊拚圖。”
    周圍的人群沉默著，但眼神已經完全變了。
    最初的好奇、輕蔑、看戲的心態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凝重、驚訝、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
    所有人都意識到，這個冷靜沉默得近乎淡漠的東方新人，絕對是一塊硬的超乎想象的鐵板。
    他那深不見底的基本功，加上那詭異強大、仿佛掌控著自然元素的恐怖技巧，足以在這片崇尚力量與狂野的訓練營裏，贏得屬於他的一席之地，甚至更多。
    神崎凜司微微呼出一口氣，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但呼吸依舊平穩悠長，顯示著出色的體能儲備。
    他收拍站直，對著拉爾夫微微頷首，墨藍色的眼眸深處，仿佛有極淡的微光流轉，如同冰層下湧動的暗流。
    “謝謝。”
    他簡單地回應，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穩，聽不出絲毫得意或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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