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濁酒洗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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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逸拄著刀,站在一片狼藉中。甲胄染血,有自己的,更多是敵人的。
學員們正在打掃戰場,救治傷員,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劫後餘生的疲憊,以及一絲完成任務的興奮。
趙虎走過來,臉上帶著敬佩:“田教習,剛才多虧您了!您那一刀,真夠勁!”
田逸扯了扯嘴角,笑不出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血汙的手,又看了看地上那些失去生命的軀體。惡心感再次湧上,但他強行壓了下去。
他走到一旁,扶著一棵大樹,幹嘔了幾聲,卻什麽也吐不出來。
小黑踱步過來,用腦袋蹭了蹭他的腿。
田逸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腦袋,冰涼的手感受到一絲溫暖。他抬頭,望向黑風嶺深處。
第一次任務,第一次殺人。
心理的坎,似乎就這麽跨過去了。沒有想象中那麽難,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容易。
隻是覺得,肩上的擔子,更重了;手裏的刀,也更沉了。
但路,還要繼續走。
“收拾一下,休整半個時辰。”田逸轉身,對學員們下令,聲音已經恢複了平靜,“然後,進軍黑風寨。”
黑風嶺的烽煙散盡,田逸帶著隊伍返回皇都時,已是半個月後。
去時百人整隊,歸時多了十幾輛大車,上麵捆著俘虜,堆著繳獲的兵甲糧草,還有些從匪巢地窖裏起出的、沾染著血跡的金銀。
隊伍裏也多了幾十個空位,永遠留在了那片險惡的山嶺。
田逸走在隊伍最前,軟甲上的血跡已經變成深褐色,臉上多了幾道被樹枝刮出的淺痕,眼神卻比離開時沉靜了許多,也銳利了一些。
胯下的馱馬打了個響鼻,皇都巍峨的城牆已在望。
沒有盛大的凱旋儀式,夏遠早就傳下話,剿匪是分內事,不興虛禮。
隊伍在城外軍營交割了俘虜和物資,學員就地解散休沐,田逸則被一名內侍領著,徑直入了宮城,卻不是去正殿,而是繞到了禦花園深處一片臨水的暖閣。
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裏麵魯飛那大嗓門在嚷嚷。
“老田怎麽還沒到?這酒我都溫三遍了!再溫味兒都竄了!”
“急什麽,從軍營過來總要點時辰。”這是夏遠的聲音,帶著點笑意。
“我能不急嗎?這可是咱老田頭回單獨領兵出去,聽說還見了血,老子得好好給他壓壓驚!”
田逸站在門外,聽著裏麵毫無帝王將相儀態、隻有兄弟間熟悉的拌嘴,一路緊繃的心弦忽然就鬆了下來。他吸了口氣,推開閣門。
暖閣裏燒著銀絲炭,暖意融融。
當中擺著一張普通梨木方桌,上麵幾樣簡單卻熱氣騰騰的菜肴,一大壇開了封的酒香氣四溢。
夏遠一身家常青袍,挽著袖子,正拿筷子撥弄著一碟花生米。魯飛則蹲在炭爐邊,拿著蒲扇對著爐上的酒壺猛扇,見他進來,眼睛一亮,騰地站起。
“老田!可算回來了!”
夏遠也抬起頭,目光在田逸身上掃了一圈,看到他甲胄上的汙痕和臉上的倦色,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隨即舒展,笑道:“看來這一趟,收獲不小。”
田逸卸下腰間那把卷了刃、沾著血的長刀,靠在門邊,這才覺得渾身骨頭都像散了架。
他走到桌邊,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在魯飛拉開的凳子上。
“累死老子了。”他脫口而出,說完自己先愣了一下,在講武堂和軍中,他早已習慣自稱“屬下”或“末將”。
夏遠和魯飛卻仿佛沒聽見,魯飛已經把溫好的酒倒了一大碗,塞到他手裏。“先喝口熱的,驅驅寒氣!宮裏禦釀,比咱們當年那老白幹得勁!”
田逸捧著溫熱的酒碗,看著碗裏晃動的琥珀色液體,又看看眼前兩張關切的臉。
夏遠已是威震修仙界的青山之主,魯飛也是統禦一界的玄天界主,可此時此刻,他們就是陳青山和魯飛,是自己過命的兄弟。
他仰頭,咕咚咕咚,將一大碗酒灌了下去。酒液滾燙,沿著喉嚨一路燒到胃裏,驅散了連日奔波的血腥和疲憊。
“痛快!”魯飛拍掌,又給他滿上。
夏遠夾了一筷子燉得爛熟的靈獸肉放到田逸麵前碗裏。“慢慢喝,先吃點東西。事情,邊吃邊說。”
田逸確實餓了,也不客氣,抓起筷子大口吃起來。幾口熱食下肚,身上才真正有了暖意。
他開始斷斷續續講起黑風嶺的事,講鷹嘴澗的埋伏,講第一次殺人時手抖得握不住刀,講追擊殘匪時的山險林密,講那個被他從匪徒刀下救下、卻還是因傷重死在他懷裏的年輕學員。
他說得平鋪直敘,沒什麽慷慨激昂,甚至有些瑣碎。魯飛聽得時而瞪眼,時而罵娘,聽到凶險處,拳頭攥得咯咯響。
夏遠則一直安靜聽著,偶爾問一兩個細節,比如匪徒的功法路數,黑風嶺的地脈走向。
“……那匪首‘黑煞’,最後被趙虎那小子一箭射穿了膝蓋,才擒住的。就是個築基中期的散修,心法邪門,吸人血氣練功,禍害了不少人。”田逸說完,又喝了一大口酒,抹了抹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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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得好!”魯飛重重捶了下桌子,“這種雜碎,有一個宰一個!老田,頭回見血,心裏不舒坦吧?沒事,多宰幾個就慣了!當年我跟青山……”他話說到一半,瞥了夏遠一眼,嘿嘿笑了兩聲,沒往下說。
夏遠淡淡道:“第一次總會有些坎,邁過去就好。你做得對,該殺時沒有手軟,是好事。”他頓了頓,看著田逸,“不過,感覺如何?”
田逸沉默了一下,看著碗中酒液的倒影。“說不上來。當時腦子裏是空的,就想著不能退,身後還有人。殺了之後,惡心,想吐,晚上做噩夢。”
他抬起頭,扯了扯嘴角,“但現在好像……也沒那麽難接受了。就是覺得,手裏沾了血,這路,好像才真的算踏進來了。”
夏遠點點頭,目光裏有些複雜的東西,像是欣慰,又像是感慨。
“修仙路,本就伴著血雨腥風。能認清,能承受,便不算迷惘。”
魯飛攬住田逸肩膀,用力晃了晃:“想那麽多幹啥!咱兄弟在一起,刀山火海也趟了!以後打架,二哥我罩著你!”
田逸被他晃得齜牙咧嘴,心裏卻暖烘烘的。他拿起酒壇,給三隻空碗都滿上,端起來,看著夏遠和魯飛。
“青山,老魯。”他沒用尊稱,也沒叫陛下、界主,“這碗,敬咱們兄弟又聚一塊兒!也敬……我總算沒拖後腿。”
“屁話!”魯飛眼一瞪,“咱兄弟誰跟誰?再說這見外話,罰酒三壇!”
夏遠也端起碗,眼中笑意真切:“敬兄弟。”
三隻粗瓷大碗重重碰在一起,酒液潑灑出來,濺濕了桌麵。三人仰頭,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氣衝上頭頂,卻讓人暢快無比。
這一夜,暖閣裏沒有君臣奏對,沒有修為高低,隻有久別重逢的兄弟。
說著粗話,喝著烈酒,回憶著早已遠去的、在另一個世界的平淡歲月,也展望著眼前這條充滿荊棘卻必須走下去的長路。
直到壇空菜盡,魯飛抱著空酒壇鼾聲如雷,田逸也眼皮打架,趴在桌上。
夏遠看著兩人,笑了笑,揮手讓人取來厚毯給他們蓋上。他獨自走到暖閣窗邊,推開一絲縫隙,望著外麵沉沉的夜色和滿天寒星。
身後是能托付生死的兄弟。
身前是波瀾壯闊卻危機四伏的天下。
這條路,或許比他想象的更難走。但幸好,他不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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