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是後半夜砸下來的，鐵皮屋頂被砸得“哐哐”響，像是有無數沾油的拳頭在上麵捶打。林野坐在窗邊，銅碗擱在膝頭，碗裏的屍油隨著雨聲晃出細碎油光，映著窗外的景象——油客房方向的十三盞燈忽明忽暗，燈光沒在雨幕裏，像泡在油裏的鬼火，連影子都沒個實形。
    “別盯著燈看太久。”蘇九璃把引路燈往窗邊挪了挪，燈光掃過窗玻璃，映出兩人的影子，影子旁邊卻多了個模糊的輪廓，沒有頭，隻有團油亮的黑，“這雨不對勁，是‘浸魂油雨’，淋到就會被怨魂纏上，窗玻璃上的油膜，能映出藏在雨裏的東西。”
    林野趕緊移開目光，指尖擦過窗沿——果然沾著層黏膩的油，湊到鼻尖聞，是屍油混著腐腥的味道。他突然想起經理睡前說的“別關燈，燈滅油客來”，再看床頭那片水漬，油膜裏的經理人影竟不見了，隻剩道歪扭的油痕，順著床腿往地板上爬，在牆角積成個小小的油窪，油窪裏映出個穿牛仔外套的人影，是阿魚。
    “油窪裏的阿魚，在指油客房的方向。”林野壓低聲音，怕驚動暗處的怨魂，“他手裏好像拿著什麽，像是半張黃紙。”蘇九璃湊過來，剛要細看，隔壁房間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緊接著是阿吉變調的尖叫：“林秀！別睜眼！那東西在你枕頭邊！”
    兩人抓起銅碗和引路燈就往外衝。走廊的燈早滅了，引路燈的黃光在油浸的地板上投出短淺的光，光裏浮著無數細小的油珠，每個油珠裏都映著張臉——眼睛是黑洞，嘴角淌著油，正是之前飯堂裏那九位“客人”的模樣，他們的臉隨著油珠滾動，像是在追著光爬。
    “踩著油珠之間的縫走！”蘇九璃拉著林野的胳膊，“油珠裏的是殘魂，踩上去就會被纏上！”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跑，終於衝到隔壁房門口，門虛掩著，縫裏飄出濃得化不開的油香，還混著林秀壓抑的哭聲。
    林野猛地推開門，引路燈的光瞬間掃遍房間——林秀縮在床角，雙手死死捂住眼睛，指縫裏滲著淚，手裏的碎鏡掉在腿上，鏡麵朝上，油光裏映著個黑影正趴在她床頭，黑影穿著阿魚的衣服，頭發上滴著油，臉埋在陰影裏，隻有隻沾油的手搭在林秀枕頭邊，手裏攥著串紅繩手鏈，正是阿魚的那串。
    “阿魚……是你嗎？”林秀的聲音發顫，手指忍不住要鬆開，阿吉縮在床尾，手裏攥著那張浸油的殘頁，喊得嗓子都啞了：“別睜眼！他不是阿魚！他的手沒有溫度！”
    黑影突然抬起頭，臉還是埋在陰影裏，隻有嘴角咧開道油亮的縫，聲音黏膩得像化不開的油：“姐姐，我是阿魚啊，你睜眼看看我，我好冷，這串手鏈，是你送我的，你忘了嗎？”
    蘇九璃突然把引路燈舉到黑影頭頂，燈光照在他的手上——手腕處沒有阿魚常年戴的紅繩勒痕，反而有圈發黑的油印，和周老太指甲蓋的顏色一模一樣。“別裝了！”蘇九璃的聲音發緊，“阿魚的手鏈是我幫他編的，繩結在左邊，你手裏的手鏈，繩結在右邊，是你仿的！”
    黑影被燈光逼得後退半步，突然尖笑起來，聲音瞬間變成周老太的：“小姑娘倒細心，可惜晚了——這丫頭的眼淚滴在鏡子上，鏡魂已經沾了她的氣，她一睜眼，魂就會被我吸進鏡子裏，變成‘燈油’！”
    林秀的哭聲更響，卻死死捂著眼睛不肯放：“我不睜眼……阿魚不會這麽說話……他喊我姐姐，從來不會這麽冷……”她腿上的碎鏡突然晃了晃，鏡麵油光裏的黑影消失了，換成油客房的景象——十二盞燈還亮著，其中一盞燈芯上纏著真的紅繩手鏈，阿魚被綁在燈旁的椅子上，嘴被油布堵著，正對著鏡子拚命搖頭，脖子上有圈油印，和黑影手上的一模一樣。
    “阿魚！”林秀忍不住喊出聲，碎鏡裏的阿魚突然被個穿西裝的人影拽住頭發，是經理，他手裏拿著個銅勺，正往阿魚嘴裏灌油，油順著阿魚的嘴角往下淌，滴在燈芯上，那盞燈的火苗瞬間旺了些，卻透著股詭異的紅。
    “別喊！”蘇九璃趕緊捂住林秀的嘴，“你一喊，經理就會把阿魚的魂拽進燈裏！”她轉頭對林野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看地板——剛才黑影退開的地方，留下串油腳印，腳印正往門口延伸，腳印盡頭的油窪裏，映著周老太的臉，她的眼睛正盯著林秀手裏的碎鏡，嘴角淌著油。
    林野突然想起銅碗裏的屍油，趕緊掏出碗，往油窪裏倒了半勺——屍油落在油窪裏，“滋啦”一聲冒起油泡，周老太的臉瞬間扭曲，尖叫著縮成個油團，滾到床底不見了。“屍油能克她！”林野壓低聲音，“我們得趕緊去油客房，阿魚的燈快滅了！”
    四人剛要往門外走，窗外的暴雨突然變大，雨點砸在玻璃上，竟在上麵積成層油膜，油膜裏映出無數人影，都穿著黑色西裝，胸前別著“經理”徽章，正順著牆壁往房間裏爬。走廊裏傳來“咕嘟”的聲響，像是有東西在油裏翻滾，緊接著，所有房間的門都“吱呀”一聲開了，裏麵飄出油香，夾雜著怨魂的低語：“來陪我們吧……變成油……就不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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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用殘頁擋著！”蘇九璃把阿吉手裏的殘頁分給林秀一半，“殘頁浸了屍油，能暫時擋油邪！我們順著銅碗裏的油鋪路，去油客房！”
    林野趕緊把剩下的屍油倒在地上，鋪成條窄窄的油道，油道兩旁的油膜不敢靠近，隻能在原地打轉，映出更多怨魂的臉。四人踩著油道往外衝，剛到樓梯口，就看見經理站在樓梯中間，他的西裝上沾著油，手裏舉著個鐵盆，盆裏裝著黑乎乎的東西，正是之前的“迎客飯”，飯裏漂著根長發，和阿魚的頭發一模一樣。
    “想救阿魚？”經理笑著，嘴角淌下油珠，“先嚐嚐我的飯再說——這飯裏，可是加了‘魂油’，吃了就能見到阿魚了……”
    他剛要把鐵盆往林野身上扣，樓梯底下突然傳來“哐當”一聲，周老太滾了出來，她的身體已經變成半透明的油團，尖叫著撲向經理：“我的燈油！你答應給我的燈油呢！”
    兩人扭打在一起，油珠濺得滿地都是。林野趁機拽著三人往樓下跑，身後傳來經理和周老太的尖叫，還有怨魂的嘶吼，暴雨裏的油膜越來越厚，映出的人影越來越多，像是整個旅館的“油客”，都在追著他們的腳步。
    油客房的石門就在眼前，林野伸手去推，指尖剛碰到門上的“油”字，就覺得手心一陣燙——門後的油香裏，傳來阿魚的悶哼聲，還有燈芯“劈啪”的燃燒聲，那盞纏著紅繩的燈，火苗已經弱得快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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